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玉轩送了凤鸣,回到家里,爸爸正在西屋门外给他整理门。
爸,明天你辛苦一趟,去棉厂让丁厂长过来。贾玉轩说。
爸爸答应着,起身将儿子推进屋。
第二天上午,爸爸骑车去棉厂叫来了丁厂长。
贾玉轩和丁厂长坐在西屋的外间,关上房门。因为外边的天色阴暗,关上房门屋里就变成了黄昏,便开了灯,一旁是开着的电丝炉,屋里很暖和。
二人中间的木椅上放着两杯刚倒的热茶。两杯热茶冒着白色的热气,这让贾玉轩想起了青云禅寺那香炉上点燃的香烟。
丁厂长,我有事要给你添麻烦了。贾玉轩望着丁厂长,难为情的说。
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巴不得为你做些什么,有事你吩咐我一声就行。丁厂长说。
那好。贾玉轩从轮椅扶手上的帆布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丁厂长。那是新家的钥匙。新锁上的钥匙都是三把,他分成了三套,一套给了凤鸣,一套给丁厂长,他自己留一套。
哪的钥匙?丁厂长不解,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咱棉厂家属区我那新家的钥匙,最近你找几个人给收拾一下吧。贾玉轩说。
哦,行。丁厂长很欢快的将钥匙装进了包里。
丁厂长又问,怎么个收拾法,要不要精装?
不用。贾玉轩摇摇头说,粉刷一下,罩上白,能住人就行。
贾玉轩又说:那处宅子是我和凤鸣两个人的名字,你这几天辛苦一下,去把它改成凤鸣一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你和林会计两个人的名字不正好嘛。丁厂长不解的问。但他的眼神里却跳动着小欣慰。
人的表情可以伪装,眼神却最容易暴露真情。贾玉轩看到了丁厂长眼里的小反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让他想起了有一次自己说等凤鸣毕业之后,哪也不让她去,就让她陪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当时丁厂长的表情就很不自然。还有凤鸣说的,丁厂长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怪异。
可以说,贾玉轩最擅长猜摸对方的心思,可丁厂长的这种不正常,却一直困惑着他,让他猜不透。
困惑又怎样,猜不透又怎样,现在自己要办的事情,还必须他丁厂长去做,自己才最放心。
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贾玉轩说这话时,突然皱眉凝额。
你直接吩咐我就行,可别再说这外气话了。丁厂长的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丁厂长跟随贾玉轩那么长时间,当然看得出来贾玉轩接下来要拜托的这件事肯定是心里很苦的一件事,否则,表情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你今天回厂里,给我同学打个电话,让他最近来看望我,因为我最近特别想见他。贾玉轩说罢,从兜里掏出半张折叠的稿纸递给了丁厂长,那上面写着他同学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丁厂长接过,很宝贝的装进包里。他心里却诧异,同学相聚是好事,刚才为何还痛苦的皱眉凝额呢。
还有。贾玉轩又说,这星期五之前,你亲自给凤鸣打个电话,就说我爸带我去上海一家医院检查身体,可能要去些日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她礼拜天不要回来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就说我会再打电话通知她。
估计要去多久?丁厂长有些不舍的问。
什么?贾玉轩不解。
去上海检查身体大概要去多久?丁厂长重复说。
哦。贾玉轩犹豫了一下,苦笑着说,天冷了,要变天了,路上不安全,就是心疼凤鸣,不想让她每个周末都辛苦奔波。
贾玉
轩说这番话时,心里一阵疼痛。
喝茶。为了缓解心里的疼痛,贾玉轩便伸手端起木椅上的一杯水,递给了丁厂长。
丁厂长慌忙接着,喝了两口,望向贾玉轩,双眼里放射着异样的光芒。
贾玉轩也端起茶杯低头喝茶,漏掉了丁厂长双眼里那异样的光芒。
我也没别的什么事了。贾玉轩喝了两口茶水,放下茶杯,望着丁厂长说。
丁厂长当然明白贾玉轩的话,这是他老大要送客的意思。
贾玉轩没别的事了,丁厂长却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贾玉轩汇报件事,顺便让他给分析一下事情的轻重。
我上星期去***开会,在县办公室主任的屋里看到一份内部文件,咱县可是要建一个大型的纺织厂,而这纺织厂需要大量的皮棉。丁厂长有些郁闷的说。
好事,那咱棉厂的皮棉就不用外贸调拔了,直接供应给咱县纺织厂就行了。贾玉轩微微一笑说。他不明白丁厂长为何要郁闷。
真要这样,咱棉厂可就烧高香了。文件上却不是这样,纺织厂要自己从棉农手里收购棉花,自己加工。丁厂长说。
真那样,那棉厂可就死活一条了。贾玉轩皱眉。
可不是,纺织厂收购棉花是自用,会根据需求自己定价格。我们棉厂是赚差价,无法控制价格,肯定没活路了。丁主任说这话的时候
,就像沉船上的求生者。
恐怕这只是个开始,也许有一天,所有的公办棉厂都会死亡。贾玉轩分析说。
那怎么办?几百名职工呢。丁厂长望着贾玉轩,就像望着求星。
这是大势,谁也无法阻挡。贾玉轩无奈的摇头。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丁厂长试探的说:老大,我总认为,什么事到了你这里就不是个事了。
贾玉轩摇摇头:你这样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我记得爷爷生前说过,从允许私人开商店那天起,供销系统就开始走向衰败,直到有一在彻底烂掉。我当时还以为那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现在,供销系统的亏损一年比一年严重,全靠棉麻这一块的盈利来苟延残喘。如果有一天,棉花也像粮食一样,允许私人收购贩卖,那供销系统将彻底死掉了。
贾玉轩说到这里,那俊弱的五官上掠过一缕心事,好看的唇角轻轻上撩,苦笑一下,又说:没想到,还没允许私人经营棉花呢,公办的纺织厂就先把供销系统这最后一口饭给抢走了。
丁厂长:我就不明白了,这私人可早就收购粮食了,那粮食系统现在不还是一样牛气。
贾玉轩:那是人家粮食系统手里有王牌。
丁厂长:什么王牌?
贾玉轩:皇粮。每年的皇粮经手费就够他们吃喝无忧了。可供销系统凭票供应的物资,几年前就取消了,你看现在,你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私人商店都可以经营。
丁厂长不作声了,看得出来他更郁闷了。
唉。过了好一会儿,丁厂长苦笑着叹息一声,不甘心的说,我们棉厂要提前死掉了,供销系统靠什么喝稀汤吧。.
丁厂长又满面忧愁的说:棉厂真死掉了,有门路的职工又抢着往供销社里钻了,可棉厂的领导班子呢,钻过去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