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可好久没来过这么多客人了,”雷亚·斯宾塞尔发出感叹,“上次还是你妹妹带同学开生日会的时候。”
“她们玩得开心吗?”
“不怎么样,聊到一半和你妈吵了起来,整一桌人轮番上阵畅谈新文化与环保主义最后被她批得没脾气。”
礼帽女吃吃坏笑:“真有画面感,她该气疯了。”
厨房里的阿尔弗洛达气势汹汹:“有时间闲聊就来帮我准备点心,这屋里多了八个人!”
雷亚赶紧快步走去。他是个面相温和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小圆眼镜,毛发略有些稀疏了,身上还带着点收拾家时落下的灰尘。雷亚的妻子则和他全然不一副风格,阿尔弗洛达·斯宾塞尔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和露脐装,配一件黑色的小夹克,虽已人到中年却仍保养得很好,去电视上演个女特工大抵没有什么问题。旁人很容易就能想象到他们平时的相处方式,一个负责吩咐一个负责执行。
“我当年看见你就知道你俩铁没问题,”公孙策和铁哥们窃窃私语,“和她爹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时雨怜一笑容尴尬:“但她挺叛逆的……”
“时雨君,你和卡尔黛西亚家里人说了吗?”秦芊柏八卦。
“还没,所以我很紧……”
厨房里传来母女俩的聊天声:“妈我准备和怜一订婚了。”“戒指选好了吗?”“还没我想等他自己挑……”“你这傻样能找到男人照顾不容易,听我的你负责买戒指吧。”
沙发上响起一阵怪笑,时雨怜一把脸埋在手里沉默了好一会,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走入厨房。
“阿尔弗洛达阿姨,请让我也来帮忙吧!”
“真懂事,帮我把苹果皮削了。”
招待客人的食物在一家人齐心协力下很快做好了,包括外卖叫来的炸货拼盘,一碟子香肠切片,玉米片配辣肉酱,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巧克力蛋糕以及刚泡好的果茶。斯宾塞尔家的餐桌在这时候显得太挤了,公孙策索性用白质造了另一套桌椅和原本的拼在了一起,得到了女主人的赞赏。
“和以前一样是个脑筋灵活的小子。你那头灰发还不准备染回去吗?”
“这个真是能力影响……”公孙策挠挠头。阿尔弗洛达已经转了念头:“卡尔黛西亚,快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我看着这帮孩子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公孙策毫不紧张,早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和礼帽女对好了口供。严契的身份是“苍都方面派来的监督老师”,艾兰迪娅是“小社团的指导老师”,绮罗是社团里认识的好姐妹,时雨零负责当时雨怜一的姐姐兼监护人……所有身份都没有任何虚假,哪怕是卡尔黛西亚也不会因说谎而露出一丝破绽!
“这位是学校的严契老师……”
公孙策满意地点着头,某人的声音忽然阴恻恻响起:(公孙,现在是最后的机会,由你来的话还有希望。)
(你别吓我这点词她还能背错?)
(真遗憾啊,已经没救了……)
公孙策一头雾水,此时礼帽女已介绍到了启明星号的成员们,她以一如既往的简洁明快之风格说出了不含任何里世界内幕的清爽真相:“小芊你们早认识了,这几位是绮罗,时雨零和艾兰迪娅,她们都是公孙策的女朋友!”
“——卡尔黛西亚·斯宾塞尔!!!!”
公孙策惨叫着起身向扑向礼帽女,时雨怜一眼疾手快双手齐出拦下挚友的魔爪。“公孙,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啊!”“他妈的你女朋友谋害我!”“脚踏多条船的男人就不要说这种话了!”餐桌旁的两人陷入了犹如神话古战场的僵持之势!杀伐!
雷亚见怪不怪,向一旁的严老师搭话:“您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毛毛躁躁,”严老师倒了杯果茶,一副老学究派头,“说话办事不分场合。”
公孙策抓狂:“全场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秦芊柏面无表情地竖起手掌。艾兰迪娅小声辩解她不是,但没有人在听。
餐桌上的骚动以两位男士各吃了一记手刀结束(卡尔黛西亚吃了两下手刀)。两位家长的表现堪称波澜不惊。
“他那脾气肯定招女孩子喜欢。再说你们都在坐大牢了,能平安过着就不错,”阿尔弗洛达给每人分了一小块蛋糕,“看到你们近期都好我们就放心了。你刚过去的时候雷亚整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你刚觉醒能力的时候。”
“妈别说了!”
卡尔黛西亚慌忙阻止,而她亲爹不为所动。雷亚一副怀念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晚上,我和阿尔弗洛达去超市采购回来商量着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一进门看见你坐在地上张嘴呼呼吐火苗。客厅的墙上黑了一大片,你兴高采烈地说‘爸妈你们看我会喷火’!”
