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十五分。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精致的金属贝壳在一根细丝的牵引下彼此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刻意被打磨的表面在阳光下流转着珍珠一般绮丽而又绚烂的光泽。
在窗边浇花的西格玛抬起头,隔着一大片金莲花灿烂的侧影,看到了屋檐下摇晃的风铃,以及送报纸的人骑上自行车离去的身影。
冬日昼短,黯淡的天空中还泛着黎明前的几点星光,晶莹地点缀着清冷的空气。
“报纸送到了吗”
西格玛歪了下头,很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抱着洒水壶走到门口,给那里昨天晚上北原和枫带回来的凤仙花交了一点水,让它的花瓣滚上晶莹的水珠,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跑出去从邮箱里面取报纸。
他身上还穿着毛绒绒的睡衣,不过好在出去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抱着一叠报纸跑了回来,有点好奇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其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报纸的头版是报道前天纽约街头的抢劫犯的最新情况。根据拍下来的照片,西格玛很轻松地认出来了是那两个住在他们家里一晚上的人。
“原来他们还真的去抢劫了……”
西格玛看着关于抢劫报道的记载,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摇摇头。
同时他又感觉有点好笑: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抢劫成功的啊
可能是因为抢劫的架势太过浮夸,有着足够的爆点,所以这件事情的热度还是没有消失。甚至可以预料,只要他们继续犯案,而且没有被警察捉住,估计名气会越来越大。
说不定真的会被媒体捧出什么唬人的称号。
西格玛看完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后,就把报纸叠好放在柜子上,耷拉着拖鞋跑回自己的房间,安安静静地蜷缩起来,继续睡自己的回笼觉。
“咔哒”。
房间里的北原和枫等了一会儿,确定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后,这才重新开灯,打开门朝外面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知道西格玛每天在这个时间点都会起来浇花和收报纸,但也没有阻止自家孩子偷偷摸摸帮忙的意思——他知道,西格玛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一种参与感,好让自己安下心来。
也许他也在享受着成为“迷你英雄”的感觉
北原和枫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安静地走回原本的位置前,继续看着自己面前的油画,在上面补充着颜色与笔触。
虽然这幅画已经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但是每天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如果不是想画出一副优秀的作品,而是单纯的练习,这个时间也够了,但是北原和枫还是想要用更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幅画。
他想要捕捉到一些东西:一种由在黑暗里发霉的冷淡呛人的气味和柔软的阳光混合成的神韵与慵懒、一种在她那对风情万种的水色眼眸中发酵的妩媚与动人。
以及神圣。
北原和枫不知道是不是童年在教堂唱诗班的经历给让热内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影响,她身上的圣洁和神圣性一直根深蒂固地缠绕在她的眉眼间,很安静地沉淀着,如同月光注定会落在圣母像被精心勾勒出的发丝上,不由人分毫怀疑其中的融洽。
旅行家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回忆着记忆里让热内依靠在窗边微笑的模样,在画布上面小心但流畅地添加了一笔。
如果这个时候王尔德在就好了。
他有点遗憾地想到,突然怀念起自己在爱尔兰遇到的那个画家朋友来。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不难画出这种感觉吧
“c”estluiourmoi(这就是你为了我)
mo
iourlui(我为了你)
dnslvie(在生命长河里)
llmel”dit,l”jure(他对我这样说与起誓)
ourlvie(以他的生命)……”
让热内正在屋子内哼歌,柔软而轻盈的歌声从她的口中流淌出来,她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如同注视自己的情人。
她把柜子拉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只口红,认真而仔细地给淡紫色的唇涂上柔和的粉红色,接着是眉笔,轻轻地描了下眉——神女没有给自己的脸上再增加多余的修饰,可能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就算她的气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也只不过是把她身上本来慵懒而明艳的美变成了玲珑脆弱的美感,就像是池水里的一汪明月,那样皎洁而虚无,一伸手就可以破坏得支离破碎。
