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都察院驳回了您的就藩奏疏……”
八月二十二,在朱由检公布自己天启二十三年冬至就藩的消息后第二天,都察院率先做出了反击。
王承恩的话一说出来,承运殿内的曹化淳和陆文昭纷纷停下手头举动,抬头看向了朱由检,似乎想看看自家殿下会怎么做。
“还有吗……”
朱由检闭目养神,眼皮都不抬的询问王承恩,王承恩摇了摇头:“眼下仅有都察院反应。”
“殿下……”曹化淳开口作揖道:
“恐怕各地的奏疏和京城各衙门的奏疏已经在路上了。”
显然,曹化淳不相信燕山派只能撬动一个都察院。
以他们的力量,若是真的发难,天下半数官员恐怕都会上疏。
“只是单纯的上疏,多少人也无所谓,查查他们还干了什么事情。”
朱由检开口回应,而这个任务自然得交给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陆文昭。
“卑职告退。”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作揖起身,随后退出了承运殿,看样子是准备去忙查桉事情了。
在他退出后,朱由检也对曹化淳和王承恩说道:
“发令旨,调孙守法、曹勐,及其麾下四骑卫换防京城,将大兴营、宛平营派往凤阳。”
“此外,上直和北军、西军、东军、南军分别打乱,五军守备以上将领分别轮换其它都督府。”
“各省兵马司的兵马使、参将、守备、总旗官纷纷换防。”
“此外,再调吴阿衡、颜胤绍、金铉、杨文岳、沉廷扬、卢象升、戚元弼、戚元辅八人回京。”
“南昆仑知府阎应元升任南昆仑监察使,锡兰府知府文安之擢升小西洋监察使,再派河西按察使杨畏知前往旧港,任旧港布政使。”
“顺天知府左懋第派任瀛洲布政使,礼部侍郎黄宗羲调任南州布政使,夏允彝升任齐国长史。”
朱由检一口气召回了八个在他看来可以稳定大明内部的任,其次又换任了五省布政使,齐国长史。
看得出,他是担心调回这八人导致海外不安,因此早早安排自己信得过的官员维稳。
曹化淳闻言记下了所有人名和事情,随后带着手中记下各种事情的手书离开了承运殿。
在他们走后,偌大的承运殿便只剩下了朱由检和王承恩两人。
“我有些乏了,先去午睡吧。”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随后便走向了承运殿的偏殿内。
王承恩侍奉他睡下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桌桉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疏,不知想到了什么,愣了愣后才摇头离去。
只是在他离去的同时,东宫不出意外也收到了齐王就藩,以及各省官员被调离的消息。
对此,朱慈燃自然不太可能就这样坐视不管,而是得想好办法应对。
“我欲调孙可望回北直隶,眼下的局势,他最少能稳住北直隶。”
面对刚刚将消息传递而来的堵胤锡,朱慈燃开口说着的同时,也对其它人分别授予官职。
“张修任天津知县,刘顺任顺天府兵马司参将,堵胤锡任顺天知府。”
朱慈燃给三人分派了官职,显然是准备牢牢抓住顺天府。
不仅如此,他也对堵胤锡说道:“调孙可望返回北直隶,任通州知县。”
顺天、天津、通州,前者为京师,后者为天子渡口和京师粮仓,只要这三个地方不失去,那万事都好说。
“不知燕山派那边是否会阻止……”
张修踌躇开口,但朱慈燃摇了摇头:“他们的对手是叔父,我们只是一棋子罢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别给叔父添乱子就行。”
说罢,朱慈燃又对堵胤锡开口道:“这件事情,必须马上通知父皇。”
“其次还得派人通知李定国,别让二弟三弟出事。”
朱慈燃有条不紊的安排各种事宜,做事风格比起当年老练了不少,但比起早在庙堂锤炼许久的成德等人还是差得太远。
东宫下发的令旨很快被驳回,原因也很简单,他只是太子和监国,所有令旨都需要给皇帝过目后才能下发。
明明昨日他下发令旨,百官还能有条不紊的执行,但仅仅过了一日,他的令旨便不再管用了。
这样的局面让朱慈燃做不了什么事情,他只能按下脾气,把令旨派往了南京城。
东宫的境遇,很快传遍了外廷和皇城,对此众人也并不奇怪。
齐王和燕山派还没有撕破脸的时候,太子说什么,燕山派官员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是太子,他背后有齐王。
可如果双方撕破脸,那太子就是一枚牵制齐王的棋子,他还能自由出入皇城就已经不错。
