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中心区。
米来斯从公交车上走下,打了个哈欠。
可怜的初中生这几天折腾坏了,他现在就想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觉。想到这几天来的一连串事故,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都这么倒霉了,应该不会再遇上事了……吧?
叮呤咣啷,伴随着铁链、撬棍和金属拳套碰撞的声音,不远处传来几个青年的笑闹。
“史无前例的一球!”“吹吧你又用义体作弊了。”“我们挺幸运的不是吗?球场没被那几位砸掉。”“去你X的吧我家被炸了。”“哇哦~尘爆正在望着你~!让你半个脑袋被紫烟炸飞掉!”“让尘爆吃XX的X去。”
天啊!是六个刚从多功能球场回来的冬冬·无限制·篮球手!
冬冬·无限制·篮球是一种运用钝器击打篮球,在不伤及球体的前提下令其进篮的新兴运动。因不限制钝器种类,鼓励球手们自主研发辅助装备而在苍穹之都备受欢迎。
这项运动的唯一缺点,是因过于自由的规则而常常引发斗殴火并等意外。至今为止还没有一场球赛能够以无意外发生的理想状况完成,篮球手们也常被视为危险的代名词。
几个青年头发五颜六色,手持球赛中必备的钝器,不少人身上露着高科技义体的金属光泽,其中一人的半个脑袋都换成了铁壳子,好可怕!
“哈哈。”
但米来斯却笑了。是这孩子历经波折后终于精神崩溃了吗?鸭舌帽少年居然快步走向了篮球手们,向他们招手搭话道——
“晚上好,学长。”
篮球手们的表情无比精彩,简直像校内的好学生们偷偷从黑网吧出来后偶遇了低年级的学弟。
“我X!”“X的你在学弟面前骂人了。”“他X的我不是故意的!”“注意点形象不要再说脏话了你们这帮XX的混蛋!”
为首的铁壳脑袋面色尴尬地说:“晚上好,小米来斯。你知道,我们刚打完球赛回来……情绪有点点激动。”
学长们嬉皮笑脸地附和道。
“是的是的别学我们讲话。”“做个好孩子别学比利~”“嘿我上次排名前三十成绩比你好。”“见鬼了你偷学!你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他背叛了!杀了他!
”
混混打扮的学长们相互推揉起来,米来斯和铁壳脑袋对此见怪不怪。
“学长,这么晚了还打球呀?”
“球赛原定在今天下午,你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延迟了。”铁壳脑袋拧开绿不拉几的运动饮料喝了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我猜你今天被灾厄们吓着了?”
是吓着了。吓了太多次已经麻木了。
米来斯挠了挠脸,说:“我前两天鬼迷心窍约了几个同学一块去……越狱了。”
学长们轰然大笑。
“每个新人的必经之路!”“我就知道他也有这么一天。”“超能力者一生一定会经历的三件事!”“你去哪了?机场?别告诉我你去机场了。”
鸭舌帽少年不好意思地答道:“对。”
“哈哈哈哈他真的去了机场!”
又一阵大笑,这回连铁皮脑壳也笑出声来了。
“然后呢?”
“学长你真要听?”
老学长们纷纷吹口哨起哄。
米来斯接着说道:“然后我被卷进了一些……比较倒霉的事故中,涉及几位你们科普过的超能力者,一个机密实验项目,还有一些我不太明白的事。事情解决之后他们请我吃了顿饭。我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起码活着回来了。”
学长们的表情呈现出抽象派、写实派与幼儿园绘画派的叠加态,让米来斯特别想笑。
铁壳脑袋把自己的下巴合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已经完全适应这座城市了。”
米来斯惊喜地说:“真的吗?”
“毫无疑问,资深老市民。”
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像过去科普时一般说。
“欢迎来到苍穹之都。”
·
苍首区,重症急救室。
恢复意识后的李峻第一眼看到的,是领导圆胖的脸。
“主任……”
刘忠武抬手虚压:“歇歇吧,伤还没好呢。”
李峻没再废话。他知道主任还有功夫探病,就说明事情解决了。他只自责地说:“我能力不足。”
刘忠武无奈地笑笑:“让你们十个去拖时间,你还想打倒暝客不成?你们做的很好了,要是坚持时间短了,那疯子指不定就没有耐心了。”
小李默默点头,心中不甘。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问道:“主任,我——”
胖主任不容置疑地说:“不用考虑把自己也变成疯子。那不会让你更进一步,只会让你离恶性法使越来越近。”
黑眼圈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没再多说。道理他当然明白,可亲眼见识到了创界法使的力量与自身的无力后,任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心中也难免激荡。
“主任,创界都要抵达他那般精神状态才能做到吗?”