阳光落在神女的头发上,把她如同绸缎的黑色头发渲染成了浅金棕的色彩。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始用丝绸带子挽起身后垂落的长发。
“desquejel”ercois(当我一想到这些)
lorsjemesensenmoi(我便感到体内)
moncoeurquibt(心在跳跃)
desnuitsd”mourlusfinir(爱的夜永不终结)……”
她轻轻地哼着歌,伸手把抽屉里的宝石拿出来,挂在丝绸袋子上,晃了晃脑袋,听着耳边宝石清脆的碰撞声,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
接着是雪白的坎肩,带着细腻的绒羽,顺滑地靠在她相比于正常男性有些清瘦的肩上,与今天她穿的像是石榴花与玫瑰花一样火红的丝绸长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扣子处同样垂下明亮的火红色宝石。
属于男性的领结格格不入地存在着,勒紧,束缚住她的喉结,在喉间勾勒出的苍白让它看上去简直象是上吊用的绳索。但是却表现出了一种斩钉截铁且毫不留情的美丽。
最后,她在自己的发鬓边插了一支已经显得有些枯萎的荼蘼。
那是旅行家第一次给她送过来的花,就算是她认真保存了,但也有了干枯的迹象。但她也不是很在乎,甚至眉眼里依旧带着明媚的笑意,倒映出柔软的阳光。
“你真漂亮,神女。”她温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声音很轻地说。
十点二十三分。
让热内握住旅行家给她带来的酒瓶,然后站起身,水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如同有清澈的水波在里面旖旎地旋转着。
“是不是要到时间了”
她自言自语般地笑起来,笑声没几秒就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咯出的鲜血斑驳地落在火红的衣服与白坎肩上面,然后被主人不以为意地揉成更加狰狞可怖的血红色的一团。
让热内望向外面的天空。
今天的日子里没有雪,没有雨,没有雾气,没有云,但有太阳,也只有太阳。
“啊,那就当到时间了吧。”
她用手指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低头展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眼睛弯起,语气轻快地回答了自己之前的问题,接着步履轻盈地走回二楼的空地,手指轻巧地提起裙摆。
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她却如同神女走下圣庙的台阶。
在她的身边,无边无际的花组成超过陆地两倍大小的汪洋,组成光线终其一生也难以捕捉的宇宙,组成超过人类能理解的极限的美。美到近乎一种绝望。正如爱情本身。
爱情也是一种绝望。
十点三十四分。
北原和枫坐在地铁上,正在打着哈欠,一边记录笔记,一边考虑今天
中午的菜谱。他的身边放着一大捧红色的凤仙花,灼灼烁烁地在寒冷的空气里面燃烧着。
地铁里面的声音很嘈杂,但是因为纽约人上班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不算太热闹,所以只要手机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可以让附近的人全部都能听得到。
比如说现在。
“中午好哦,大家。”
一个慵懒中带着沙哑的柔软声音从手机里面响起,吓得一个人拿着手机的手差点一抖,砸在自己的脸上。当他好不容易调整好音量,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周人有些古怪的表情。
“在此,先对一个人道歉。我本来答应他中午给他跳舞的,但是时间现在稍微提前了一点。不过十点半应该也可以叫做中午嗯——反正就先这样吧,不知道他在不在路上。”
那个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带着一种满足后的十足愉悦。因为勾连在一起的某些词汇,从声音中好像还能牵扯出带着一丝暧昧的气味。
那个拿着手机的人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手机里的内容,还是众人投过来的表情,大声地喊道:“这个视频是突然在我手机页面上显示的!而且我之前明明已经调成静音了!”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似的,很快,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同样手机里传来声音的人。这几个人相视一眼,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后又躲闪着去看自己的屏幕。其余的人则是很警觉地把没打开的手机藏得更深了一点。
北原和枫愣了一下,反而从口袋里快速地拿出了手机,打开之后同样看到了对方口中所说的“视频”,目光快速地锁定到了视频里面支路出来的一双手上。
那是让热内的手。
就像是那个沙哑而慵懒的声音也是属于让热内的声音一样。
“亲爱的纽约市民们,关于为什么你们会在这些地方看到我,我深感荣幸。”
这两只手的手指互相交叉,做出了一个祈祷或者祷告的姿势,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但透着骨子里的傲慢和挑衅。
就算是这双手上面戴了半透明的手套,但是依旧能够勾勒出线条流畅的曲线,不难看出手套下的手到底有多漂亮。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终于下定决心去迎接我辉煌的命运了吧。我认识一些人,不要问我怎么认识的,只能说长得好看的确很有优势,总之,他们愿意帮我玩一次,就这样。”
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一声。