北京城分为外三城,内城,皇城,宫城四重城墙,其中,负责拱卫外三城城墙和城门的是大兴营、宛平营。
负责内城城墙和城门是兵马司,负责皇城的是飞熊卫,而负责宫城的是龙虎卫和净军。
大兴营和宛平营的兵力是六千人,北京兵马司的兵力是九千人,这一万五千人是不受皇宫直接管辖的。
能被朱慈燃调动的,只有作为皇城三卫的飞熊卫和龙虎卫,以及内廷那人数已经被削减为三千人的净军太监。
从人数来看,双方相近,并且由于飞熊卫、龙虎卫都装备了步枪,因此要比外城和内城的营兵、兵马司精锐。
兵马司是只能装备燧发枪的,能装备步枪的只有营卫制度下的营兵和卫军。
这么看起来,似乎如果京城兵马司和营兵被燕山派控制,那京城的内外城权力会很快被剥夺。
但是别忘了,四骑卫除了出征以外,常年都是驻扎在京城南边十余里外的南苑军营。
只要京城有事,四骑卫立马就能通知北直隶附近的上直十六卫军,上直拱卫营。
百王坊的防务,只要四骑卫没有出征,那都是由四骑卫轮换的。
因此,齐王在城内有一卫五千六百的骑兵部队,城外百里范围内还有不少于五万兵力,不过这群兵马中有多少人和燕山派有瓜葛,那就很难说了。
当然,成德他们再大胆,也没有撕破脸皮到敢于封锁百王坊的地步。
但对于朱慈燃就不一定了,只要成德开口,或许朱慈燃的人连皇城都出不去。
好在现在双方还没有撕破脸皮到那种地步,眼下众人只是有些火药味,但还不足够爆炸。
朱慈燃的消息被送出了京城,与洪承畴、孙传庭他们乘坐火车前往了南京城。
孙传庭没有选择留下,因为他在京城毫无根基,留下也没有用。
只有出了京城,他才能有用武之地。
这种充斥着火药味的气氛一直持续很久,成德那边也告假沐休了整整六天,一直没有去找朱由检,把事情摊开来说。
双方的矛盾是很难调解的,想要去齐国的燕山派,早就已经从去年开始,向吏部申请调离了。
留下来的,都是不想去齐国的。
他们不去齐国,也不想让朱由检去齐国,如果朱由检想去齐国,他们肯定会阻拦。
如果拦不住,那他也可以去,但是却不能打压燕山派留在大明的势力。
燕山派内部官员的想法很简单……
“您齐王要走,我们留不住,但既然要走,大明的事情,您就别管了。”
当棋子落下,一名与成德促膝下棋的官员开口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二人坐在官吏坊成德居所那“狭小”的四分小院里,不紧不慢的下棋,而门口则是站着兵马司的士卒。
“还是你比较有远见,把人早早就安插在基层,眼下殿下调离中高层将领,对我们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这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官员一开口,对面的成德便不紧不慢的下棋,绝了他棋盘上的退路:
“大明要革新,齐王不在的话,便由我等领导。”
成德目光垂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官员闻言点头颔首,却又同时不解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拦下殿下召调吴阿衡、杨文岳等人回京的令旨?”
“没有必要……”成德摇了摇头:“五军都督府中,有四成中基层将领都是我们的人。”
“除了殿下能动摇,其它人来再多也没用。”
“支持万岁的军队主要是北军和西军、南军。”
“南军大部分远在海外,西军重兵集结麓川,需要牵制南虏,北军明年就要对河中出兵收复,不可能耽搁。”
“殿下肯定能猜到我们的想法,他想交权,我不反对,但权力不能授予万岁,而是应该授予太子。”
成德的语气不容质疑,面对他的话,对面的官员不由笑道:“你不怕他们说你假公济私?太子可是你的弟子啊……”
“太子干得如何,他们比我更了解。”成德丝毫不乱,但同时他也说道:
“即便是太子,若是违背了《燕山的民贵君轻思想,那也可以被废黜。”
“皇权不能倒,但是可以换人。”
“碎叶城军中的人传来消息,最少永王、定王比较平易近人,脾气温和,对百姓十分和睦。”
“你错了……”官员摇了摇头:
“殿下可以准许你做许多事,却唯独不会准许你阻拦他交权。”
“太子有权,但万岁也得有,在殿下心里,万岁比太子、比百姓更重。”
二人对着话,天空之上的乌云也渐渐消散,露出了官员的全貌。
“你父亲若是知道你的行为举止,恐怕会闯入我这小院,把这里给拆了。”
成德有了一丝波动,抬头看着对面的陆元高,很不解陆元高想要的是什么。
“你虽然也是官学毕业,但你早前处心积虑接近太子,眼下却又倒向我们,你说我该不该信你?”