“难说啊!人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状态,要将那状态领悟,除了要将自己明白透彻,更需要暝客、天极那般绝顶的天赋才行。而就算你将这条件尽数集齐了,你也会难以下定突破的决心……因为稍有不慎,就将坠入疯狂。”
刘忠武叹道:“你看暝客自私无情,可他已是守住了一线,他人才有回旋余地。若变成赤法师那样人面兽心的怪物,则就真是人世间的龙灾了。”
龙灾可怕,屠龙的无常法使们同样难称之为善类。对于普通人而言,喜怒无常的强者与巨龙很难说有本质上的区别。
李峻犹豫半晌,才壮着胆子说道:“主任,我看您很正常……”
“所以我没有他们厉害。”刘忠武澹然答道,“所以陛下才信任我。”
小李脸色一肃。胖主任笑着说:“你为什么受重用啊?也是这个道理。这一场打完了,你得多想想……再过上些时日,咱们仪祭厅在苍穹之都的工作就该换人主持了。”
李峻有些吃惊:“主任,调令已经下了?”
“还没,算算时间快了。”
“调走是好事呀,主任!”李峻说着如篡权副手的话,却是发自内心的为领导高兴,“到时我们几个可得给您开场饯别宴。”
“说的什么话!不准大张旗鼓。”
刘忠武笑骂完了,又说:“你也不必憋着一口郁闷气。暝客胡作非为完了,自然有人会去治他。这世上,可没有全无代价的事。”
·
棘刺区,玛琳·本部公园。
公园的看守大叔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小设备,正在公园中巡逻。
两周前给那两人开了一次去龙腹的后门可让他后怕了半天,所幸上面过这么久都没提这事,那就说明自己做对了。
这几年城市安稳很多,他好久没遇见类似的事了。直到今天下午中心区火光一片,看守才找到点刚工作时的感觉,和公园里遛弯的大爷大妈们乐呵呵讨论起来:又打啦,你说会不会殃及咱们这片啊,哎幼那我可得早点回安全屋藏着,小年轻们体力真好啊这么多年还没打腻味,我孙女今儿下午上学呢怕是得堵车晚回来了……
中老年人们一个赛一个澹定,住了这么多年早过了害怕惊慌的时段了。没发紧急避难通知那就接着聊呗。到了晚间时刻一看,果真没啥事,大家也就散了。
“没事就好。”看守大叔感叹了一句,打算到椅子上坐下歇会,目光往长椅上一扫,不大不小吓了一跳。
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青衣服的长发男人,他胸前一长一短交错着两道狰狞的刀伤,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浸透了他的衣衫,让他看上去彷若一位从数百年前的决斗场中穿越来的剑士,又像是借尸还魂的恐怖恶鬼。
看守大叔心里一惊,心说莫非是组织斗殴还没完打到这儿来了?他赶紧摸向腰间的重型战术手枪,打开统一配发的力场防护装置,再给休息室待命的生化·三头犬发了个信号。
做完一套预备流程后,他才壮着胆子说:“干嘛呢同学?!有病去医院有话好好说啊,咱们这公共区域能不打尽量不打。现在政策改了,小型械斗我们看见得阻止的,你也理解理解好不?”
哈赤哈赤!长着三个脑袋的乖狗狗跑来蹲在看守身后,长发男人看了觉得很有趣。
“我现在不打架。”暝客摇摇头,“我刚跟老朋友打完,要休息一下。”
看守悄悄松口气,看来是已经结束了。
长发男人附身逗弄小狗。生化·三头犬发出可爱的叫声。
“它咬人吗?”
“嗨呀,一般不咬,平时可乖呢。阿黄打个滚!”
三头犬听话地打起滚来。
“哈哈!”
暝客笑得跟个孩子一样,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斩伤。
·
喧闹声皆已平息。
夜幕越加沉静,辛劳的人们均去休息。高空中的巨龙城结束了略有波澜的一天,并准备迎接下一个充满活力的白日。
这期牵扯众多的事件,就到此了结……
…………
……
了?
·
深夜,艾比诺斯山脉。
一条黑线自结晶之山的深处延出,归拢于一个在山坡上攀爬的孩童身下。
他曾咒骂,曾求饶,曾哀呼,但如今,一切都已归于平静。某人的身体蜷缩在结晶山谷中,几乎见不到一丝生气。
布袋中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哀否,恨否,悲否,怨否?”
“自入凶地,无路可逃。此番惨状,咎由自取!”
某人说不出话来,他只在想为什么。
他怎会如此脆弱。他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这没道理,这是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纵使三人齐出手,他也不当如此落魄。
因为他是,他是……
“莫惊,莫怪!”
