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但我还是打算走了。可能我不太适合在一座城市里面停留太久太久的时光吧
说一句很丢脸的话,托尔斯泰先生,有的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要那么多,认识的人不要那么多,参与的故事不要那么多。
因为我知道一点:越了解这个世界,就越会知道它在美丽背后的残忍与悲哀。而我只是一个算不上坚强的笨蛋,既没有办法在意识到后假装与自己漠不相关,也没有办法做到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
最糟糕的是,虽然我是一个旅行家,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但我没有办法说服我不去爱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北原和枫停下笔,对着信纸上的文字微微出神,看向远处碧蓝的天空,有鸟雀张开翅膀从树林间飞出,清越的鸣叫声互相响应,如同这里流淌而过的那片河水一般清澈。
“西格玛。”他在短暂的出神后微微弯起橘金色地眼睛,高声地喊了一句,“小心被你钓的鱼拽下去!”
“才不会呢!我就不信……唔,我能在这里钓得上那么大的鱼。”
坐在船头的西格玛抬起头,嘴里咬着一只撒了芝士碎的烤肠,两只手拿着一只看上去还挺粗的淡水钓竿,有点不服输地含糊嘟囔着。
“你确定作为北美的第一大河,全美国百分之八十的垂钓记录都是在这里打破的哦。”
北原和枫一只手撑住下颌,看了一眼水面下隐约浮动的影子,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语气轻快的说道。
但西格玛还是很倔强地摇了摇头,咬着嘴里的烤肠有点费力地咀嚼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水中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浮标。
对此旅行家也只是笑笑,没有继续劝说的想法,而是继续写自己给托尔斯泰的书信。他对于西格玛还是很放心的,刚刚也只是调侃一下。
“就算是纽约中有点不太美好的回忆。但我还是喜欢纽约,喜欢我在纽约里遇到的人。不管是我之前和你在信里说的埃勒里小侦探和他的兄长,还是欧亨利先生,又或者是让。还有组合里面热热闹闹的大家。
当然,还有纽约这座城市里卖苹果饼的小摊贩,夜晚吟唱歌曲的流莺,在街边弹拨吉他的流浪歌手……不同的人组成了这座城市中姿态万千的众生百相——虽然还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但它的确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年轻城市。
现在我已经到密西西比河了,就像是你之前安慰我的那样,我打算稍微让自己放松一下——比如在这条河上面钓钓鱼最近因为物种入侵局势太过糟糕的的地步,已经不限制捕捞了。愿上帝不要让一只两米长的鳄雀鳝或者四米长的鳄鱼把我和西格玛都给拽下去。
当然,我个人感觉我们两个大概也只能钓钓在这里差点泛滥成灾的亚洲鲤鱼了。说句实在的话,这群家伙肥得简直不像是鱼……
作为一个亚洲人我都没有认出来。你能想象一条一米多长,宽度四十厘米左右的锦鲤吗那玩意简直像是一个球。钓上来的时候我差点一个手抖就把它给摔回去了。”
北原和枫写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往边上挪去,入目的是一米多长的雪白带黑斑的锦鲤,以及一条八十厘米左右长度的红腹白色锦鲤。还有几条鳞片硕大稀疏、胖得有点让人感到恶心的亚洲鲤鱼。
怪不得美国人不打算靠吃亚洲鲤鱼来遏制它们在密西西比河的物种入侵,这明显是属于变异生物的范畴了吧
听说美国政府对这群鲤鱼已经无奈到尝试通过引进鳄雀鳝达成以暴制暴的地步了,不过总感觉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旅行家用一种带着微妙嫌弃的眼神看着边上一大坨散发着腥味的亚洲鲤鱼,考
虑着要不要把这些鱼也做成饵料去钓别的食肉鱼类。
如果钓上来几条鳄雀鳝,那就当做是改善当地生态环境好了。不过前提是不要被凶狠的大型生物拖下水……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之前西格玛拿了一条小鱼去当做饵料
他心里寻思着密西西比河那一群从鳄鱼到鲨鱼应有尽有的凶猛鱼,啊不对,是凶猛的哺乳和爬行动物,手中很快地书写道:
“不过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就不给你拍这些家伙的照片了。嗯,记得要谢谢我。还有就是上次你捎给我的巧克力,还能再给我带一点吗作为回报,我请你吃美国的太妃糖,怎么样
还有还有,我这里春天早就已经到了,随信寄一只花给你看看,等到莫斯科开花的时候,也记得寄给我一朵哦。还有,不要老是给我寄向日葵啦,每次我把它从包裹里拆出来的时候,因为路上颠簸太多了,葵花籽都撒了一地,最后干脆全部变成了锅里面的炒瓜子。
当然,炒瓜子的确很好吃。(笑)
永远永远喜欢你的朋友
北原和枫
年月日”
北原和枫把信写完,也不急着封装起来,而是把脸颊埋在臂弯处,有些狡黠地眯起眼睛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远在俄罗斯的托尔斯泰看到这封信时无奈的模样,本来因为提到纽约而微微泛起的怅然也随之消散。
虽然逐渐在旅行的途中学会了照顾别人,但是在面对托尔斯泰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会展露出比较幼稚的一面,仗着隔着信封和万水千水的距离,理直气壮地调侃着对方。
大概是因为他们认识得太早,旅行家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以这个世界的新身份去爱人,就先被这个性格过于温柔的人爱了的缘故吧
北原和枫把信纸折好塞回胸前的口袋里,钢笔也插在胸口,心里很愉快地思考着再过几年才能到达俄罗斯,又想着到时候应该给对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北原——这条鱼好像有点大!”