“自我介绍一下,让热内。前任国际大盗,这大概是我在公众面前的最后一次表演了哦。如果诸位里面有我的粉丝,请稍微、稍微地为我欢呼一下。”
镜头缓慢地上挪,然后像是被谁不耐烦地掰动了一下,直接近距离对上了让热内的脸。
本来因为这一突发事故而乱糟糟的车厢瞬间就安静下来。
他们因为惊艳而屏息。
那张漂亮的无可置疑的、富有明亮与肆意的攻击性、但也脆弱而又神圣精致的面孔,几乎超越了人们对于现实中“美人”这个词所能到达的极限的想象,冲击着人类脆弱的视感神经。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配得上无数语言里那些形容美人的词汇,丝毫不显得夸张,那么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能够做到。
那是毫无疑问的、几乎像是真理一样的、所有美的终极。
在大半个纽约的沉默里,这个全身上下仿佛都汇集着“美”这个词汇的人很灿烂地笑了,竖起一根手指,放在有着浅粉色光泽的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大点声说。”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脸上是肆无忌惮展现出来的魅惑与温柔。
明明动作与她表达出来的话语是截然相反的意思,但是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最
美妙的真理那样和谐与圆满。
“——我在听。”
于是寂静的纽约,在这一刻为她而沸腾。
无数的人、不分男女,他们看着手机里、广告屏里她的面孔,激动地睁大着眼睛,发出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呼喊声,高呼着对方的名字,脸颊有着狂热的潮红,像是脑海中的理智都因为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蒸发。
“让热内!我的女神——”
“我去!是当年那两个大盗的一员啊!我少年时期的偶像!”
也有正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的上班族激动地拍着桌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本来黯淡的眼睛里好像被重新点亮了少年时期的亮光。
“噗咳咳咳!这家伙……”
正在摸鱼的欧亨利咳嗽一声,一脸茫然地看着餐厅里面的电视屏幕变成那张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脸,下意识地想要去拨打自己妻子的电话,然后想起来对方今天好像是在舞蹈房里面练跳舞,应该不会被波及到,于是松了口气。
女儿这个时候还在睡觉,也没事。
在确定自己的家庭应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发神经而出现什么影响后,欧亨利索然无味地继续吃了几口饭,看着四周的同行们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神,只感觉心中一片清醒。
呵,等你们知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后,就不会对那张脸这么痴迷了。不过就算是让那家伙的确很好看,这也太夸张了吧
除非……
欧亨利手里切牛排的刀一抖,心脏忍不住不安地一跳。
除非她用了异能。
“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太正常。本来我们是想要把直播切掉的,但是看这个情况,如果强行断开会发生巨大的民众舆论冲击。”
埃勒里奎因的声音响起,欧亨利回过头,发现那位年轻的侦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脸上表情严肃,一点也看不出平时笑盈盈的模样。
“她的异能是什么”侦探很简洁地问道。
“鲜花圣母。”
欧亨利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认真地回答道:“可以控制别人的五感,放大内心的**,甚至修改潜意识。而且可以用损耗身体作为代价,临时提高异能的强度。”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与四周逐渐变得狂热的气氛下显得格格不入。
很显然,面对这种范围显然已经辐射到全纽约的异能,现在就算是做什么都有点晚了。如果这是一场犯罪,那么对方无疑在这一刻已经绑架了纽约市无数的人。
“这异能名字听上去挺古怪的。”
在沉默了半晌后,埃勒里奎因——或者说是奎因的哥哥罗斯转过头,没话找话地说道。
“我也没有办法啊,她就乐意这么叫她的异能。啊呸,我都快被带歪了,应该是‘他’。让是男的。”欧亨利无奈地说了一句,然后在意识到自己疑似被某个人感染后连忙甩了甩头。
“唔,那你的异能呢你在警局登录的名字是麦琪的礼物。那么你之前用的异能名呢我就是纯粹的好奇,可以不回答。”
罗斯歪头看了欧亨利一眼,突然很好奇地询问道。
“我的异能以前我叫它‘牺牲’。”
欧亨利愣了愣,接着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因为有她们在,所以这个异能对我来说就是麦琪的礼物。不管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反正都是幸福的。”
罗斯沉默了几秒,深深地看了巡警一眼:
“问你问题,不要撒狗粮,谢谢。”
“啊,我听到了,大家的声音。很热情,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让热内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引发了
