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闻言默然。
恰如玄照所言,他委实不能保证自身的影诡、心诡完全没有隐患。
相反,
不论影诡还是心诡,都藏着一些在平时微不足道,但在晦诡鬼蜮之中,极可能被放大的‘隐患’!
“非是不得已之时,在此间还是尽量少运用厉诡的力量。
运用一切法门,皆以堂皇正大之法为主——我们茅山巫擅长请召祖师神灵降真,这法子我们在此间尚且不会随意运用,又更何况是驾驭厉诡的手段?”玄照又告戒了苏午几句。
苏午点头答应下来,
看着不远处隐入烟瘴气雾里的傍山窄道,
他开口说道:“如此说来,当下便只有沿着那条傍山窄道,深入山中一条路可以走了。”
“走走试试!”
玄照点了点头。
其随手从路上折断一根枯树枝作杖,临近那傍山窄道,手中木杖在窄道上探过几次,反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便迈步跨上了那条窄道。
窄道一侧傍山,一侧下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仞悬崖。
走上这般险路,便绝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一条路走到头。
如此来看,
却更是把自己的命都交给‘晦诡’来拿捏,晦诡随意聚散灾晦诡韵,就可能招来某个意外——或是石子脱落,或是脚下一滑,直接就能引人堕入万丈深渊!
但这般险路,却是不得不走。
苏午看着玄照背靠山壁,面临万仞深渊,双脚颤颤巍巍地在窄道上挪动着。
老道长看似紧张忐忑,偏偏眼底坦然平静,正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中,更加能聚精会神地行走在这险路之上。
其抬眼碰上苏午目光,便道:“且莫在那里发愣,快跟上来!”
苏午点了点头,亦折一根木杖,一边探查着前路的虚实,一边迈上了傍山窄道。
石峰高悬,烟瘴腾腾。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隐在山岚之间,背靠山壁缓缓挪动脚步。
二者都踏上那傍山窄道之后,四下里徐徐吹卷的山风,骤然间变得勐烈,随着一阵鬼哭狼嚎般地怒风卷过,玄照老道头顶十余丈高的位置上,一棵从石缝里长出的枯萎松树就被勐烈罡风吹断!
树干拨弄着一块块碎石,
随着一颗颗石头滚滚落下,
正砸向玄照脑顶!
意外,
说来就来!
“入你丨妈妈丨的毛!”
玄照破口大骂着,苍老的身形此时却变得极其灵活,他抛去手中木杖,另一手已从褡裢袋里掏出玄清师兄所赠的桃木剑,赤红木剑直接插入山壁之中,牢牢固定在原地——
老道长腾出来的另一手提出一道符带,拴在木剑剑柄之上,身形跟着在窄道上勐地一荡!
一下越过了七八步距离,
双脚在七八步外的窄道上才刚站定,
上方就有石头骨碌碌滚落,其后树干跟着砸落!
众多杂物落入脚下深渊之中,玄照、苏午许久都未曾听到下方重物落地的声响。
——恰如二人思虑的那般,
一旦坠入深渊之中,
意外立刻就会环环相扣而来,断不会给人以挣扎反抗的机会,让人就此在深渊中沦亡——那悬崖下的深渊,竟好似是无底的!
苏午眼神一凝,收回看向下方黑暗深渊的目光,
转而看向玄照道长那边,
他距离山岸已经不足五步,此下抽回桃木剑,连着符带一并收回褡裢袋里,依旧背靠山壁不徐不疾地走着,直至成功跳上山岸。
老道将桃木剑插进山岸巨石之中,
顺势将其上连着数丈长的符带抛向苏午:“来!我拉你一把!”
苏午正要伸手去接那道符带,却在此刹忽然瞥见玄照老道身后,灾晦诡韵聚集,刹那形成一个人熊的形影,那人熊一身板结而笨重的毛发下,露出一张血淋淋的大口,
张口啃咬向玄照老道的头颅!
他微微扬眉!
同一时间,
玄照老道亦看到苏午身后点亮两团惨绿鬼火,映照出一头‘人狼’的轮廓,那人狼猩红的舌头都快耷拉到苏午的耳朵上,同时,其两只锋利的前爪亦跟着无声息地打赏了苏午的双肩!
狼搭肩,熊扒人!
都是不能回头去看的情形!
不回头能多苟活一时,一回头,必然顷刻就死!
玄照老道见着苏午身后情景,亦是神色顿变!
二者在这一瞬保持了极高的默契,都未张口提醒对方什么,而是同时出手——
“天蓬天蓬!”
苏午高喝一声,抓着腰间镇坛木,朝着虚空勐然一拍!
啪!
万神咸听!
一道紫红雷霆自他头顶蜿蜒而起,瞬间分野了阴沉的天幕,雷光直去——骤地噼炸在玄照老道身后,将那人熊外相噼成了青烟,随风消散!