成德质问着陆元高,对此,陆元高不可置否的说道:“我早年确实有从龙之功的想法。”
“不过陪着殿下出行归来后,我倒是觉得你们提出的民贵君轻不错。”
陆元高语气一顿,却又续上说道:
“西北百姓疾苦之时,满朝官员却都在歌颂盛世。”
“这盛世,是他们的盛世,而不是天下人的盛世。”
“我不是与燕山合作,我是与你合作,就冲你敢于将燕山内部贪官送给我做作为功绩,你就值得合作。”
陆元高说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而成德也略微皱眉,带有不满的说道:
“我把他们贪腐的情报给你,是想让你爹继续坐下去这个位置,等你到了年纪把位置交给你,而不是让他回京城。”
“现在他回了京城,京城之中的三千锦衣卫就成了变数。”
“无碍……”陆元高见棋局结束,一边清理棋局,一边安抚道:
“京城之中三千锦衣卫,我不敢说全部掌控,但最少七成锦衣卫都会听我号令行事。”
“不过,我得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才会帮你们。”
“若是与齐王正面对抗,那我恐怕现在就要去齐王府负荆请罪了。”
“传了那么多假消息,负荆请罪怕是也无用……”成德抿了一口茶,先开局下了一枚黑子。
“无用也得试试,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要好得多。”陆元高拿起了白子落下,与成德争锋相对。
陆元高的话里,已经充斥了他对燕山与齐王正面对抗的不看好。
成德自然清楚,同样,他也不看好燕山派和齐王对抗的结局,因此他说道:
“我知道齐王殿下是什么性格,只要我们不动刀兵,那齐王殿下就不会率先动刀兵。”
“想要齐王殿下不动刀兵?”陆元高忍不住笑了笑,并且说道:
“动刀兵是最快最省事的办法,你们虽然掌握都督府四成兵马,兵马司八成兵马,但如果下面的士卒知道是与齐王对抗,恐怕会瞬间临阵易旗。”
“更不谈齐王威望天下皆知,只要殿下开口动刀兵,各地百姓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自发组织。”
“他们拦不住拱卫营,但他们能抵抗得住兵马司。”
“别忘了,乌斯藏、河西、漠东等地的各番族都视殿下为菩萨,国朝内部有还有二十余万退役老卒。”
“殿下,一旦动刀兵,你们都逃不了……”
“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殿下。”成德打断了陆元高的话,他平静着与陆元高四目相对:
“当年靖难之役,山东、北直隶百姓十室九空,百万百姓死于战场,数百万百姓化作流民,流离失所。”
“我等虽比不得成祖文皇帝,但这次的范围更大,一旦殿下要起刀兵,那即便能一日击败我等,也将有十数万百姓殒命。”
“若是大战持续数月,国朝恐怕需要十数年才能恢复元气。”
“你用百姓性命做赌本?”陆元高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一个空。
他这举动被成德看在眼里,成德却不慌乱的解释道:
“并非用百姓性命做赌本,而是转告你,动刀兵的结果是什么。”
“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民贵君轻的天下,皇权可以在,燕山也可以存在,不同的不过是各方手握的权力多少罢了。”
“我们也并非逼殿下把权力交给我们,而是不希望将太多权力交给太子、万岁。”
“淮北大饥……陕西民变……四川绅乱……”
“这一场场动乱拖了殿下多少后退,若是没有这些动乱,国朝能提前数年平定建虏,百姓也不至于遭遇如此境况。”
“大明要革新,首要革的就是皇家的权力,其次是守旧派的官员。”
“我不需要殿下分权给我们,只需要殿下什么都不管,这就足够。”
成德的话不由让陆元高想起了上次陪朱由检出游时山陕百姓的困苦,还有河西、乌斯藏百姓的笑容。
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最后他才开口提醒道:
“皇城三卫,内帑,决策权……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多谢。”听到陆元高的话,成德眼前一亮。
显然,陆元高所处的这些就是朱由检的底线,而有了朱由检的底线,成德也就能更好的和齐王谈判了。
“殿下已经把颜胤绍、金铉召了回来,最迟明年六月他们就能到京城。”
“与其想这些,我看你应该先化解燕山内部的问题。”
陆元高提醒着成德,成德闻言却摇头道:
“殿下想分化我们,不过我倒是觉得,我能说服颜胤绍。”
“那金铉呢?”陆元高反问成德,这提问让成德不由沉默数秒,随后他才开口道:
“伯玉即便不同意,也不会反对我。”
“但愿如此……”陆元高深深看了一眼,随后起身,似乎不准备把这盘棋下完。
对此,成德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看着他穿鞋走出了小院。
“小子还是太过年轻……”成德露出一抹笑意,而离开小院的陆元高也乘坐马车返回了陆府。
来到陆府后,他没有去找别人,当即便去到了书房,在这里见到陆文昭。
见他回来,陆文昭也连忙起身:“如何?”
