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厂长被贾玉轩这一问,怔了一下,却丝毫也没有心虚,反而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然后便扭头笑了。
“我是说装修房子是你干的吗。”贾玉轩微笑着解释。因为此时此刻,丁厂长的衣袖上有指甲大小的一块白灰痕迹,他身上也散发着收拾房子的气味。
“我知道老大的意思。”丁厂长扭头苦笑一下。然后又说,“不过,收拾你那房子,我确实得空了就尽量过去招呼一下。”
丁厂长说罢,很不安的站了起来。
“当时你可是答应我让他恢复原职的,怎么又把他给弄打包车间了?”贾玉轩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度严厉的望着不安的丁厂长,双眼直射剑刃。
丁厂长不敢看贾玉轩,不安的他像做了错事一样,支支吾吾的说:“现在正是收花季节,前场的人手,都正好,一个萝卜一个坑,让他恢复原职,就必须撤了别人,可撤谁呢?都安排的正好。我是打算,等明年大放假结束之后,借着重新调整人手时,再恢复他原职。至于他什么时候去的打包车间,我也一无所知……”
“是吗?”贾玉轩依然目光如剑刃,冷冷的望着丁厂长。
眼前的丁厂长有些让他不认识了。从知道死者是冷辉的那一刻起,他便意识到扶正丁厂长是个错误,致命的错误。只是,当时扶正丁厂长,他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呀,这尘世的人谁没有私心?
私心即尘世,色情即尘世,欲望即尘世。这三样东西无论是从口中说出,还是落笔为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做为尘世之人还必须具备这三样坏东西,否则,就丧失了立足尘世之本了,那就不是正常人了。具备了这三样坏东西,才是尘世一个合格的正常人。
这便是肮脏的尘世,每个人都是肮脏的。
但智者能看到自己的私心,看到自己心里的阴影。而那些凡夫俗子们,却觉得这三样不是好东西的东西很美好。
当时,贾玉轩说出让冷辉去脱绒车间的决定时,他就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私心,看到了自己心里的阴影。
让爸爸从中斡旋把丁厂长扶正时,他又一次清清看看到了自己的私心,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影。
此时此刻,他感觉整个尘世就像是被私心、色情、欲望等组成的大沼泽,哪个世人能挣得脱?哪个世人不是越陷越深?
他挣不脱,眼前的丁厂长也挣不脱。
贾玉轩想到这些,慢慢收回剑刃一样的目光。
“你太让我失望了。”贾玉轩无奈的苦笑。
正不安的丁厂长一听,怔了一下。
“老大是不是认为冷辉的死与我有关?”丁厂长由不安变激动。
贾玉轩左肘支在桌子上,左手虚遮面容,没有回应丁厂长的激动。
本来就不安的丁厂长越发不安了,他开始在床前走来走去,有些语无伦次:“不错,一知道是他害了老大我就想弄死他……”
“嘘!”贾玉轩赶紧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丁厂长住口,并用手指了指窗外。然后他招手丁厂长近前,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开始在早已铺好的稿纸上写了几句话,推给丁厂长看。
只见上面写着:把冷辉的死全部推到我贾玉轩一人身,我有完美的化解办法,你和老唐可不能有闪失。
丁厂长看了之后,哭笑不得的直摇头。他很生气的推开稿纸,越发激动了,加快了在床前走来走去的速度,就像突然患了失心疯。
“你果然多想了,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丁厂长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
然后丁厂长突然站定,望向贾玉轩,激动的浑身哆嗦,说:“这是他冷辉的报应,这是老天有眼。”他说着,用手向上一指,然后又一指窗外,“为什么不让伯父知道是他害了老大,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冷辉有多恶毒。”
丁厂长说着,拉开屋门出去了。
爸爸果然在窗外站着。
丁厂长一把将爸爸扯进屋里。当着贾玉轩的面,将冷辉使坏的事情告诉了爸爸。
爸爸一听,是晴天霹雳,和丁厂长一样,也激动的像患了失心疯,站立不安。还说什么死了算便宜他了,说他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进监狱。
丁厂长激动的说:“我一知道冷辉害的你,就想弄死他,也计划好了,是在大放假期间,厂里没人的时候,而不是现在。所以说,打包车间出了事故,我一听说死者是冷辉,也难以相信,因为他一直在脱绒车间。当时,我以为是老唐做的。因为现在厂里人都知道是冷辉把老大害成这样的,都很嫌弃他。谁知老唐以为是我做的,寻上门拭探,我俩一捅透,怀疑另有其人做的这件事儿,因为现在厂里想弄他的人多了去了。老唐就开始调查是谁把冷辉弄打包车间的。这一调查才知道,没有一个人弄他,是他自己坏事做尽,报应来了,是老天睁眼了……”
这个时候,屋门响了,妈妈推门进来了。
