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轩一听赦厂长问找他有什么事,不由得笑了。他望着赦厂长,心想,还真让靳科长说着了,赦厂长即便来见自己,也会在下班之后。何况,他并没有来见自己,只是在这里碰到了,顺便随口一问。
没撤免赦厂长之前,贾玉轩都是隐忍着,笑脸相迎,现在赦厂长已经被撤职了,撤免他的红投文件就是公文包里装着,一切的较量都已经彻底结束,贾玉轩还是微笑依旧。
“没啥事。”贾玉轩望着蔑笑的赦厂长说,“棉麻新下达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我让靳科长张贴出来,你一会儿也过去看一下吧。”
本来打算召开一个厂领导成员会议,小范围宣布一下对赦厂长的撤免一事。现在看起来,厂领导成员会议就免了吧,赦厂长不配享有,还是公开张贴出来,让全厂职工和所有棉农有目共睹吧。
贾玉轩说罢,示意丁主任和靳科长去张贴棉麻下达的文件。
丁主任和靳科长会意,快步回到办公区,去取文件了。
贾玉轩则留下来与赦厂长及前场那帮主管们交谈,询问一些收购上的事情。
“谁是验湿主管?”贾玉轩微笑着冲那帮主管们问。
验湿主管一怔,不知道贾玉轩是啥用意,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慌乱的望向赦厂长。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验湿主管,贾玉轩也随着众的目光望向他。
“你就是验湿主管?”贾玉轩微笑着问他。
“是。”验湿主管有些心怯。
贾玉轩从兜里掏出老棉农的籽棉,递给验湿主管,说道:“你现在验一下这棉花干不干。”
验湿主管接过,拿起一掰籽棉放进嘴里一咬,只听嘎嘣一声,一听就是干透的籽棉。
“很干。”验湿主管很肯定的说。
“这就是那位老棉农的棉花,既然是很干,为什么他一连来五次,验湿员都说太湿而拒绝验收?”贾玉轩笑着质问。
“哦。”验湿主管脸上的心怯一下子解除了,他一脸释然的说,“是这样的贾厂长,有可能是那老头的棉花包装得太实,装得太实容易起热,验湿器会失灵……”
验湿器的形状,和《少年闰土》里插野猪的胡叉有些相似,但验湿器的杆径没那么长,只有一尺左右。胡叉是三根利齿,验湿器是两根利齿,两根利齿的间距有半尺左右——其实那是两根金属探头。
验湿器的杆径末端有一条电线,电线的另一头连在一个和中型收音机一样大小的黑匣子上,黑匣子上有个挎带。
平时验湿员上班工作的时候,肩上挎着那个黑匣子,手持胡叉一样的验湿器,冲着棉农车上的棉花包使劲插进去,如果是干棉花,验湿器没有什么反应,如果棉花没晒干,有湿气,那个黑匣子就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厂里给验湿员的规定是,如果验湿器发出鸣叫声,为了防止验湿器失灵,也就是棉农的棉花装太实,验湿员要亲自动手,用牙齿咬棉仔来确认。
可那些验湿员大都不负责任,图省事,验湿器一发出鸣叫,立即拒收。
贾玉轩来棉厂之后,对棉厂的收购业务还是熟悉的,他知道那个规定。就是验湿器一旦发出鸣叫,验湿员要亲自用牙咬碎棉籽以确认是不是验湿器失灵,只要咬的时候,籽棉的籽壳发出啪的一声响,就说明籽棉的干湿成度符合棉厂的收购标准。
那老棉农的籽棉用牙一咬直震牙,说明都干过头了,可老棉农来了几趟都因为验湿机的误判而发出湿的鸣叫。当时负责验湿的验湿员稍微有点责任心,用牙咬一下棉籽就能确认是符合的,可那么干的棉花,老棉农来来(回)回跑了五趟都因为验湿机的误判而没有卖掉棉花。
所以,贾玉轩便问验湿主管:“既然那老棉农的棉花有可能是装太实了致使验湿机误判,那当时的验湿员就应该提醒他,可验湿员却要求他回去继续晒棉,这不是误导人家嘛,那么大年纪了,让他来来(回)回跑了五趟都没有卖掉……”
“贾厂长。”那验湿主管竟打断贾玉轩的话,很不耐烦的说,“我只是说有可能是装太实了,具体是不是装太实,我也不敢确定,因为验湿器失灵的原因有很多。”
“既然验湿器失灵,你属下的验湿员为什么不照顾他一下,咬一下棉籽,他那么大年纪了,几十里的乡间土路,让他一连白跑了五次……”
“贾厂长,我们验湿员也是人,一个磅上的验湿员每天要验收几十万斤棉花,如果全用牙咬,恐怕验湿员的牙齿早掉光了。”验湿主管说着,突然一脸不屑的忍俊不禁。
