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喘着粗气的男声传入锦辰耳内，“还有修者大人护着我们呢，没事的。”
什么？
锦辰应声看去，一个破布裹身，瘦的能一眼看到骨的陌生男子正咧着嘴冲她笑。
什么，情况？
锦辰双眸微微瞪大，但她又很快眨了下眼，换回之前平静的眸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她刚刚明明在与林枫谈话，怎么一个恍神……
轰隆！
仿佛闷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她脑中一白，一股由内而外的撕裂感传递而出，她倏地感觉喉头一甜。
什么东西？
居然仅凭一道声响就震得她内脏渗血，半仙？天仙？
她应声往上看去，霎时间五颜六色的光芒溢满双眼，刺得她双眼疼痛，她迅速又低下头来，识灵道蔓延而出。
这一下，她才清晰地看到：她正处于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之中。
这数百人每一个都衣衫褴褛，这数百人每一个都面色蜡黄，这数百人每一个都惶恐不安。
这是一支逃难的队伍。
队伍上空，有着一块长条状的，透明的，巨大的壁。
这神秘的壁也随着队伍缓缓前移，它似乎是什么强者的兵器，在保护队伍里的人。
而在这透明的壁之上，苍穹之下，一道道流光飞射，一个个气息浩瀚如海的强者正彼此攻伐。
他们每一次攻击的碰撞都能震得地面颤抖，虚空撕裂。
如果不是有上方那块壁护着，这队伍里的人怕是没几个能活过这些强者攻伐的余波。
而在那些攻伐的强者中，她也看到了某些形体诡异之物——禁忌！
禁忌逞凶，半神喋血，这是大厦将倾的妖商？这是子神的记忆！
我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子神如今应该正在入魔途中，所以是因为我那滴血，又或者是因为那颗活髓血精在我体内呆过一段时间？
双魔同念，记忆共鸣，没想到这么罕见的情况，居然能被我碰上。
回忆经历，溯源本心，看来子神现在应该是要凝魔念了。
不知道他会凝聚出什么样魔念。
锦辰力量散发，她周身的场景迅速虚化，点点黑暗充斥在她周围，逃难的队伍离她越来越远。
“众生万念，魔仅一念。”
待她完全被黑暗包裹，她忽的又听到子神呢喃的声音，点点光芒迅速笼了过来，带着她步入另一个场景。
“可是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不一样了！”雄浑的男音嘶吼而出，身着帝服的男子猛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各种各样的东西摔落在地，引起一串杂乱的声响。
“老师，如今的我，已是人神。”男子向后一倒，瘫在地上，声音说不出的悲凉。
“朕的前方，已经看不到路了。”
周修筠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随意靠在后面的墙上，他无力地笑着，像一只暮年的雄狮。
苍老，无力。
“朕当年，算计过多少霸主，坑害过多少乱世枭雄。”
“朕，一统天下；朕，剑指禁忌。朕以为，自己跟那些只知道画地为王的家伙不一样，朕要拯救世人，朕要回报我天周的圣师。”
“可是我错了。”周修筠抬手，衣袖滑落，露出仅剩一截枯骨的小臂，“禁忌的异神与那些人神妖神完全不同。我能杀尽这天下的霸主，却连一个异神都伤不到。”
“朕当年，用阴谋算计了白王，朕踩着他的胸口告诉他：［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做，你杀不死的神我来杀！］”
“现在想想，多么可笑，朕与那些失败者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做不到的事，朕也做不到！”
“修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封印空冥，阻挡海魔，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不需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子神上前，想扶起自己的弟子，但他却被那小臂上散发出来的禁忌余威压得寸步难行，他现在甚至连接近自己的弟子都做不到。
“朕想给后人搏出一个未来，朕希望朕死之后出生的人们都不必再担心禁忌的威胁。”
“可是朕做不到。”
“修筠，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一切，你已经很好了。我们不用在这一代就将禁忌彻底解决，我们……”
“等着这天地越来越弱，等着人们彻底反抗不了禁忌吗！”周修筠打断了子神的话，怒声嘶吼。
子神无言。
这就是禁忌最可怕的地方，如果人们不能迅速消灭它们，这片天地就会越来越弱，就会越来越难诞生强者。
到了最后，人们也许再也无法拥有反抗禁忌的可能性。
“楚王用自身性命助朕成道，明王以七成寿元为朕铸剑，金王更是将自己一身神骨剥离，让朕铸就无上神体……”
“朕肩负了那么多的期待，背负了那么多的理想……”
“朕践踏了那么多的生灵，践踏了那么多的理想……”
