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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咒·恋·心
    “老大,应急处理做完了,您暂时不要剧烈运动……”

    “老大,红狮子和那个男的快到了,咱们要不先……”

    骸首捂着脖子,沉重地喘息着。

    “羽毛留下,其他人都撤退。”

    骸首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丝毫不准备移动。

    安全屋中一片死寂,方才还七嘴八舌嚷嚷着的部下们都不说话了。一个默不作声的矮个子走到死之翼的首领身侧,躬身说道。

    “骸首先生,您可战斗的羽毛现在只剩五位了。我想我也该——”

    “三倍佣金,已经在你的账户里了。”

    他喘着粗气,话语却依旧强硬,不容任何人拒绝。屋中的每个人都在方才见到了首领的惨状,可没人觉得他衰弱了。他坐在椅子上,衣衫被汗水浸透,身躯不时因虚弱而颤抖。可骷髅面具下的眼神依旧凶狠,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孤狼。

    这个男人身后披着恐惧与忠诚织成的羽翼,无论受到了怎样沉重的伤害,黑翼也不会脱落,只会被血染得鲜红。

    骸首的部下们无声点头,遵从着他的命令。他吃力地起身,抬起右臂,机械臂光亮如新。

    “最后一场。”

    ·

    卡尔黛西亚望着窗外,像是不经意间问道。

    “怜一,刚才治疗伤口的时候,你把今天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吗?”

    “一日的记忆指的是一日分量的记忆。比起一日的记忆,当日的记忆是更加沉重的代价,因为当天的记忆作为代价支付的话,脑中的状态就会直接回退到昨日的同一时间。仅看结果,会让我陷入极端不利的状况。”

    具体是哪一天的记忆呢?他以为卡尔黛西亚会继续追问到底。

    实际上,能被作为治疗代价支付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具体而言,是他逃离时雨研究所,来到苍穹之都后的记忆。

    诅咒是伤害的技术,只需付出痛苦,就能换得他人的痛楚。可若要用这力量治疗什么,夺回什么,就也一定要付出自己珍视的事物。否则,天平的两端是无法持平的。

    “这样啊。”

    可女孩没再追问。她将烘干好的帽子扣上,指向不远处的建筑。

    “我们到咯。”

    赤色流星号由机器人变回了车子,在一栋漆黑色的建筑前停下。

    或许是察觉到了再派遣部下前来并无意义,也可能是死之翼的人手已在连战中遭受重创,骸首所在的安全屋前竟无一人阻拦。建筑门户大开,像是在对两人做出无声的邀请。

    时雨怜一率先下车。

    “卡尔黛西亚,你觉得还有多少人?”

    金发女孩谢绝了司机的治疗建议,将半个身子变成了火焰以抑制伤势。她右臂上的光点这时不再继续蔓延,反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看来是终于逼近了“死亡冲锋”的能力持续界限。

    “现在的死之翼早不是以前那规模了。最精锐的一批被我打光了,杂鱼们也我们来的路上被打得差不多了,骸首身边能打的估计也就……五六个?”

    至少还有一位能制造大规模幻象的灵相法使在。应当是通神高阶,但不会是显现境,那代价骸首支付不起。

    时雨怜一提前摘下手套,最后一次尝试劝说。

    “卡尔黛西亚——”

    礼帽女没给他一点机会,她的话语果断而不容拒绝,像极了平时突发奇想的模样。

    “我跟你一起去。”

    西服青年只得苦笑:“答应我,别再受伤。”

    卡尔黛西亚兴奋地点头,他衷心希望女孩将他的劝告听进去了。老实说,卡尔黛西亚带给他的心理压力比骸首和死之翼加起来还要大上数倍。他以前从来没有执行过如此艰难的任务,从来没有……只有早上的约会能与现在相提并论。

    现在也是约会,想到这里,他更感到压力巨大。

    时雨怜一提前摘下手套。他以指尖划破掌心,将伤痕累累的手背当做画布勾画。繁复的图案快速成型,无一丝差错。双手如蝴蝶般交错,显出手背上完整的图样。

    浮现在青年双手之上的,赫然是血色的天平。

    时雨怜一轻声宣告。

    “秽曲咒体,意驭直毘。”