就在这个时候,西格玛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急促声音打断了北原和枫“要不要送自己相机的底片”的思考,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
年轻人正在咬着牙,从腰部发力,两只手用力地握着弯曲的钓竿,用脚抵住船头的护板,正在和河里的大鱼互相角力。船头不远处,水面上正翻滚着剧烈的水花,一看就知道其中有一条大鱼正在挣扎着试图把线扯断。
也亏考虑到密西西比河的鱼类大小,北原和枫买的钓竿和钓线的品质都不算低,否则早就要被绷断了。
“不是左右摇摆的杆吗”
北原和枫起身拿起放在边上的抄网,看了一眼明显是在和西格玛往两个方向拉扯的鱼,朝对方喊道。
“嗯!不是北原你之前说的‘’字游动!它就是再往后面拉!”
西格玛咬了咬牙,大声地回答道,连钓线都不准备拉了,只是努力不让这条鱼跑走,但反而因为对方突然松开了力气,踉跄了几下,差点栽倒。那条至少有一米长的鱼也因为这次放松而一下子被拽近了不少,靠到了船边的位置。
就在这个时候,旅行家也来到了船边,伸手扶住西格玛,同时也拿着网,仔细地打量着明显正在靠近的阴影。
抄网捞鱼最重要的地方是捞鱼头,而不是鱼身或者鱼尾。因为和后面两个地方比起来,鱼头不算灵活,而且鱼类对于正前方存在视野盲区,就算是意识到转弯的时候,往往也会让身体其余的部位撞在网上,甚至直接向前冲在网上。
西格玛靠在北原和枫身上,也没有说话,知道这是一个收钓线的好机会,迅速地收了好几圈线,让这条鱼的位置稳定在船边上,然后继续原地不动地和这条大鱼僵持。
等到看到鱼
头的时候,北原和枫眼睛很明显地一亮,趁着对方靠近船只,一把就朝着鱼头捞了过去,把鱼吓得往前面一窜,整个进入了大约两米长的网内,被困得不得动弹。
“扑腾!”
它努力地甩了甩尾巴,溅起一大片雪白的浪花,把两个人的衣服打湿了不少,愤愤不平地把这个当做自己最后的报复。
“好了,这下应该没有事了,西格玛你也帮忙来拉一下。”
北原和枫呼出一口气,有些好笑地看着这条鱼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带有弯钩的利齿,看上去就像是湖泊中的水怪。
得益于这艘船因为考虑到了附近的沼泽等地形,体型不算太大,露出水面的位置不高,所以可以在船上就对这条鱼实行抄网捕捞。
“好!”西格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看着这条被困住的鲤鱼,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对自己刚刚钓到的猎物十分满意。
长得好不好看是一回事,但是以后等他再见到马尔克斯、爱伦坡他们,也是可以说自己是钓过一米多长的鱼的人了!
看谁还把他当成小孩子,能够钓上这么大的鱼,说明他其实也很厉害的!
