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道法的根基,在‘三清’身上。
整个符箓道派,俱由先人宗师观‘三清’而得来。
在此后被无数菁英人物、一代代宗师、真人、天师不断完善,不断演变,使得它类三清而非三清。
中祖揭开了藏在道门最深处、最根源里的那个秘辛。
苏午沉默了良久。
见他皱眉苦思,中祖亦未打搅,任由苏午思索了一阵。
半刻时间后,苏午向中祖稽首行礼,开口说道:“弟子明白了。”
常静帧笑了笑,却摇头道:“此般隐秘,我尚且不能完全追本朔源,追究个明白。你现下说明白,其实为时尚早——
五斗米教距离我所出生之年代,为时已远。
而关于五斗米教尊奉之‘三清’究竟是甚么,已然无有多少典籍可以考证。我那时的道门宗派,皆只能凭借依稀残篇来理解‘三清’与道门的渊源。
而涉及‘三清’的诸般典籍亦在岁月流变、天灾人祸中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濒临绝迹,某些未明存在,不想令人了解关于‘三清’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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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到底,我之所言,只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
说不定以后你能从别处得到其他得道高真对‘三清’的不同理解。
对方说得也不见得是错。
兼听则明罢。”
“好。”苏午点了点头。
当下中祖所言,只是为他了解三清提供了一个途径而已。
三清之全貌,连中祖这般人物都见之甚少,又何谈探明三清与道门之间真正的历史渊源?
“你之符箓修为颇高,乃是实打实地依靠自身感悟庙系,承接大道纹韵、散碎神韵,成就了第二阶的符箓。”中祖常静帧看着苏午,继续说道,“而且,你所炼就符箓,似与闾山真武庙系相连,但又自成体系,已经到了‘自开一脉’的程度。
三山符箓体系,龙虎山天师府的符箓修行,追求的是名登天曹,死后亦能成为天地间的神灵;
茅山巫的符箓法脉,与龙虎山相类,但茅山巫将三茅地的巫教修行与道门修行融为一炉,其实从根本上并不太执着于符箓的修行。
于茅山巫道士而言,符箓类似工具,茅山巫道士之修行,还在‘魔身种道大法’之上。
是以你当能看到,外面那几个玄字辈的师长,他们的符箓品阶要么就是较为低下,要么就是如玄照那般揠苗助长,依靠外力为自己升授符箓。
而闾山法脉的符箓修行,最执着于接引庙系大道纹韵,与庙系祖师交感。
闾山法脉,是真正将符箓修行推行始终的。
你今时修闾山法,已然为自身立下雄厚根基,纵观古今,能将符箓修为推行到你这个层次的,当是一脉宗师了。
既然你将符箓修行到了如此层次,贫道于你的建议即是——暂时不要操之过急,去修行‘魔身种道大法’。
何妨将符箓提升至第一阶,尝试从庙系之中摘取得大道神韵以后,再去修行魔身种道?
须知,
不论正一道盟哪一脉的符箓修行,都无外乎是承接庙系之中的大道纹韵,以此塑造自身的符箓法体。
某日与庙系交感,或可在其中留下自身的印记。
——便是你所能感应到的一个个祖师印记,如我今时,亦是借助祖师印记恢复了本我一道意识。
贫道猜测,符箓修行之道,就此演进下去,一阶之后,其人便可能会尝试以身寄托庙系之中,反过来影响一座庙系,成为庙中之神——”
苏午眼皮微跳,中祖的推演完全没有任何错漏。
像许天师那般道人,将符箓修行至一阶以后,便开创出了《坐胎功》,以此来帮助自身成为庙系中的神灵!
中祖接着道:“成为庙中神灵后,或还能更进一步,自身演化、开辟出一座庙系。
此或许就是符箓修行的终极了。
贫道觉得,这样还不够。”
“嗯?”苏午抬眼看向秃顶道士。
就见常静帧双眼里神光湛湛,乃道:“不论是成为庙中神灵,亦或开辟庙系,其实都需借助原本的神谱、原本庙系的力量,在原本神谱庙系的基础上,演化自身的‘法’罢了。
若成就自身之‘法’的基础,那原本的神谱不在支撑自身,
自身的法亦将如空中楼阁一般,顷刻崩塌!
是以,
我以为,不论是符箓派,还是内丹派,修行的终极,必然是跳出桎梏,以自身来包容神谱、包容庙系,成为如被祖天师观见的‘太上玄元’一般的存在!”
苏午闻得中祖所言,一时间心潮澎湃。
对方所言充满了奇思妙想,有种难以言说的浪漫感。
这位茅山巫祖师,果然不愧是复兴祖师之名,如无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引领茅山巫,在历经开山大宗师因‘天门诡变’而死,连自身都化为‘阴间’这样的变故以后,茅山巫何谈重新崛起,与龙虎山、闾山并列三山?!