一群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然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这是我最后一次表演了。所以作为一个很爱、很疼爱粉丝的人——”
她微微侧了下头,那对眼睛轻轻地眨了眨,透露出十足的清澈与无辜,声音清亮:“接下来我跳的舞,我会努力让大家满意的。”
她身上的宝石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着,闪烁着美丽的光。
三枚宝石,对应着三条人命。
但她其实也不是想要杀人的呀,只是一种使命,一种美丽的、神圣的、伟大的使命正在催促着她——就像是枪支在装满沉甸而又庄严的子弹后,就注定它要朝着什么东西射击一样。
这种使命催促着她去犯罪,去拿下一颗光洁美丽的宝石,去吻罪恶的衣角,去跳舞。
去腐烂的地方、去生霉的地方、去光鲜亮丽的地方、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去被剥下皮的钢琴里,去被碎尸的小提琴中,去有无数只猫簇拥的黑暗深处——去跳舞,去做出种种杂技般的、人们被吸引但又不承认的动作,去把自己挂靠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人间。
她站起身,抖落一身的绯红,如同火红的飞鸟扑朔了一下它的翅膀,唯独翅膀是从始至终的雪白。
她仰起头,伸出自己的手,把手搭在某种虚无的东西上面,声音像是对一个特定的人说,也像是对着所有正在看她的人说:
“那么,来吧,亲爱的。”
让热内把桌子上面盛满水的水杯举起,眼眸明亮得就像是星光,也像是断头台上闸刀所闪烁的动人的光线,昭示着罪恶与死亡,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们一起来犯下这次罪行,威廉。”
食堂里的欧亨利微微一愣,转过头对上侦探探寻的眼神,顿时大吃一惊。
“我不是,我没有!我和他一清二白!”
画面中的人就这么笑着,把杯中的水尽数倾倒在自己的头上,头发与衣服在一瞬间被打湿,无数的水流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滴落,半透明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身体的每一处弧度。
漂亮而诱人,美丽而又低俗。
北原和枫微微沉默,然后挪开了目光,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注意到了他们目不转睛的痴迷视线与惊艳的表情。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让热内的心思。
她通过这么一个动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所有正在看着她的人:
她这次向所有纽约人直播的视频,根本不会不讲究什么遮遮掩掩的虚伪的高雅,就是在用她的身体、她的美、以及所有人无可抗拒的**,来征服这个纽约。
这是只有她才拥有的傲慢。
北原和枫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紧张揪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部分的手表。
十点四十一分。
他还有三分钟到站。
伴随着水流的倾倒,她手中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发出清亮的声响,粉碎成一地如同水晶般奢侈繁华的晶莹,铺在她的足边。
让热内仰起头,很灿烂很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像是一个疯掉的女孩,或者说是男孩,或者说她只是一个纯粹走在疯狂边缘的人。
她笑得那么张扬和热烈,那么疯,但是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咳嗽出大片大片的血来,只是用手指扶了扶自己鬓边的荼蘼花。
“我应该唱歌吗”她低哑着嗓子,声音像是带上来**后的色彩。
然后她弯起水色的眼眸,脚步踩在支离破碎的玻璃上,自顾自地得出了回答:
“那就唱吧,诸位。”
然后她开始跳舞,但没有唱歌。虽然直播间里的确响起了歌曲的声音。
事后所有的人,就算是
再苛刻的专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很美的舞蹈——其实这也不算是舞蹈,说这是舞蹈就是看在让热内的那张脸的面子上,毕竟她无论摆出什么样的姿势都美得过头,美到让人们对于缺陷也充满了包容的心理。
它美在淋漓尽致地展现出这个人身上所有曼妙的弧度,柔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以及一颦一笑间渗透出的绮丽与风情。
它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有着魔鬼窃笑声的诱惑,来自于美丽而光滑的躯体,发着光的眼睛与洁白的牙齿,来自被打湿粘黏在她身体上的每一寸布料,来自她的脚在玻璃上滴落绯红的血。
她的美丽与淫荡如一把冷酷的尖刀,如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在人们的眼睛里,毫不留情。
此时此刻,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
对于战争时期迷茫绝望的少年人来说,那两个横空出世的大盗就是这群崇尚叛逆的人心中的最闪耀的标志。他们羡慕那种肆无忌惮、那种叛逆与傲慢、那种对规则嗤之以鼻的不屑。
这种羡慕一直持续到他们长大,持续到这两个人悄无声息,持续到少年时期燃烧着的、绝对不符合这个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梦想被遗忘。
但现在,许许多多的人听着这个名字,好像又想起来了那个时代里自己的梦想。
——犯下一场世所不容的大罪,让这个狗日的世界、坚持着正义和秩序的世界见鬼吧!
