玄清、玄照两师兄弟对话,苏午作为一个小辈,却是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他只看到玄照老道把话说完以后,玄清就脸色陡变。
哪怕玄照先前提及二师兄、三师妹先后或修行出岔子、或为师门长辈的厉诡侵染,不得不转修‘魔身种道大法’,赶尸搬山下葬之时,玄清的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当下仅仅因为玄照一句‘中祖苏醒了’,玄清就骇然不已!
可见此事干系重大!
玄清沉默了好长时间,
才道:“现下茅山之中,已经没有堪用的同门了吗?”
“茅山香火,仅余我这一脉而已。”玄照叹气道。
“你我师兄弟两人,想要平息‘中祖’苏醒之事,难度很大,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玄清看着玄照,一字一顿地说道。
玄照回道:“所以需要把二师兄、三师姐他们都叫上。
我盘算着,咱们四个,再加上我这个徒弟,一共五人,平息此次‘中祖’苏醒之事,或许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二师弟、三师妹他们愿意么?”玄清叹息着问道。
玄照摆了摆手:“第一次安葬之时,时限俱不可超过三十年,如若超过三十年无人唤醒他们,他们亦将变作冢中枯骨。
祖庭倾覆在即,掌教都用自己的命来给我争取时间了,
我自然是必要回转祖庭,不论自己死活,都要争取一线机会的。
如此,
等我死了,
便无人知道师兄师姐他们具体埋在哪里,无人能够在三十年时限内唤醒他们——他们总还是会死的,所以,不如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唤醒了他们。
他们若不愿意,我也无甚办法。”
“你还是和几十年前一般,行事霸蛮。”玄清伸手虚点了点玄照,他神色一正,随即道,“事情你来做,骂名我来担。
玄玦,玄璧他们若怨怪,让他们来怨怪我就是。”
“好嘞!”玄照眉开眼笑,“师弟一直等着师兄您这句话呢!
没这句话,我还真不敢贸然将他们叫醒!”
玄清摇头苦笑。
一直插不进来话的苏午,趁着此时出声道:“中祖苏醒了,是什么意思?玄照师傅既然是想让我帮忙,具体事因莫非到现在还不肯透露?”
玄照一听苏午所言,顿时抓耳挠腮。
玄清看着玄照,摇头道:“看来你这一脉的香火,也将要断绝了。
做弟子的,怎会这般称呼师父?”
“不是不是!
只是他这孩子刚被我收为门下,一时间与我还有些生分而已,师兄你可不要多想!”玄照连连摆手,又转身去拉苏午的衣袖,“走走走,快去赶车去,一会儿马车上,我再好好与你分说茅山巫祖庭里的事由!”
“你若不能收他作徒弟,让他拜我为师也可。
我修行法门比你更多,也算通悉《魔身种道大法》,将本门金玉不易之法传授给他,也算传承下了宗门香火!”玄清在玄照身后说道。
玄照拉着苏午的衣袖,冲苏午一个劲地挤眉弄眼,拽着苏午往坡下的马车走去。
玄清大步跟了上来,却向苏午劝道:“我这师弟自幼性情顽劣,年过四十,才得授七品符箓,通悉道法符咒不多,我虽在墓穴里闭关二十余年,但在闭关修行以前,已得授茅山正四品经箓‘上清盟威经箓’,乃正四品‘九天金阙御史知天枢密院事’宝箓!
经箓宝箓,便是正一道士修行成就的明证。
你拜我为师,
我定然将一生所学都倾囊相授!”
玄照原本拽着苏午一直往坡下走,但苏午走得越来越慢,他渐渐拽不动对方了。
——对方若想停下,以他的气力,想拽动却是根本不可能!
他扭脸一看苏午面露若有所思之色,连忙冲背后一直喋喋不休个不停的玄清喝道:“师兄!我今已是正三品的经箓‘上清三洞五雷经箓’!
宝箓更为‘从二品九天金关少宰九天御魔使’!
你四品经箓,四品宝箓,如何能与我比?
今时,
祖庭掌教已死,
传度授箓之职,更在我身。
你现下都还未归回祖庭,未得再次传度,只能用‘法’而不能修‘法’,如何收他作弟子?
师兄!
莫要在添乱了!”
玄照向玄清连连诉说,语气之中都带上了一丝哀求。
玄清见玄照如此神色,微微一愣。
这时,
苏午转脸看向玄清。
先前老道士说他这位师兄沉默寡言,乃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就苏午目下所见,这位茅山大师兄可没有半点不善言辞的样子,反而话语颇多,一路上与自己师弟言语不尽,先前劝说自己拜他做师父,亦是毫不吝惜唇舌——可见玄照老道士又在这事上撒了谎!
这老道!
整日说谎,莫非茅山巫教就没有让人不得撒谎的戒律?!