卡尔黛西亚嘟囔着说又开始了,第一次听这故事的姑娘们偷偷发笑。雷亚补充道:“我们两个拎着便利袋站在门口,震惊得像两只第一次钻出地里的鼹鼠。”
“蛮好的其实,我刚觉醒能力时也差不多,”公孙策出言缓解气氛,“大小姐你呢?”
秦芊柏一脸淡定:“我当时很开心,先把家里人打了一通……”
“谢谢你我们跳过这个话题,绮罗你来。”
绮罗笑得很僵硬:“我的能力是二重身嘛,我爸妈当时坚定地认为家里进了女贼要报警……”
“……相比之下只烧掉点墙皮还是蛮不错的,对吧?”
“和大多数超能力者相比她算是让人省心的了,除了学习差点没什么问题,”阿尔弗洛达话锋一转,以怀疑的眼神盯着自家姑娘,“所以你这次来具体是为了搞什么项目做什么研究呢?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很难想象你的小脑袋里除了吃喝玩乐外还装得下什么专业知识……”
“妈你再这样我走了!”
“你心虚了。时雨公孙你们都不许说话,让她自己答。”
小社团成员们乖乖闭上嘴,暗地里靠心灵感应迅速交换了口供,卡尔黛西亚作答时胸有成竹:“这是奥诺威尔校长亲自指派的任务,最近北大陆异常气候频发,我是来做本地安保的,他们跟我一块顺便考察火风之州的本土文化与地质变迁——我的超能力在这方面尤其有优势!”
这个理由相当有说服力,毕竟她真的能控火。斯宾塞尔夫妇的表情松懈下来,雷亚擦擦眼镜片,看起来兴趣十足:“这可是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等之后我可以把上课时的教案拿给你参考,不过现在正好有空我们可以从相对浅显的方面入手……你知道火在神话中的形象吗?”
“带来破灭的魔鬼化身,大自然可怖力量的直观体现。”卡尔黛西亚做了个鬼脸,“饶了我吧妈妈小时候天天给我念叨这个。”
“而在另一方面,少部分本土的非教徒坚信,火焰是孕育文明的摇篮,也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始源。他们相信世界起源于一团奇妙的火焰,那团始源之火现在仍在世界的某处静静燃烧。有人说始源之火在地狱的最下层,也有人说它在高而又高的天堂上。”
雷亚先生说得绘声绘色,阿尔弗洛达对此很不赞成,称其为“自然崇拜教派的离奇信仰”。而一旁的严契此刻主动加入了对话,看上去竟有几分兴致。
“对火的原始崇拜在各地的信仰体系中都很常见,您研究过天轮意象与火的分离吗?”
“那当然,它太知名了,不是吗?”雷亚先生比划起来,“想象这里有一团火,它帮助人们烹饪食物,在严寒中带来温暖,在战斗中驱散野兽,始祖们自然而然将其视作文明的保护者。它们仰头看向天空,那灼热的日轮好像一团大大的火球悬在天上,十分自然的,太阳与火就划上了等号。
可在我们熟悉的天轮神话出现后,这一原本融洽的意象却被教义分开了。太阳是天轮,火变成了‘邪恶’与‘危险’,这很有意思。圣者与其追随者为何会有如此思考,至今都是一个神话研究中的一个值得探究的话题。”
雷亚先生的叙述让孩子们大感无趣,严契却还在与这位平平无奇的学者交流:“我猜想您也是位教书的学者,不知您在和学生们上课时是如何讲的?”
“首先我会详细讲教材中的内容,课本上的知识总是重要的。”雷亚兴致勃勃,“而在自由讨论时间,我会和孩子们讲讲我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一切神话概念的变迁都必然有着与现实环境切实相关的缘由,纵使圣者神通广大,他也没理由凭空生出新的教义与思潮来。火焰概念的变迁很可能与火风之州的地貌变化有关,这片土地在一千年前应该还不是这番样子,那时的火焰很温和,不会一碰风就炸开,能被人们轻易利用……”
阿尔弗洛达用胳膊肘戳戳他:“雷亚,大家都快睡着了,这是在家里不是在课堂。少说点自然崇拜教派的奇思妙想好吗?”
雷亚不太服气:“亲爱的,你和孩子们讲圣者回归故事时我从不打搅……”
“少来,我们回归教派和你的小众信仰分支可不是一个等级。再说你的论点一向没实证,你知道人们怎么说没证据的学说吗?胡思乱想。”
“说不定卡尔黛西亚能有震撼学界的新发现呢……”
雷亚先生温和地说了一句,转眼瞧见女儿好似白纸的眼神,顿时熄了念头:“当我没说,趁这机会和同学们好好玩去。”
“下课咯!”卡尔黛西亚因摆脱讲解而欢呼一声,开始大口吃蛋糕。
公孙策听着这对夫妇的聊天感觉很有意思,他们各自的信仰还有微妙差别。回归教派是乌斯特斯公教会众多分支教派中的一个,其特征为相信圣者总有一天会再度复活归来。常与它一同提起的还有圣三一教派(相信圣者至高神天轮三位一体)、天使教派(认为圣者是天使的化身)。他小声问卡尔黛西亚:“你信哪个教派?”