于是人们发出兴奋的尖叫,人们喊着“酷”,人们朝视频里的人纷纷投去羡慕的、仰望的、狂热的、下流的、淫邪的目光。
有几个男女一边高喊着“今天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日子!”,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对彼此动手动脚,脸上有着激动的红晕。
北原和枫抱着一大捧火红的凤仙花,在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地跑在街道上面,一边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一边有些抱歉地推开身边显得过于激动的人,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跑过去很不理智,但是……
他还有话没有来得及和对方说。
旅行家抿了抿唇,压下内心不祥的预感,看了眼手机后,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跑了过去:
前方刚刚发生了一起车祸,原因是两位司机都在沉迷在看视频的过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彼此,围着的人太多,他需要绕一个道。
“我有预感,接下来会更可怕。”
欧亨利切下来一块牛排,看都没有看食堂里的屏幕,吐槽道。
罗斯看了一眼屏幕,顺便享受了一下自己弟弟在脑海里面害羞到裂开的尖叫声,语气平淡地问道:“还能怎么糟糕”
“嗯”欧亨利抬起头,一脸“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回答道,“现在很糟糕吗她连衣服都没脱下来啊。”
这场由异能控制的群体狂欢的**,来自于让热内掀开自己的裙摆开始,伴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狂热追捧和呼喊声,接着伴随着每次类似于高抬腿的动作时,都会有这样的声响。有很多人就算是嗓子已经被喊哑了,也在狂热地张大着嘴巴,用力地挥舞着手。
让热内在这一刻如同纽约真正的王,她的美就像是国王的律令,下达之后立刻让人脑海里面的最原始与本能的**揭竿而起。
就像是脱掉一件外套似的,注视着她的人轻轻松松地推翻了理性与道德与法律与宗教这一切对于生物来说无所谓的可笑玩意,变成真真正正的纯粹动物。
——人类也不过是一种野兽。
她“咯咯”地轻笑着,很灿烂地笑着,像是永远不会疲惫那样不断地旋转,就是单纯的旋转,好像眩晕这个词汇和她无关,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过像是水一样服帖地勾勒出她
后腰的头发。
有趣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性别,但还是更愿意用“她”来称呼面前的这个人。
“我美吗”
在一次短暂的停下时,她笑盈盈地问道。
她得到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们爱我吗”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声音沙哑而又柔软,“你们想和我上床吗你们想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份,告诉这个世界‘你完蛋了’吗”
这次回答她的是亢奋的尖叫与嘶吼。
在寒冬里,纽约好像被什么东西用一把火刻意地点燃。而薪柴早就准备好了。
让热内用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接着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饕足的微笑,像是被这些声音喂饱了似的。
她的眼睛却是百无聊赖的,像是厌倦了这样的热情,或者是单纯的傲慢与不屑,与自己勾着的嘴角形成了鲜明而又矛盾的反差。
“真热情啊。”神女先生低声地说道。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长裙解下来,扣上自己雪白的坎肩,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那一对水波潋滟的水色眼睛里倒映出无边无际的花朵。
在等了一两秒后,这位在纽约造成了史上可能最大的混乱的男妓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烟,点燃咬在唇中,然后用冒着火的打火机从容地点燃了床边上的花海。