“北原,我昨天梦见加西亚了。”
西格玛眯起眼睛,帮忙拿起抄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浅灰色的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声音听上去很活泼。
“梦见了什么”旅行家利用杠杆原理,压着抄网金属柄的尾端,把这条鱼翘出水面,同时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梦见他在一片树海里面吹竖笛。”
西格玛松开手,趴在栏杆上,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看着正在挣扎的黑色亚洲鲤鱼:“竟然吹得还挺好听的。”
“噗,这样吗”
北原和枫笑了笑,橘金色的眼中也浮现出柔和的笑意,似乎想起来了当年马尔克斯吹竖笛吹得西格玛跑过来找他要耳塞的场景。
“很想他么”他问道。
“咳咳,才没有——”
西格玛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思,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心态,扭过头故意拖长音节,努力地表达出无所谓的态度。
在这两个人一边谈论,一边把鱼捞起来的时候,河里面突然激起了另外一朵水花,而且看上去比之前的更加声势巨大,几乎像是离弦的箭矢一样,瞬息之间就冲到了捞起来的鱼边上,一口把鱼咬成两节。
三两口吃掉之后,它非常剧烈地在网中挣扎了十几秒,直接把网撕扯出一个破口跑走了。
两个人看着那条窜走的黑影,齐齐沉默了一下。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条长相怪模怪样的鱼到底是什么——鳄雀鳝。
毕竟这家伙的长相过于有标志性,只要看到就很难认错。
“好歹算是钓到了,对吧”
北原和枫眨了眨眼睛,显然对于这个罕见的场景也有点哭笑不得——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片水也不算是特别深的地方能够看到这样凶猛的食肉鱼类,明明这里还存在着为数不少的鲤鱼,但是刚刚在攻击之前,那条鳄雀鳝都没有在鱼群中掀起什么动静。
如果是别的鱼也就算了,想要把这条鱼吃掉的话,自身也得陷在网里,但鳄雀鳝作为可以咬断钢丝线的水中怪兽,抄鱼网在它的面前起不到多大的用处。
“……好吧,反正那种鱼刺多,看上去又不好吃。”西格玛有些遗憾和怅然地盯了空荡荡的抄渔网好几秒,这才假装无所谓地说道,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后就埋在了北原和枫的肩上。
“北原,你身上的鱼腥味好重。”
“这不是因为要压着那群鱼,不让它们直接从船上面滚下去吗嗯,我们今天的晚饭就在河岸边找一点淡水贝类和虾蟹怎么样我教你怎么在河
岸边上抓螃蟹。”
西格玛明显有一点意动,显然是被“抓螃蟹”这个词汇吸引了注意力,但表情看上去还是很怀疑这件事情的安全性:“螃蟹的话,真的不会被用钳子夹吗”
“那个啊。”北原和枫一点也不心虚地挪开了目光,笑了起来,“我之前试了一下,这里的螃蟹好像只有几厘米大,特别小,钳子估计还架不住你的手指呢。”
“诶诶诶那得找多少才够做一盘菜啊!而且做出来的菜真的不会是一口下去嘴里全是螃蟹骨头吗”
“多吃一点骨头,就当是补钙好了。或者河岸边上应该也有水蛇的洞……”
“都说了不要干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今天晚上还是吃螃蟹吧。”
两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船里面找了一个桶出来,去河岸边找那些三厘米左右的小螃蟹的麻烦去了。
在他们的头顶,有风轻笑着地吹过树梢,把远处的森林摇曳出大海一样连绵的弧度,深浅不一的绿色斑驳地组成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另一片江河湖海,在那里面,有飞鸟如鱼一般穿行。
四月份的蝴蝶盛开在黑柳上,然后蹁跹着去找河岸边大片大片的花去了,就像是漫天的花雨落在另一片花的海洋。
在森林里,坐在树上的少女歪了下头,看着远处山坡低谷的地方。
在那里,河流边停泊着一艘浅灰色的船。
她伸手让落在自己肩上的黄色小雀飞走,那对浅黄绿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明显不属于森林的机器产物,然后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打了个哈欠,伸手接住一枚红色的瘦小果实。
她抬头,发现那是一只鸟送给自己的,于是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笑,她的人是安安静静的,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也是安安静静的。就像是一副画,一部无声的电影。
阳光从互相交织的树叶里一星半点地泄露下来,落在她那张算不上是很好看,但足够称得上清纯秀丽的面孔上,就像是滚落的碎珍珠。
一只兔子跳到她的身边,被她抱了起来。然后是蝴蝶,落在她周围的树上,接着是在森林里面生活的美洲狮,这种更像是金猫的猫科动物迈着柔软的步伐,趴伏在她身边,任由这个少女抚摸着自己的皮毛。
各种动物,不管他们彼此之间是天敌还是竞争者,气氛都前所未有地平和起来,围在少女的身边等待着什么。
少女想了想,把果子先小心翼翼地吃了好几口,将里面的果核找了一个四周没有太多树的地方埋上,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从一片枯叶的掩盖里面拿出一只排箫。
她用手指仔细地擦了擦排箫上面并没有多少的脏污,然后轻轻抵在唇边,那对漂亮而晶莹透彻的浅黄绿色眼睛微微闭起。
于是,在这一片森林边响起了属于排箫空灵悠扬的声响。
它缺乏具体的旋律,只是不同音节随意而又自由的拼凑,就像是蟋蟀和金丝雀的歌唱那样缺乏人造的韵味,只有一派天然的随意与轻灵,如同风中芦苇的摇晃,应和着树叶的轻响。让人忍不住想到这种乐器在西方最初诞生的时候,正是在希腊神话的牧神潘的手中。
从诞生开始,它便属于春天,属于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