    “祸相·显现——”

    时雨研究所最凶最恶的实验体,在此刻完全显露了他的心灵。

    青年的身后浮现出巨大的人形,那虚影披着薄纱般的罩袍,袖口与兜帽下方仅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到任何东西。白影前飘浮着一个与它等宽的天平,半边金黄,半边灰暗,这正是时雨怜一无常法的正体。

    “秽津日·咒天平。”

    他开始了最初的交易。

    “代价是十分钟后无法移动,回报是十分钟内增强身体素质。”

    天平略向金黄侧倾斜。

    时间充足,如有万一,再次进行同类型的交易即可。

    时雨怜一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打开保险,面不改色地走向建筑。在踏入安全屋的同时,左右两侧传来轻响,子弹通过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射向他的头颅!紧接着,一位壮汉手持棍棒,从正前方砸来来!

    西服青年后仰身躯,伸出手臂。咒天平的交易为他带来了身体素质的全方位上升,子弹擦着西服的袖口飞过,仅带来了些微灼伤。

    “代价是接受他人的伤害。”他扣动扳机,子弹射向前方,穿过第三人的肩膀,“回报是重现我的伤痕。”

    白色虚影长袍飘扬,天平偏向了灰暗的一侧。入口两侧传来惊恐万分的痛呼,一人身上爆出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人皮肉如腐烂般融化!时雨怜一一步踏前,左拳击出,突出的指节正中壮汉咽喉,将突出的喉结完全粉碎。一个呼吸的功夫,三名黑衣人便尽数倒地!

    第四名伏击者自沙发后跳起,手中亮起幽绿色的光球!西服青年侧身躲过,将子弹打入黑衣人的侧腹。中弹的冲击力令男子跌落,时雨怜一顺势回身侧踢,腿如长鞭般甩出,脚尖正中男子的太阳穴,一击制敌!

    第五名黑衣人从二楼跳下,手中冲锋枪疯狂开火。西服青年借助踢击的反作用后退,同时瞄准第五人的手腕。黑衣人立即俯身回避,只可惜他方才射出的无数子弹中,有一颗“凑巧”擦过了青年的腿部……

    “代价是接受他人的伤害,回报是重现我的伤痕。”

    西服青年故技重施。第五名黑衣人浑身焦黑,一声不吭地倒下。宽敞的大厅中已无敌手,卡尔黛西亚这时才刚从后面跟上。

    她扫视了一眼大厅的惨状,点着头说:“你其实是零岛秘密培养的王牌特工?”

    公孙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们两人的思维在某些方面意外相似。

    “我的出身要更加……残酷一些。”

    一面回应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通往二层的通路。八道阶梯如螺旋般拐下大厅,每一道阶梯后方都有一扇紧闭的门。

    不像是正常会有的建筑结构,恐怕,这就是那位灵相法使给他设下的陷阱了。

    “代价是——”

    “我说啊,怜一。”金发女孩打断了他的宣言,“这个意义不明的楼梯,和之前让标识倒转的那一手,是同一个家伙干的好事吧?”

    “我想是的……卡尔黛西亚?”

    “也就是说是幻觉。这东西啊——”

    卡尔黛西亚咬牙切齿地蹲下,将双手砸向地板。

    “只要全烧一遍就没有用处了!!!”

    八道树干般粗细的炎柱升起,将所有的楼梯烧了个一干二净!八柱烈焰在天花板上交汇,如潮水般落下,冲刷着二层门外的所有区域。但听一声惨叫传来,所有的楼梯顿时消失,只剩一个浑身着火的矮个子从半空落下!

    卡尔黛西亚疲惫地喘了口气,拍了拍手,如大仇得报般畅快。

    “解决!你们一般怎么处理这种能力?”