“此前玄照前辈答应我,我与他同往茅山祖庭,助他一臂之力,他会传我‘魔身种道大法’。”苏午向玄清说道。
直接揭了玄照的老底。
然而,玄照频频向玄清挤眉弄眼,
玄清看了玄照几眼,又定定地看了苏午一会儿,也不知其究竟如何作想,只见其点了点头,道:“你若愿意拜入茅山巫门下,拜我师弟为师,
我可以指导你‘魔身种道大法’修行之关键、要点。”
玄照只是向玄清打了几个眼色,
竟让玄清当场改变主意,转而开始协助玄照,催促苏午拜老道为师!
苏午一时无言。
“走吧,走吧!”玄照嘿然笑着,摆了摆手,拉着苏午继续朝坡下走,“‘魔身种道大法’的事情不能急在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咱们到马车上去,我先和你说说‘茅山巫祖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吧!”
……
茅山巫教自汉晋时开宗立派,糅合了当时‘上中下’三茅之地流行的巫鬼法脉,有‘请神上身’、‘赶尸搬山’等诸多迥异于寻常正一宗派,巫鬼色彩浓厚的法门,
是以称为‘茅山巫教’。
此派自立教之时就历经坎坷,
先有‘张道陵’开‘天门’,以当时茅山巫教主奉的‘八部鬼帅’作为祭品。
天门未开,
反招来厉诡降世,沾染因果最重的茅山巫教在厉诡劫数中损失惨重。
其后开派祖师横死,
死后将自身化为一片绝域,不断卷动一切生灵拖入这绝域当中,更将茅山巫教半个山门都拖入了绝域之内。
此即‘阴间’雏形。
在此种种坎坷以后,
乃有‘复兴三祖师’横空出世。
三祖为‘上祖’葛朴子、‘中祖’常静帧、‘兴祖’含光子。
不提‘上祖’、‘兴祖’,
此次‘茅山祖庭’之祸,皆由‘中祖’常静帧而起。
此人参修‘魔身种道大法’,已近大成,修行此法乃耗费六百余年时间,前前后后共渡过了‘八生七死’,其修为由此臻入化境,在第八次迁坟下葬之时,
预言自身会在何年何月苏醒,令弟子在那时将他唤醒。
若自身未在对应时间苏醒,
说明自身已经压不住容纳的厉诡,会招来大祸患,须要门下弟子早做准备。
‘常静帧’是茅山巫教之中,第一位活着的、可见证的、将‘魔身种道大法’修炼到接近圆满层次的大真人,他对自身的预言自然不曾忽视。
为了应对这个预言,茅山巫教从前也确实做了诸多准备。
然而,
直至这位中兴祖师真个提前睡醒之时,
茅山巫教上下才发现,
之前所做的种种准备,对这位提前睡醒的中祖,根本毫无作用!
……
“九生九死以后,便能羽化,自身介乎有无之间,厉诡不能侵伤分毫。”玄照与苏午同坐在马车沿上,苏午赶着马车,他则与苏午一五一十地分说个中因由,“八生七死以后,其实中祖的状态已经与‘羽化’的状态相去不远。
他同样近似于‘有无之间’,本教千算万算,未想到他是快要将法门推演到圆满之境,才突然压不住体内厉诡,就此提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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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准备的种种手段,多是为应对他修行失败!
就算当时有人考虑过会有此种情况,但也委实找不到第二个与中祖一般状态的祖师,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状态下的中祖。
如此种种,
导致了本教大祸临头的局面!”
苏午听得直皱眉头。
就玄照所言来看,茅山巫教对于门下弟子修炼‘魔身种道大法’可能引发的种种后果,根本没有对应预桉!
如此一个自汉晋之时就有传承的道门大派,在核心法门暗藏恐怖隐患的情况下,对之亦没有丝毫预桉,宗门还偏偏存在了那么久,也真是一个奇迹!
“魔身种道大法修行起来如此凶险,莫非不该提前做出种种应对?
眼看灾祸发生,才想伸手去拦阻,是否为时过晚?”苏午终于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玄照咧嘴一笑:“世间厉诡从未真正被清除过,凡厉诡过境之地,生民都是像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死,你觉得是他们不愿做应对厉诡的预桉?
还是这世间本就没有万全的预桉?”
“死即死矣。”马车里的玄清忽然出声,“中祖经历八生七死之劫,自身近乎羽化,此已然说明,魔身种道大法功行圆满以后,必能有惊天作为,或可开创一个‘天下无诡’的清朗盛世!
开派宗师的推演没有错,我们走的路没有错。
既然如此——我愿意死在路上,尸骨为后来者铺路,亦是好的。
本就是为了成就无上法,走这一步的时候,也早便想过有一天可能会亡于此中了。
我死了,
自有后来人。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