丁厂长赶紧向贾玉轩妈妈点了点头,喊了一声“伯母”,又激动的接着说:“八月上旬,棉厂大放假结束刚上班,也就是老大出院之前那几天,这个冷辉使劲巴结车间的马主任,还往家送礼,天天粘着他,要求离开脱绒车间,去打包车间。马主任被他缠的没办法,以前亲戚卖棉还找他帮过忙,这才把他调到打包车间。那个时候,他害老大的事情除了那个门卫,还没别人知道,他被调打包车间也不是因为有人想弄他,而是他自己死活要去。他出事那晚更邪呼,陈科长屋里有饭局,是县保安公司的几个小领导来蹭饭,九点多的时候,饭局结束,那些人都喝高了,陈科长送他们的车到西大门外,正说告辞的客套话。这个空档,冷辉像条狗似的溜进陈科长屋里了。”
丁厂长又激动的说:“冷辉这个人,他发现最近没人理他,天天热脸贴凉屁股,到处凑人场,哪人多往哪钻,尽量把自己弄得还跟以前很有人缘一样。他是后夜的班,白天睡觉,天落黑睡醒了,吃了晚饭就找人场凑,看见陈科长屋门敞开,又没一个人,他溜进去之后,看见一桌的残酒剩饭,就开吃开喝起来。有一瓶葡萄酒,开了盖,还满瓶的酒,他拿起来就喝,咕咚咕咚一直灌,正灌呢,陈科长和保安队长回来了,见他一个人正大喝葡萄酒,陈科长可气坏了,就不停的骂他,骂得很重,把附近的几个保安都惊动过去了。”
丁厂长又激动的说:“那瓶葡萄酒,是陈科长战友送的,他一直没舍得喝,那晚拿出来招待保安公司的人,人家嫌那酒没劲,不喝,非喝白酒,陈科长就陪他们喝白酒,那瓶葡萄酒开了盖没尝一口,就被冷辉喝了个精光,陈科长气得不光骂了冷辉,骂到气头上,还踢了冷辉一脚。冷辉也不生气,还一直笑嘻嘻的,弄得跟陈科长关系很铁似的。谁也没想到,这葡萄酒喝着甜,喝了之后当时也不醉人,后劲却大得很。这夜里十二点大换班,前夜的人下班了,后夜的人还没到位,有几分钟空档的时间,冷辉就是那几分钟空档时晕倒在打包机上的。开打包机的工人上来根本就没看到有人,直接按了打包机的开关。打包机的开关按扭离打包机老远,那工人也不知道打包机上趴着一个人。再说了,谁也不会往打包机上趴,那不是他冷辉的报应到了是什么。”
丁厂长又激动的说:“还有,那冷辉死了,现在全厂没一个人可惜他的,都说他遭报应了。老赦还不让私了,非让公安介入调查,公安两天不到就查得清清楚楚,这星期三就结案了。没啥调查的,那晚上冷辉溜进陈科长屋里偷喝葡萄酒的事,全厂人都知道,而葡萄酒还没有酒味。老赦不让私了正好,还给咱棉厂省了不少赔偿呢,就处理了开打包机的职工,别的啥事没有……”
听了丁厂长的详细讲述,贾玉轩感觉这是他半年多以来遇到的唯一的一件最不太糟糕的事情,可以说是超预期的惊喜。不过,对他来说,这与接下来的解脱,没有半点关系,这只是一件与解脱毫不相干的小意外而已。
一旁的妈妈只听了丁厂长讲的后半截,没有听到前半截,听完了也没不明白冷辉为啥遭人嫌弃。
“那个冷辉咋害轩儿了?”妈妈问。
于是,爸爸便把冷辉害儿子的事情,激动而简略的给妈妈说了。
妈妈一听,脸色一下子变了。
“真是老天有眼。”妈妈咬牙,一字一句的说。她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可见她的心情有多悲愤。若冷辉没有死,她嘴上即便只字不提,明天直接就报案了。冷辉死了,不用报案了,还是意气不平。
贾玉轩见丁厂长也不再说什么了,便从枕下措出手表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冬天夜里的十点,总给人一种半夜的感觉。
丁主任见贾玉轩看表,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贾玉轩便知道他还有事情要说,只是碍于爸妈在场,不便说罢了。
“爸,妈,你们先去休息吧。”贾玉轩催促说。
爸妈都是明白人,儿子这一催,便赶紧出去了。
爸爸临出门前,回头望向丁厂长:“丁厂长今晚住下吧。”
此时此刻,爸爸一点也不厌烦丁厂长了。他这句客套话也是真心实意的。
“哦。”丁厂长却当真了,双眼突然放光。
“他不住,走的时候我喊你。”贾玉轩立即接着爸爸的话说。
丁厂长双眼里的光芒随即暗了下来。失落之情在他眼神里若瘾若现。
爸妈出去之后,丁厂长来到床前,附身低声说:“老大,今天中午林会计打电话了。”
“哦!”这回轮到贾玉轩双眼放光了,“她说什么了?”
“靳鹏接的电话,林会计在电话中让我给她回电话。我没有回。”丁厂长有些伤感的说。因为他看到贾玉轩一听到凤鸣的消息就双眼放光,他心里就莫名的伤感难受。
“为什么不回?”贾玉轩不解。
“林会计如果问我你回来了没有,我不知如何回答她。”丁厂长如实说。
贾玉轩双眼里的光芒慢慢暗谈下来,如灿烂的星辰被乌云遮盖。他若有所思起来,看上去好像是思维正搁浅在某段记忆里。
丁厂长深情的望着若有所思的贾玉轩。
一时,二人都不语,屋里静得只有二人那微妙的呼息声。
好一会儿,贾玉轩才平静的说:“你明天就给她回电话,就说我的身体康复的很不错,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丁厂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贾玉轩见丁厂长也不再说什么了,便问:“还有别的事吗?”
“哦。”丁厂长一怔,然后很不情愿的摇摇头。
贾玉轩便冲窗外喊了声“爸”。其实,爸爸就在窗外,他喊声刚落,爸爸就应声进来,极度客气的送丁厂长离开,大半夜的还一直把他送出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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