    西服青年想了一想,笑着回道。

    “我想是你的方法更有效率。”

    比起破解方式,卡尔黛西亚的力量储备更加出乎他的预料。经历了那种规模的乱战后还能用出大威力攻击,何等充沛的体力。

    察觉到同伴探寻的目光后,金发女孩得意洋洋地撩了下头发。

    “我可是能量放出系的能力者,这种程度就熄火还怎么混呀!”

    明明不喜欢打架,还用“混”这种说法……

    他没将这话说出口,现在最优先的还是解决战斗。在火焰的扫荡过后,灵相法使所设下的陷阱均被暴力破解,无论骸首本来做了什么样的布置,现在建筑中都只剩下一条焦黑的楼梯,与一扇紧闭的铁门了。

    骸首没有再使用他的能力。咋一看像是这位组织首领放弃了抵抗,实则是明智的决断:时雨怜一的两次攻击已证明他拥有反制“死之翼”的力量,骸首不可能将自己的命门再次送到敌人手中。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死拼到底,要么借机撤退。

    骸首会选择哪条路?答案不言而喻。组织的战力几乎倾巢而出,死之翼的首领在此刻别无选择。倘若骸首选择逃跑,他将再无立足之地。一个暴力组织的首脑宁肯死亡,也绝不会选择这般可悲的下场。

    他握住铁门的把手,尝试扭动。

    门没锁。

    “卡尔黛西亚,先往旁边站。”

    金发女孩依言照做,青年双手握枪,侧身撞开门扉!

    “啊啊啊啊啊——!”

    粗哑的嘶吼声与铁门撞击墙壁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带骷髅面具的男人将机械臂护在身前,如狂牛般撞来!手枪子弹飞向头颅,在骸首的面具上擦出火花,弹到一旁。眼见就要被骸首撞上,时雨怜一向侧方一滚,手枪贴着地面开火,直指骸首脚踝!

    铛!弹头在强硬的防弹专用装备挤成一团,不得寸进,以常规武器应对这个浑身武装的男人是无意义的!

    “没有用!”

    时雨怜一再次错失了机会,骸首怒吼着挥拳!银白色的机械臂擦着青年的衣角砸下,将二层的地板砸得粉碎,两人一同跌向一层大厅!

    时雨怜一在空中瞄准敌人双眼,连开两枪,子弹全被骸首以机械臂弹开。两人同时落地,相距不过咫尺之遥,西服青年率先伸手,并未攻击,却将食指搭在了骸首的机械臂上!

    “代价是一分钟的刺痛。”

    他轻笑着眨眼,身后半金半灰的天平即将倾斜。骸首猛然想起之前种种诡异攻击,心中顿觉不妙!他当机立断地放弃这绝好的进攻机会,将甩开青年的碰触——

    可就在此时,那西服青年却爆发出了远超他所预计的速度!时雨怜一单脚蹬地,修长的身躯如猎豹般跃起。他特意选择以手枪攻击,只展现出了略超常人的身手,就是为了令骸首产生错误估计。而那由战斗方式得来的错误印象,就决定了此刻的胜局!

    时雨怜一切入面具男人身前,他以左手盖住骸首的面部,猛一用力,将骷髅面具捏碎在掌中!

    条件再度满足,未完成的交易继续!

    “回报是一分钟内转移我躯干上的伤痕。”

    并非重现,而是转移。重现的不过是无数伤痕中不起眼的数道,转移的则是躯干部位的所有伤痕。

    天平向灰暗侧倾斜,时雨怜一隐藏在西服之下的无数伤痕刹那间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骸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健壮的身躯疯狂痉挛,像是发了癫的疯子一样在地上滚动。刺穿、劈砍、灼烧、腐蚀……一切人类所想象的伤害都在此刻的骸首身上出现了。他的面孔扭曲如恶鬼,身躯凄惨的不似人形!