“扣七分记忆,夺六分术法,剥五分灵智,留十成傲气。”
“曾经隐律之主,今日可怜残躯,不过跳梁小丑!”
——
被咒毒侵蚀得不成样的大脑,在刹那间忘却了苦痛。
灵智、术法、记忆……
……………………?
他所缺失的只有记忆啊?
他所忘却的,仅仅是一部分的自我啊。
那么,那么。话语中蕴藏的意味是,他的言下之意是——
“……你算计我?”
“无相,你算计我?!你算计我——!
!”
他终于知晓事情真相,那故做好意的劝阻,如老友般熟络的交谈,竟尽数出于这坑害自己的贼人之口。
不甘狂吼,悲痛嚎叫!他高举布袋,运起所剩无几的力量,想要拼尽一切与这歹毒之人同归于尽。
可某人却忘记了,他正身负阴毒诅咒。情绪激荡之下,咒法压制稍弱,刘忠武的咒术暴起,再也无法抑制!
“啊啊啊,啊啊啊啊——!
”
咕噜噜,高举的布袋滚落在地。
就如在苍穹之都的分体一样,某人的身躯一点点融化为黑水,再也看不出人的痕迹。
自诩棋手,在幕后操控众生的某人……
竟就这般死了。
“……”
布袋顺着斜坡,自黑水中滚向琉璃晶簇。
包袱皮被锋利的水晶边缘破开,露出其中真容——一张苍白的脸孔。
这布袋中装着的赫然是一个头颅。
一个男人的头颅。
黑水之中,隐约浮现两股力量。其一通体澄澈,状如琉璃,另有灰白晦暗,形似雾气。这正是某人辛苦搜集来的巨龙之力:苏佩比亚的灵狱界,与苍穹之都的空华界。
无名头颅张口一吸,两股力量便被尽数吸入口中。苍白面孔无风而起,颈下生出澄澈琉璃。晶体塑为躯干四肢,质地转白,化作人形;雾气凝为宽袖大袍,罩于其上,成一白衣。眨眼之间,头颅就不再是头颅,而成了个八尺之高的消瘦男子!
他高举右臂,以大袖遮掩面庞,只见灰白雾气凝为一顶高帽,落在了这鬼影般的男人头顶。
哒!哒!
脚跟踏向琉璃晶体,清脆声响回荡于山谷之中。
他如舞台上的戏子般小步挪移,瘦而高的身子平地转了半圈,素白的长袖在空中舞成一片,露出惨白面庞上血般鲜红的唇来。
“棋手下场非棋手,看客入局真看客。”
他在原地站定,反搭臂袖,长而婉转地咏唱独白。似一位练习许久的演员站上了梦想中的舞台,纵使台下无人聆听,也迫不及待地唱起独角戏来。
“何者真,何者假?谁人忠,谁人奸?人生如戏,观者自明!”
他又一转头,瞧向秽臭黑水。大袖之下,十根指尖伸出无形的丝线,没入水中。
“身躯已失,残留心意。意凝虚身,暂且应急。”
“五成灵智,仍生反心。尽夺灵慧,浑噩如泥!”
十指连动,如傀儡师控制牵丝木偶,黑水随线升起,凝出一个黑袍人来。
这黑袍人的眉目与先前幼童依稀相似,只是年龄却比曾经要大上了数年有余,像是个青年模样。
新生的某人双眼一片暗澹,看不出一丝属于活人的灵动。
“如此,一出好戏唱罢,再看,又将谁人登场?”
素白袍服下摆,燃起了一点黑红火光。这颜色在十五天前曾占据苍穹之都的夜空,正是终末之剑的剑芒。
黑剑的力量蹭得占据了全部衣袍,眼看就要将这诡异男人焚尽,却被主动回卷的灰白雾气阻了四分。琉璃之身受到触动,也似不情不愿般的分出一点光芒来,联手将剑芒的侵蚀阻至五成。
如此,傀儡师的衣物上异色闪烁不停,犹如三股力量以其身为战场,斗得煞是好看,杀个不死不休。
这男人不怒不恼,只将衣摆一扬,笑道:“时候未到!”
而新生的某人这才恢复了意识,口中讷讷说道:“我……出什么事了……”
“你已身死,为我所救!”
黑袍人木讷地抬手,想扶起高帽男子,却摸了个空。
身为虚体的他已无法干涉实在的世界,就犹如初次与公孙策见面时的绮罗。
高帽人将手往袖中一插,悠悠然随着新生的某人走向山下。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观毕双界,当探新王。”
他的声音带着独有的韵律,如歌唱般在深山中回荡。
“且去零岛寻时雨,收得祸津直毗术!”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