这座岌岌可危的楼是木质的结构,脆弱得就像是千方百计搭建起来的破烂的梦想,只要点上一把火,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被付之一炬。
所有看着直播的人有着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他们好像在这一刻心意相通一般的,以一种类似的庄严与从容,从自己的身上、家里、别人的身上翻出来了各种各样可以点燃火的东西。
“嘘——我们了纽约。”
一个声音很温柔地响起:“让这座不属于我们的城市为我们燃烧一次吧。”
北原和枫转过头,看到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流浪汉。
他蹲在角落,看着外面大厦上的广告牌,脸上写着幸福,在他的身边是不知道为什么燃烧起来的垃圾堆。在旅行家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哈哈大笑着把自己投入了燃烧的烈火里。
之后在火焰中传来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畅快的大笑,还是后悔痛苦的哀鸣。
北原和枫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四周似乎都有烟正在升腾而起,昭示着成群结队的火灾即将——或者已经发生。
“喂喂喂救火的人已经赶不及了好吧,我们还得客串一下救火队是吧。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什么快速人工降雨或者能够制造雨水的异能者啊这么搞感觉没个头诶!”
欧亨利把老奎因探长的电话挂掉,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
他拍了下桌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去加班了,拜。我就知道让这家伙能闹出大乱子,要是我知道她住在哪里,迟早要早上去揍她一顿。”
十一点十三分。
在逐渐燃烧起来的火光里,她温柔地、沉静地抬起自己的头颅,注视着窗户外面,那扇由对楼的一扇窗户所反射出来的日光。
“抱歉,没让你等到我——不过谁叫你愿意信一个骗子的话呢,亲爱的。威廉就从来不会上我的当。”
让热内借着光观摩了一会儿自己的指甲,轻飘飘地自言自语着,然后转过了头。
她继续跳舞。
跳舞,跳舞,永远不停止的跳舞,跳到骨头已经在诉说不堪重负,跳到肌肉在痛苦地表达精疲力竭,跳到大脑已经开始胀痛,跳到心脏的跳动变成了惶恐无措的乱码。就像是荼蘼花在凋落之前能做到的只有盛开那样,有些生物注定要通过一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
此处只有舞蹈。
此处只应有舞蹈。
火焰像是野兽逼近自己的猎物,一点点地缩紧着,不过因为一开始开了窗的原因,燃烧产生的雾气暂时还没有办法让她感到窒息。
让热内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跳舞的时候唱上一首歌。但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唱歌,只是那种名为美丽与绝望的歌曲调子太高或者太低,以至于根本不愿为人类的耳朵所捕获。
人们能感受到她声音的振动。
那是仿佛灵感战栗一般的颤抖,从喉间蔓延到舌头,从舌尖传达给皓白的牙齿,再接着传递给覆盖上口红的唇,有一瞬间,这片唇因为微微的张开而变得生动如玫瑰的蓓蕾。
如同海浪一叠叠地拍打,如同重瓣的花朵一点点地在黑夜里面盛开,展露出花朵中心的最为脆弱的花蕊,满载着蜜的清甜。
看不见的声音最后蔓延上她的面孔,她微闭的眼眸与喘息着的胸腔,流淌过她琥珀一般细腻和柔美的身体——抵达流淌着鲜血的、的足尖。死亡亲吻她的脚踝,甘心做一对翅膀,正如火焰正爱慕地在她的头发上燃烧。
而在火燃烧起来后,她的表情始终温柔,甚至有着庄严的神圣,就像是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基督,或者说是别的什么宗教,满足且心甘情愿地啜饮着名为苦难与绝望的液体。
她像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飞鸟,一只只有翅膀的飞鸟,一个纸飞机,一个千纸鹤,一个纸人,一朵花,那样飘飘忽忽的、轻轻盈盈地旋转着,伸展着自己的手旋转着,如同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重量。
或许在有一个瞬间,有人会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香水瓶子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浅色的液体。或许什么都发现不了。