“贫道今时将命绝矣,此般设想,终究无缘尝试了。”中祖摇了摇头,看着苏午,眼中亮光依旧,仿佛从苏午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但你还能往前走。
所以贫道才希望你能在升授一阶符箓,摘取庙系大道神韵后,再行修炼‘魔身种道大法’。
魔身种道,每渡过一重生死大劫,必将破去自身一重桎梏!
从前劫数,则成今时劫身,能为己所用!
如你在升授一阶符箓,摘取大道神韵之后,再行修炼魔身种道,或许可以直入庙系之中,成为其中神灵,此后历经第二阶、第三阶……每过一重生死大劫,破去一重桎梏,
说不定九生九死以后,
待你第十生时,便能做到如贫道设想的那般,
自身化为‘太上玄元’一般的存在。
自身即是一种‘道’?!”
苏午心间波澜微生,与中祖相视一眼,即稽首道:“弟子谨记教诲。
一定不负祖师所托!”
中祖笑道:“如是真遇到不得不运用魔身种道大法的时候,也切莫犹豫不决。不论何种法门,在自己真正需用的时候,它能够发挥作用,这才是上等法门。”
“弟子明白。”苏午点了点头。
中祖与苏午一番交流,也颇为尽兴,笑道:“今日与小道友一番沟通交流,贫道亦觉心神畅快。贫道虽已没有了未来,但想及如小道友一般后辈弟子,总算未有走到绝路,此下却是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在此地稍待。
待我以第五、第六、第七劫身,封押无名厉诡以后,你将封押之厉诡掌握住。”
“是。”苏午肃然应声。
他话音刚落,中祖常静帧背后就有血气如烟流转,裹挟点点白磷火光,形成了一道人影,那人影瞬息间从中祖身上挣脱出,落在某处,模湖人影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面目与常静帧别无二致,穿一身玄色道袍,盘腿坐在右侧的地板上。
此后,又有两道人影接连从中祖背后冲出。
三道劫身呈品字形相对而坐,演化三才阵势,将中祖包围在中央。
中祖此下倏忽张开口,
先前被他吞入腹中的黄铜法剑,现下瞬时从他口中冲出,但那法剑冲出的一瞬间,死劫规律都未曾复苏,剑柄便被中祖把持住了。
他双手将黄铜法剑捧过头顶。
围着他的三道劫身各自起身,掐着不同手印,倏忽走近他捧过头顶的那道法剑——
一道道金红符箓从三道劫身体内飞腾而出,在祖师大殿半空中互相碰撞,进而崩碎,化作最原始的云芨文字,不断覆盖在中祖双手捧起的那道黄铜法剑之上。
黄铜法剑剑面上,好似生出了一层铜锈。
即便在沉寂中,依然散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冽诡韵,随着那层绿锈渐渐弥生,将铜剑全部覆盖,而跟着徐徐消寂。
三道劫身内,又涌出点点白磷火,簇拥在黄铜法剑周遭,交织成网。
火光相连,化作了缠绕整柄黄铜法剑的细密白线。
最后,
劫身俱崩解作漫漫血雾,
与细密白线结合,在黄铜法剑表面最终形成一层暗红色的‘剑鞘’。
这个苏午至今没有把握独对的厉诡,
今下终于被封押,在未来数百年的时间里,它都会保持沉寂。
身形虚化得隐约能看到其体内有一道赤红符箓飞转来去的中祖,将连着暗红‘剑鞘’的黄铜法剑,交给了苏午,笑道:“莫要忘记贫道先前嘱咐你的。
——去桃花源的出口处,将这柄剑埋起来。
它才能沉睡更久。”
“弟子不敢忘。”苏午点头应声。
中祖看着苏午,道:“贫道先前与你说过,会有一份报答于你。
这份报答,只能是贫道还未修炼成的第八重劫身啦。
小道友莫要嫌弃。
——我之第八重劫身,虽未彻底修成,但对小道友应该还有一些用处——此劫身可以帮助小道友,消解一重死劫。
哪怕是面对如这无名厉诡一般存在的死劫规律,
第八重劫身仍能帮助小道友抗御一时。
这份谢礼,小道友莫要推辞……”
中祖面含笑意,向苏午眨了眨眼。
他自身化作漫漫赤红雨点,一滴一滴落在了苏午周身。
在苏午周身交织成网。
苏午一伸手,那道先前在中祖体内飞转的赤红符箓——‘真武无上将军箓’,重归于他的手中。
他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细细回忆着中祖刚才眨眼过后,嘴唇微动,似乎又说了几个字。
他模拟着中祖的口型,喉咙里发出声音:“春去也……”
春去也。
夏至。
夏者,亨也,万物之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