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伯真知道了,那知道就知道吧,反正现在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已经无法阻止了,挤砖机明天就到了,为了不引起爹的注意,砖厂也是由三叔在外村找的人出头露面创办,挤砖机一到就开始拭机,如果拭机顺利,就可以招兵买马开机,然后就可以赚钱养凤鸣了。
之所以他没有瞒三叔,因为他需要三叔的支持,他没辞职之前就已经与三叔串通好了。
如他所想,拭机很成功,他和三叔坐在简易棚里,商量着招人的事情,然后又做了一番长远的策划,三叔离开去执行了,冷战一个人坐在简易棚里的破三斗桌前,望着棚外的挤砖机,望着拭挤出来的近千块标准的土坯,那份担心没有了,他不怕伯知道了,甚至还盼着伯知道。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那就赶紧知道吧,也省得提心吊胆了。
这都两天了,妇女主任应该传信给他了,咋还不见他有动静呢。
冷战正想着,简易棚的帆布棉帘被暴力的掀开了,他以为是三叔回来,很急切的问:“怎么样?”
来人没有吭声,只是怒视着他。因为是逆光,进来人的身形像三叔,那气势不像三叔。
他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瞧,来人竟然是他伯。
三叔和伯的身形和相貌太像了,只是伯在仪容上比三叔讲究,毕竟是几千口人的村大队支书。
担心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坦然面对。所以,面对怒可不逷的伯,冷战起身,笑脸相迎。
“伯,你来了,我这两天正要给您汇报呢。”冷战垂眉低额的赔着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冷德金气得直哆索,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几分钟,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冷战开始心疼伯了,上前搀扶他。
“滚开。”冷德金一把推开儿子。
冷战赶紧抽出自己腰间的皮带递到冷德金面前:“伯,如果能消气,您就实劲抽。”
冷战爹本来真想抽儿子,可见儿子主动让抽,他又懒得抽了,又用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你不是我的儿子!”
“啊。”冷战蒙了,怔在那里。他以为爹在情急之下,要讲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真相。
“你不随我,你不是我的儿子。”
“我随娘。娘一直这样说的。”
“你娘有这么泼野吗?”
然后又说:“都说外甥随舅,你舅那么听话,你咋不随他,老子情愿让你像他那样听话。”
冷战最看不起舅了,伯现在却盼着自己随舅,他转身坐在了破三斗桌前的破凳子上看起了帐本。
“你到底随谁?”冷德金见儿子不理,更气了,走上前,右手食指点在了儿子的额头上。
“我随孙悟空,伯满意了吧。”冷战腾的站了起来,与冷德金对视。心想:让你拿皮鞭抽,你不抽,却探讨儿子随谁,那就随孙悟空吧。
儿子说的无意,当伯的却多心了。
冷战所说的孙悟空,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刚才伯说他泼野,他认为再泼野也泼野不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那他干脆就随孙悟空好了。
可冷德金却理解歪了,因为他们村里也有一个孙悟空。
每年元宵节,村里的娱乐项目踩高跷就有孙悟空,扮演孙悟空的人是个中年人,正好姓孙,全名叫孙长金,比冷德金大三岁,村里的娱乐项目他一直扮演孙悟空,到现在都扮演好多年了。不过,这都与冷德金没关系,哪怕他扮演一辈子孙悟空也没关系,哪怕他是真孙悟空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孙悟空,而是孙长金。
孙长金是高中毕业,老婆王美兰也是高中毕业,两人是高中同学。
冷德金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当兵走之前,家里人给他订了亲,女方就是现在的冷战娘。冷战娘名叫王美兰,人如其名,相貌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冷德金心满意足去了部队。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家里人给他去信说,他未婚妻与他们村的孙长金好上了,闹着要退亲,岳父趁夜深人稀来他们家商量对策,。
冷德金也无心服役了,不顾上级的挽留,坚决要求退役,回家直接去了岳父家,将退伍补贴悉数全给了岳父,并向岳父保证,以后岳父家的吃用,他全部负责,条件是让岳父立即嫁女儿。
王美兰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未成人,特别是那个小弟弟,才几岁大,身体还弱,家里只有爹娘两个劳动力,她爹虽然是厨子,平时给人帮厨能弄些吃食,那也只能让子女偶尔饱一下口福,解决不了常年温饱的根本问题,生活还是很不宽余。
所以,岳父听了冷德金的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冷德金手里的钱,半月之后就让大女儿出嫁了。
王美兰比冷德金大四岁。农村有句老话说,女大一。没饭吃,女大两,抱金掌,女大三,抱金砖。至于说女大四,倒没了说词,谁也不知道女大四抱的是什么。反正是她嫁给冷德金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的健康。特别是大儿子冷战,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简直就是她的翻版,那个玉树临风,那个英俊好看,真是没说的。
村里别的妇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体都变形了,王美兰嫁给冷德金,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身材还跟黄花大闺女一样。
冷德金因为娶了王美兰,晚上做梦都笑出了声。现在也是,至于说老婆当年与他们村孙长金的感情摩擦,他也早已忘却了。
不过,那件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时都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儿子情急之下怎么会说他随孙悟空,莫非他是孙长金的血脉……