“我是‘和大家一块念念圣者在上’教派。”卡尔黛西亚说。
“你这混子信徒。”时雨零在后面戳了房东一下。她随手拿了两片香肠,发现味道意外不错。腌制过的猪肉里混了肝脏、大蒜、洋葱和各种香料,吃起来口感丰富绝非便利店的货色。
“香肠真好吃,这个做起来很麻烦吧?”
“这是家传的老手艺。要提前好些时间准备,你们今天刚好赶上……”阿尔弗洛达说道一半忽然站起来,一拍脑袋,“哦该死!我都给忘了!”
她和雷亚一前一后急急忙忙跑向家门,一推开门就听见一声气呼呼的女声:“谢天谢地你们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不用去火车站接了,我已经自己搭公交车回来了!”
“OK,这次是你妈我的错。”
“哇哦,天塌了是吗你竟然会认错……这么多人?”
一个金发女孩推着小行李箱进了家门,她穿着蓝运动裤和白色T恤,听那口气就知道是个叛逆期的高中生。她先是被家里这拥挤的阵势惊了一下,随后直愣愣地盯着卡尔黛西亚,发出惊喜的欢呼。
“姐姐!”
“我回来啦普塔娜!”
卡尔黛西亚跑到门口,一把将自家小妹抱了起来,两个金发女孩笑得极其神似。“你终于越狱了?”“你们怎么见了我都这句话?!我是正常手续出来的!”
她们在大厅里转了两圈,礼帽女兴奋地给大家介绍:“普塔娜·斯宾塞尔,我的亲妹妹!她以前太小了没去过苍穹之都所以你们还没见过……怎么了你们两个?”
秦芊柏和时雨零的表情十分精彩,后者一个劲做嘴型示意高中女生闭嘴。
普塔娜指着她们,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你是魔法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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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真的和女高中生说自己是魔法公主?”
“我没有,时雨零说得。”
“她说自己是生死斗的牛仔。”
“那也是你。”
斯宾塞尔家的门口蹲着两个闷闷不乐的女人,公孙策站在她俩身后止不住坏笑。他很高兴这次陷入重度尴尬症的不是自己,看来斯宾塞尔家的确有种强大的神秘力量能让每个靠近他们的人不定时脚趾扣地。
今夜的晚餐尤其丰盛,因为夫妇俩不光得款待女儿的朋友们还得款待女儿的恩人。时雨零反复解释企图说服夫妇俩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因为普塔娜身为最高危能力者的亲人必定被特工暗中保护,即使没有偶遇也出不了大事。
“公孙策,特工们一般怎么处理这种事?”阿尔弗洛达问。
公孙策经验丰富:“这边处理方式挺糙的,他们习惯让倒霉孩子们深入险境再在危急时刻搞合众式英雄登场——您知道,这更容易让孩子们长记性。”
“谢天谢地这傻姑娘没让那帮白痴负责。”
斯宾塞尔夫妇因此而坚定了感谢恩人的想法。
公孙策今夜吃得肚皮鼓胀,不得已先出来散心。屋里的普塔娜还在八卦“公孙哥到底是谁的男朋友”,这话题让魔法公主们不堪重负逃到院里来。入夜前路旁的街灯提前亮起,远方的裂谷中熔岩奔涌不息,让夜空中泛着火烧云一样的红色。公孙策吹着夜风,感到心情分外平静。
他自己都觉得这一天的日程安排乱七八糟,上午还在思考教会和作战的大局,到了下午却在友人的家里做客聊平平无奇的琐事。他想着都有点惭愧了,大敌临头局势紧张他本应该用这些时间去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可他做客时没觉得有一点烦躁,他恨不得一直这么悠哉地扯淡闲聊下去,离那些破事越远越好。
“想什么呢?”严契一边剔牙一边走来。
“我本该去专心琢磨怎么复仇。”公孙策坦白,“但我玩了一整个下午。”
“这么想复仇怎么不修行啊?”
“我他妈又没办法……我压根静不下心来!”
严契似笑非笑:“哦,一修行就静不下心来,跟狐朋狗友聊天打屁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发疯?”
公孙策闻言愣住了,严契却不再说了。他走到门口将牙签一吐,抬手招呼:“走了。”
“干什么?”
“入夜了,干你最关心的正事去!”
公孙策正想搓出点涅炎将牙签烧掉,发觉牙签自己烧了起来。它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撮灰烬,紧接着路面上浮出一团火红色的光点,约有拳头大小的小玩意慢慢吞吞地从地底下钻出。
它的身上有着流线型的暗红色甲壳,子弹般的身子侧方各有一只小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只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