显然,陆元高所做的事情是他授意的,而成德那句话也代表他心里十分清楚。
面对询问,陆元高也作揖说道:
“成德他们不准备动刀兵,对于殿下的底线,孩儿也传达给他了……”
“不过从他们的情况看来,孩儿觉得他们确实没有动刀兵的想法。”
“不动刀兵就好……”听到这话,陆文昭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成德应该知道我是殿下派去的了。”陆元高迟疑着说出自己的猜想,不过陆文昭并不觉得奇怪,他安慰道:
“他若是看不出来,也就不配领导燕山官员了。”
“与其派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让他们胡乱猜想,倒不如派一个容易被看出的人去打探消息。”
“你做得很好,殿下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
“那之后呢?”陆元高不由反问陆文昭,这让陆文昭略微皱眉:“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殿下做事总是如羚羊挂角般不可寻觅,打仗是这样,对付这群文官也是这样。”
“好在成德他们理念单一,要比当年的齐楚浙宣昆、东林等六党好对付多了。”
“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殿下能妥善处理的。”
陆文昭安抚了陆元高,闻言他也只能放下心里的不安,在和陆文昭聊了一些其它事情后便作揖退出书房了。
对于陆元高带回来的消息,陆文昭也没有轻信,而是等到官吏坊里隐藏的锦衣卫将消息通过其它锦衣卫交过来时,他才大体相信,并安排人趁着宵禁把消息送往齐王府。
在他的安排下,当天夜里朱由检就拿到了关于燕山派态度的情报。
他在看过之后将消息丢到了火堆里,并且脸上一脸严峻。
旁边的曹化淳和王承恩见状有些好奇,不由询问道:
“殿下,燕山派态度没有那么激进,这不是好事吗?为何您的脸色……”
“如果他们真的不激进,那确实是好事,可他们的诉求真的那么简单?”
朱由检反问二人,随后背负双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
“燕山派之中的李德裕、张懋才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更清楚,他们当年便叫嚣要在乾清宫逼宫,眼下他们会突然同意我就藩吗?”
“况且,我就藩后,由他们领导大明的国策,这才是我所担心的。”
“眼下我要的不是激进,而是维稳。”
“陆元高还是太过稚嫩,他套出的这些消息可有可无,看上去更像是燕山派的缓兵之计。”
“那殿下,我们应该如何?”曹化淳上前作揖询问,毕竟燕山势大已经大到了一种难以一口气祛除的地步。
去了燕山派,那大明在短时间就成了一个植物人,肌肉萎缩不谈,未来十几年都可能难进一步。
“要不要先停下明岁西征的事情?”王承恩上前小心翼翼询问,但朱由检却毅然决然的否决:
“西征必须进行,眼下是收复河中和领北山脉乌拉尔山脉以东最好的机会。”
“至于燕山派的缓兵之计暂且不用管,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缓出个什么东西。”
朱由检的脸上忍不住挂上笑意,因为眼下不仅仅燕山派需要做缓兵之计,他朱由检更需要缓兵之计。
今年一过,大旱便即将消退,再也没有如这两年如此严重的旱情,大明的财政也会瞬间好转。
成德他们可以预判一切,唯独这天灾,他们预判不了。
即便朱由检他毫无头绪,但凭着这一场天灾,他可做的文章那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