    时雨怜一低头看着这男人,眼中无一丝感情。

    诅咒是因恶意而造就的技术,是不幸者、污秽者、被厌恶者的手段,是将痛苦给予他人的阴毒仪式。

    这一切都是他曾遭受过的痛苦。

    大厅中的惨状惊悚如人间地狱,不会有任何人认为这是“正义”的复仇。与时雨研究所的杰作相比,哪怕是骸首都显得像光明正大的勇士了。

    他尽力克制,让自己不去思索正旁观着的女孩。他举起枪口,准备射出最后的子弹。

    “停手,怜一。”

    时雨怜一没放下手枪。

    “我杀过很多人,卡尔黛西亚。”

    “到此为止。”

    女孩抓住他的手腕,毫不退让。

    时雨怜一无言叹息,放下手枪。他背后的白影与天平一并消失,骸首的身上不再出现新的伤痕,那些可怕的伤又回到了无常法使的身上。

    骸首的面具在方才被捏碎了,惨白的碎片下露出了他的阵容。这男人的脸上没有一块好肉,狰狞的样貌足以让孩童哭叫。

    他死死地睁着眼,不愿闭上。他忽视了那个打倒自己的青年,盯着他身旁的金发女郎。

    “我没有输给你……”

    骸首的声音虚弱无比,在受到了那样惨烈的伤害后,他能出声都是一个奇迹。

    “我没有……输给你……红狮子!”

    卡尔黛西亚摘下礼帽,俯视着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是啊,红狮子输给你了。”

    然后。

    她一把搂过身旁沉默不语的青年,在两位男性同样惊愕的目光中,绽放出清爽的笑容。

    “不过,卡尔黛西亚可不在乎这点小事!”

    女孩戴上礼帽,不再向骸首投去一丝关注。

    “走了,怜一!”

    “啊?等等,卡尔黛西亚……”

    她抓着青年的衣领,拽着他走出漆黑的建筑。

    下午在混战中过去了,天色已近傍晚。不久后将要落下的太阳,向两人泼洒着不再那样刺目的光。

    卡尔黛西亚把西服青年拖到了跑车前。她双手叉腰,劈头盖脸地发问:“可以说了吗?”

    时雨怜一垂下目光。

    “我是……”

    他轻声述说着自己的过往。

    关于偏远岛国的研究机构,关于在其中进行的不人道实验,关于某个被选做实验体的孩子。

    关于他身上的伤痕,关于他怨毒的能力,关于他双手所染的血腥。

    坦白过往所花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更长,连无法行动的代偿时间都已过去。

    卡尔黛西亚未曾出言打断,一直专注地听着。

    “……这就是,真正的时雨怜一了。”

    他说完了,双眼盯着自己的脚下。他不敢抬头看女孩的表情。

    “然后呢?继续说啊。”

    时雨怜一惊讶地抬头。金发女孩抱胸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图,好像只是催促他继续未讲完的话语。

    “这就是全部了。”

    卡尔黛西亚的表情终于变了,不像是厌恶,也不像是恐惧。

    她看上去很生气。

    “你还没说完呢!”她的怒吼让青年头晕目眩,仿佛一只狮子正恶狠狠地咆哮,“今天早上的时候,为什么在最后说是玩笑!!!”

    “……”

    西服青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曾想象过无数种回应,但这样的问题全然不在其中。时雨怜一毫无准备,如早上一样仓促地答道:“我以为……我……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我担心你会……”

    卡尔黛西亚活动着手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单词。

    “给我咬紧牙关。”

    他下意识地照做。咚地一声闷响,下巴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脑中真的冒出了金星。卡尔黛西亚挥出了一记上勾拳!

    “——谁会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啊,白痴!!”

    他混乱无比,好不容易才睁开了双眼,金发女孩美丽的面庞在眼中越来越近。她紧紧抱着青年的身体,轻吻他的双唇。

    时雨怜一颤抖着抬手,将丑陋的手背放在女孩的背上。

    他从未如此茫然,也从未如此幸福。

    他小心翼翼地搭起无形的桥梁,让两颗心联在一起。

    他们拥抱在一起,不再分离。

    ·

    远方,一位身穿猎装的蓝发女子放下了望远镜。

    她讥诮地扭动着嘴角,想如往常般说些刻薄的话。可不知怎得,那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时雨零转过身去,在影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平淡的话语,随风飘去。

    “祝你们幸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