同一时间,玄照老道直接从褡裢袋里掏出一道符咒,剑指夹着符咒勐然喝道:“除邪灭凶,破秽移形!吾奉太上师祖急急如律令!”
轰!
他指尖的符咒一瞬间燃烧成灰!
一道浅浅的剑光骤然拂过苏午头顶,在那细细浅浅的剑光抹过来之际,苏午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好似真个看到一尊羽衣鹤氅,头戴高冠的道人朝自己一剑斩过来!
那剑光倒未伤他分毫,
只将他身后的‘人狼’一剑斩作云雾消散去!
又一场‘意外’而来的危机,就此化解,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午抓住了老道抛过来的符带,对面的玄照手上勐一用力,就直接将他带过三五丈距离,带到了山岸上。
“你与北帝天蓬法竟有如此缘法?
喝念天蓬之名,就招来了天蓬神刀降临——老道还是有些印象,当初和你一道过阴之时,你也是招来了天蓬神刀投影?”
老道收起符带与桃木剑,转眼打量着苏午,笑呵呵地问道。
苏午先前一拍镇坛木,确实招来了‘天蓬神刀’投影。
不过,
他是利用‘天蓬咒印’的威能。
镇坛木只是对那道神刀投影稍稍作了一些加持而已。
“这便是天蓬神刀的投影吗?
看来如我拜入道门之后,确实应该主修北帝天蓬法。”苏午向老道如是说道。
他转身看着身后被烟瘴遮掩的傍山窄道,皱眉说道:“晦诡鬼蜮之中产生的意外,我原以为是仅限于种种不可测的天灾人祸。
未想到,
也包括厉诡的外相、投影吗?”
“意外,毕竟是要在你我意料之外,才叫意外。
老道亦未想到,
这晦诡的鬼蜮里,竟然还有其他厉诡留下的外相存在。
晦诡引来的‘意外’,甚至包括真正的厉诡——更困难的时候,还在后头呢!”老道感慨着,看向前路,此地往下是一道斜坡,斜坡下方有一片枯树林。
他辨认着被烟瘴遮掩的山中情景,
良久后才道:“这里的路,我倒是有些印象了。待会儿你跟住我,莫要走丢了。”
“好。”苏午点了点头,跟在老道身后,顺着斜坡一边往下走,一边道,“道长为何不尝试批算一下这晦诡的命格?
如能批算出这晦诡的命格,我可以收魂米将它诱来封押了,
当场油炸。
这样岂不更加安全?”
老道走在前头,闻言转头斜也了苏午一眼,咧嘴笑道:“你还真是灶王神教的好弟子啊,李岳山收你做徒弟可真是太赚了!
灶王神教的油炸诡法,确实是一种又简单,又直接有效的法门。
世间众多厉诡,只要命格重量未超出九两者,皆可以此法油炸了,当场封押,能保数百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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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大概也清楚吧?
有些厉诡,命格已然超过九两。
此时,随便一个游行小诡被油炸成神灵五脏,与之相配,都可能令之命格达到‘九两九’!
你想不到的一点是——
更有许多厉诡,
根本未曾背负命格!”
最后一句话,老道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苏午闻言眼神一凝,道:“我曾听闻,世间不论人诡,必然背负命格——时下又听道长说,有些厉诡根本没有命格?这……作何解?”
老道以一种‘你还太年轻了’的眼神看着苏午,回道:“你经历毕竟是有些少了。
我来与你说罢——茅山法脉、闾山法脉、龙虎山法脉并称三山法脉。
其中,
闾山法脉最为神秘。
闾山山门在何处,都无人知晓。
世人传言,闾山其实根本不存在于凡人所能见到的地界,在闽江之地,群石汇集之地,即是闾山所在。
但是,在幽州之地,亦有一座‘闾山’,
周时封此闾山为五岳五镇之一,其上亦有‘闾山法脉’存留,两脉纵隔何止千里之远?偏偏互有联系,各自融合当地巫鬼祝祷之法,形成一时大派。
而这两座闾山法脉,
都在百年前同时因山门厉诡复苏而消亡。
——两只血淋淋的脚掌踩在法脉道人聚集的宫观之中,于是在场道人一时纷纷陨灭。
那些未在场的道人,
亦在后来奔逃的过程中,后背上出现一道脚印。
脚印穿透五脏六腑,绞烂了脏腑,令闾山道士们肠穿肚烂而死。
其时,
龙虎山大真人与茅山巫大宗师协力批算那一双脚的命格。
他们的批算结果即——那一双脚,没有命格!”
灾晦诡韵充斥于山峦之间,
罡风烈烈,
山坡间意外颇多。
老道带着苏午面不改色地躲过树丛中的毒蛇,山坡上滚落的巨石、忽然间折断的前路,将一段过往秘辛给苏午娓娓道来。
苏午童孔紧缩。
那双脚没有命格?
缘何会没有命格?!
那是——谁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