不可能,老婆嫁给他一年之后生了冷战,而那个孙长金在冷战娘嫁他之前就离村出走了,听说是在杂艺班混了几年,回村时还领回一个外地媳妇,带回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在时间上都扯不到一块。
大概是儿子听他老爷那边的人说起的吧。
孩子家,知道就知道吧,竟然当着老子的面来揭短。
刚才冷战抽出来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拿着,冷德金气不过,上前夺过,举起来要抽儿子。谁知刚要抽过去,简易棚的帆布棉帘突然掀开,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人。
冷德金管教儿子都是关门管教,不准有外人在场,包括老婆也不准在场,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今天也不例外,他要管教儿子,有外人进来,他赶紧将腰带扔给儿子,语气关切的责怪说:“还不快系上腰带,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讲究。”
进来的人是冷战的三叔,他一看到自己的大哥正举腰带要抽侄子,怔住了,有些进退两难。侄子冷战能在他大哥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辞职办砖厂,没有他这个三叔的鼎立相助,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此时此刻,他一看到大哥,便开始心虚,支吾道:“哦,大哥也在,那,那,那我先出去吧。”说着,就要掀棉帘出去。
“三叔。”冷战忙喊住了三叔。因为他知道,伯当别人面是不会管教自己的,别说三叔了,就是当着娘的面也不会。他冷战现在关心的是砖厂的事,也顾及不了正生气的伯了,赶紧起身走向三叔:“怎么样?找到他了吗?”
三叔显得很激动,他将掀开的棉布帘又遮上,点头说:“嗯,还有意外的惊喜。”
“快说。”冷战更激动。
“老师儿说,现在已经不再用水窑了,都用汉砖窑。”
“哦?”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费气力再筑建水窑了,这汉砖窑是就地烧,还没有那么多忌讳,很容易上手,老师儿说他先给我们烧出一窑,我们就会了,以后自己烧。只是烧出来的砖是红砖,因为更省事,更简便,他们那里已经没人再用那水窑烧出来的蓝砖了。”
“我也听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的。”冷战赶紧将那唯一的一把破椅子搬到三叔跟前,“这就是三叔说的意外之喜吧。”
“我不坐了,还有事要办。”三叔推开椅子,又说,“这省下的不仅仅是建水砖窑的钱,还节省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师儿说他给我们烧出一窑之后,我们便可以自己烧了,那我们就不用供神似的供老师儿,还不是意外之喜吗。”
三叔说罢,掀开棉帘离开了,简易棚里又剩下父子俩。
从三叔进来那一刻,冷德金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绽露出没事人似的平静,三叔一出去,他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又出现了,就跟会变脸似的。
冷战正激动于三叔所说的意外之喜,一转脸看到伯脸上的变化,有些沮丧,便将那把破椅子搬到了伯面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刚才放在三斗桌上的腰带递了过去。
冷德金没有接腰带,也没有坐椅子,他只是一脸失望的打量着儿子,很用心的打量。
妇女主任一给他说,他便去学校核实,没想到儿子春节前就已经辞职了,现在砖厂的场地也糊弄好了,摊子也辅开了,挤坯机也拭挤顺利,就剩下大量挤坯烧砖了,然后就是数票子挣钱……这一切都在他这个当爹的眼皮底下进行着,他这个当爹的竟一无所知。
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
儿子翅膀硬了,可以撇开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事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事。
冷德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杂物上。
覆水难收,他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那样儿子的损失会更大。儿子的损失,不就是他当爹的损失吗。况且,不止是损失,还有脸面呢。
他是个明白的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于是,便将手伸向儿子:“给我根烟吧。”
“这,爹,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哦。”冷德金的手没有立即缩回,而是伸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缩回,双手抱在胸前,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身子前倾,看着地面,说道:“这本是我给你舅指的发财门路,没想到儿子却掂记上了。”
冷战不吭声,默默的坐在爹的一旁。
“也有你三叔的份儿?”冷德金突然抬头望着儿子问。
“没有,三叔只是帮我。”冷战摇头说。
“为啥不让你舅来帮?”
“舅除了会瞎胡喷,还会弄啥,我不用他。”
“让你三叔来帮忙,是一步错,你知道吗。”冷德金咬着牙低声说。
“咋?”
“一年之后,他会出来单干,你信不信?”冷德金仍然压低声音说。
冷战一怔,然后说:“那不正好吗?”
“同行是冤家。”
冷战不吭声了。
“你小子想问题太简单,如果让你舅来帮忙,他一辈子都会为你打工。”
“那我情愿让三叔成为同行,也不愿让舅过来,天天给他擦屁股。”
冷德金腾的站起,怒其不争的用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小子还嫩点,一年之后你三叔拉出去单干,不但抢走你的生意,还会拉走你手下能力强的工人,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