总之,她在火焰里旋转得如此快、脚步如此轻巧,简直就让人觉得她是为了奔赴到死亡的命运里才这么活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播结束了。
也许是因为拍摄设备也没有抵抗过火焰;也许是终于有人姗姗来迟的查封;也许是某个人以其中一员的身份,终于玩厌了这个俗套的、恶心的、糟糕的世界。
“咳咳咳,好无聊……”
终于跌倒在地上的人这么嘟囔着,沮丧地侧过脑袋,看着燃烧在自己身上的火焰,以及手臂上扎着的碎玻璃,没有喊疼也没有喊痛,只是这么沮丧地抱怨。
“好无聊哦——威廉,还有北原。”
她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火光,然后叹气,手突然松开,看着手中的玻璃瓶子摔碎在玻璃上。
在以自己为媒介,放大了纽约里人们的**后,异能最后的力量被她用在自己的身上,完全屏蔽了痛感,所以对于现在的一切,她更多的感觉就是无聊的麻木。
然后她开始唱歌,闭着眼睛唱歌。
她喜欢闭着眼睛,这样她会感觉自己身边是一片空洞的虚无,而她可以想象这个虚无的东西正在贪婪而垂涎地把自己一点点地吞进去,狼吞虎咽地吞进去,整个身体被包裹住,连着宇宙的一角被大口地撕咬。
这对让热内来说是一种温柔的幸福——好吧,这可真古怪,不是吗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当北原和枫终于跑到那座熟悉的小楼面前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那座小楼的倾颓。火光里有人站在阳台上面,火焰燃烧在她的身上,但她还在唱歌。
那曾经在唱诗班唱响圣歌的嗓子,如今也在唱美丽而又动人的诗。
然后她转过身,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地交错了一下,然后让热内微笑起来,手中握着那一朵正在燃烧的荼蘼花,从栏杆上面仰下去,和这座火焰缭绕的楼一起跌落。
她做过很多次这个动作,但每次都是很轻微的一下,就像是一个试图越狱的人千百次对
于这个世界的试探。
但这一次,她彻彻底底地做到了。
如同春日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出生之前就只能葬生在茫茫的火海中。
“让!”
北原和枫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那一片燃烧着的火海,似乎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哼歌,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笑着。
如同荼蘼花开,开完就是一地让人忍不住产生幻觉的浓郁芳香。
十八点十五分。
在靠近傍晚的时间,匆匆而来的暴雨中,北原和枫沉默地用手机再一次播放了下午不知道是谁发过来的录音。在音轨中,她唱无人为她一掷千金,还唱无人与她共结连理。
——但没有下一句。
“因为我突然觉得,就算我是一个骗子,但也说不出来这句话了。”
让热内的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带着明显的笑意。
“北原,你知道吗死者对于生者来说是什么东西它们是在黑暗中生长的霉斑,是蜘蛛网与花朵,它长在活人的肺泡里,骨骼的缝隙中,在眼窝里开出黑红饱满到流淌汁水的花朵。它肿胀、庞大、丑陋而迷人——就像是孤独。”
“这个世界将记住我,纽约将留下属于我的痕迹,我觉得这比真正的永生还让人高兴。当然啦,请不要告诉威廉。我发誓,他绝对认不出来这么多死于火灾的人中,到底哪个是我的尸体。我爱他,所以我在了解他上充满信心。”
“北原,晚安。”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没给你送过礼物,那就请你看纽约的雨吧——如果因此产生负罪感和内疚的话,那我可就太高兴了。”
北原和枫抬起头,看着窗外好像没有停歇的大雨,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的纽约的确在下雨。
一开始的雨是红色的,从地面上升腾而起,热烈而又灼烫地滚过。
它们吞噬着丰满多汁、美好懵懂的一切,温柔而缠绵地覆盖过整个纽约,压抑住这座年轻城市饱满的心跳与呼吸,把它照耀得如同天堂一般流淌和溢出着璀璨的光。就像是让热内一样,有种属于罪恶的神圣。
直到真正的雨打破这一片狼藉。
北原和枫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纽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