赦厂长和前场的中层领导也跟着哄笑起来。
贾主轩知道验湿主管在狡辩。
一个磅上的验湿员每天要验收几十万斤棉花,如果全用牙咬,恐怕验湿员的牙齿早掉光了。
怎么可能全部用牙咬呢,只有验湿器失灵的时候,验湿员才会用牙咬,怎么会一天验收几十万斤棉花全用牙咬呢。
但贾玉轩不想和眼前的验湿主管计较。
这时,丁主任和靳科长已经拿出棉麻下达的文件,正在结算室的南山墙上张贴,周围簇围了很多人,他们看了文件,开始交头接耳,并纷纷向这边张望。
贾玉轩又问验湿主管:“今天人不多吧,十二台磅,一天就收了几十车棉,大爷的棉花为什么还没验收?你这个做主管的也有责任吧。”
“可今天他的棉车根本就没有放进来呀贾厂长。”验湿主管很理直气壮的说。
赦厂长和前场那些中层领导又哄笑起来。特别是赦厂长,还暗中向验湿主管伸出了大拇指,以示嘉奖。
不错,一点也不错,老棉农的棉车今天确实没有被放进厂,验湿主管没有什么任何责任和过错。
倒是贾玉轩无话可说了,他歉意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验湿员的话。然后,将视线从验湿主管身上转移到赦厂长脸上,便用手一指贴布告的地方,说道:“赦厂长,你带着他们去看看棉麻今天给咱棉厂新下达的文件吧。”
贾玉轩说罢,好看的嘴角上扬,坦然而自信的微微一笑,转身回办公区了。
一般情况下,若是副职与正职的关系融洽,副职突然被上边给撤免了,正职因为顾及副职的面子,只和副职当面出示了撤免文件,并不对外宣扬。若是副职与正职的关系很一般
,副职突然被上边给撤免,按正常程序,开个领导成员会议,在会议上宣布一下就行了。
其实,对于在领导成员会议上被宣布撤免的一方来说,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但现在,贾玉轩一不与赦厂长单独面对面的出示撤免文件,也不在领导成员会议上宣布,而是将撤免文件直接张贴到东大门里面的结算室南山墙上,让所有上下班的职工和卖花棉农都有目共睹,看他赦厂长是个什么感觉。
结束了,最其码眼下,他赦厂长在县棉厂的副厂长生涯结束了。至于说上边想保他的人再把他安置在什么地方继续当领导,那都与他贾玉轩和县棉厂没任何关系了。
贾玉轩能想像得到,赦厂长看了撤免他的文件,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他有多难堪。
还不只是难堪,难堪只是表面的,而真正的疼痛,是在他心里。上午还大权在握,呼风唤雨,认为棉厂是自家的,他想怎样就怎样,想推迟上班就推迟上班,想提前下班就提前下班。整个白天他好气势,可傍晚就什么都失去了。那种失去权力的痛,于他赦厂长来说,不亚于抽骨断臂。
怪谁呢,他咎由自取。看起来,自己的修行应付他赦厂长还绰绰有余,最其码能让他的报应根据自己的需要降临的很及时。若换上年龄大的人,耐心又不是很足的领导,今天不被他气死恐怕也会被他给气出个心脏病。
贾玉轩回到办公室,赶紧让孙玉玲在喇叭里宣布,取消所有领导成员的会议,晚饭后只召开主要领导会议。主要领导会议,是所有的副厂长,所有的主任,所有科长,至于前场那一帮主管,就没资格参加了。
此时此刻,贾玉轩感觉赦厂长已经亲眼看到了撤免他的红投文件,那上面有棉麻经理和棉麻人事经理的亲笔签字,还有棉麻公司和人事部门的大红印章。他赦厂长看到撤免他的红投文件之后,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他会是什么反应呢,会不会怒发冲冠,火冒三丈,气冲冲的寻过来找自己说理,或者动武,狠狠的暴揍自己一顿。
所以,贾玉轩回到办公室之后,很是警惕。陈科长让孙红军挑了几个能干的保安,一直守在办公区的大办公室值班,以防赦厂长狗急了跳墙,兔急了咬人。
到晚饭点的时候,靳科长去伙房把贾玉轩的饭打回来,并向贾玉轩汇报说,赦厂长看了撤免他的文件,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连他自己的办公室都没回,骑车直奔西门而去,出西门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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