“朕已经，不能回头了！”
周修筠嘶吼着，拔出一把裂痕遍布，剑尖缺失的剑。
“朕就不信，不信太行它真的如此强大。”周修筠一步踏出，狂猛的气势令大地崩裂。
他乱发狂舞，浑身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光芒加诸此身。
他面皮之上青筋暴起，脖颈处血管剧烈跳动，握剑的手臂更是如同有长长的虫子在爬。
这是什么禁招吗？
随着周修筠爆发气势，锦辰的身形直接变得如同无根浮萍，在空中肆意飘摇。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紧盯着周修筠，这就是天周的帝王，这就是上一代的救世主。
他，难不成……
“天周就拜托圣师了，朕要去，跟那座神山拼了！”周修筠冲天而起。
果然，锦辰缓缓叹了一息，任由无尽的黑暗包裹而来。
“我究竟想做什么……”
子神的呢喃声再度出现。
“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一定，一定要消灭所有的禁忌！］
充满恨意，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变强！修筠，你是个好孩子，我好想，好想跟你一起去……］
另一个蕴含完全不同感情的声音也在无边的黑暗中出现。
［为什么，只有我不会死；为什么，只有我不能死……］
低闷的男音荡漾开来，浓着散不开的绝望。
子神这家伙，居然，不，果然，想跟他人一样，战死在讨伐禁忌的路上吗？
不是消灭禁忌。
不是对长生绝望。
不是对友人怀念。
而是想和他人一起战死，这，才是他最深的执念。
他孑然一身，孤独的太久了。
三千三百年，他活得太久了。
子神，他早就累了。
只是死不了，但他早就“活腻了”。
真是可惜啊，我还以为他有别的很深的执念，结果还是得靠我的后手。
幸好我在那阵中还留了一滴血，不然怕是得白白损失一员大将。
这么想着，锦辰就想动些小手段，只是还不待她行动，又一个让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黑暗之中。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去成为半神？”
哎？锦辰抬起的双手顿在半空，我这都还没下黑手，怎么忽然就出现我说的话了。
“你会成为比当年的齐神还要强大的神境！”
“异神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所以，子神想消灭禁忌的念还是比想死在讨伐禁忌的战斗中的念要强？
嗯，这也正常，毕竟有希望的话，谁会想死嘛～
“我这个人一向懒得给废物处理后事，你得给我撑下来。”
“我，会撑下来。”子神呢喃的话语也出现在这片黑暗之中，就像在回应锦辰之前的话语。
“我从来都不打算浪费自己的东西。”
“所以，我绝不会浪费锦辰小姐的东西。”一道道光芒汇聚成子神的身形，他看着锦辰的双眼，坚定开口。
我，不是，这……
锦辰眼珠子都瞪得颤动了，她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着面前的子神。
你小子魔念凝聚了一半怎么跑我跟前来了？
你这是在凝聚魔念啊，不要乱跑好不好。
而且，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清晰的意识，我该回话吗？
没听说过有人凝聚魔念还能这样的呀。
“当年，我没有保护修筠他们的力量。”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
“我想保护你！”子神按住锦辰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感情真挚而郑重，像是对死去的友人发誓。
这，锦辰神情微滞，双魔同念果然比较容易出问题啊。
我跟子神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我应该说话吗？还是假装自己只是他的一段记忆？
“无论是禁忌，还是顾沉，我都绝不会再让别的东西伤害你了！”
呼——
听到顾沉这个名字的瞬间，锦辰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而后不受控制的，加大了一次吸气量。
这是人过于吃惊时的自然反应，因为懵了一下的大脑需要更多的氧气来“重启”。
等等，这什么毛病！
你没能保护好周修筠，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子们，你很愧疚，你现在想保护我，把我当替身安慰自己，我完全理解！
可是你是从哪知道顾沉这个名字的？
双魔同念，记忆共鸣？
难道我的记忆也共鸣到你那边了！
“你，你看到了什么啊！”锦辰抓住子神双臂，语气中透露着惊恐，她急了。
“我想保护你。”子神温柔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自己如今最深的执念，答非所问。
锦辰牙齿都有些打颤。
魔修，果然没法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