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街医馆众多,谭家应诊就在街北。
辛夷带着安娘子匆匆赶到的时候,谭家应诊的门口已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一个昏迷的孕妇被抬入诊所,自然会引人围观。
辛夷挤入人群,冷眼看着。
安娘子心里没底,看一眼她,低低地道:“娘子,这人看着好似是没气了,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辛夷皱眉,镇定地拉住她。
“先看他们如何处置。”
谭家的老爷子谭云鹤正在急救,这老爷子头发都花白了,却是满面红光,精神健旺的样子。
他一手拿碗,一手指挥自家儿子把孕妇的嘴巴撬开,灌入小蓟根捣出的汁液。
然而,昏迷的孕妇并不能吞咽药汁,那青绿的汁水便顺着嘴边流出来。
孕妇身边有个灰衣短打的男子,扶住孕妇的肩膀,焦灼不安。
“谭大夫,我家娘子没事吧?没事的吧?”
他反复地询问,谭云鹤并没有马上回答,直接到碗里的小蓟汁都灌完了,昏迷的孕妇仍是吞少流多,这才直起身来,摇了摇头。
“不成了。救不活了。准备后事吧。”
男子瞪大眼睛,看着脸色青白的娘子,又问:“那我的孩子呢?肚子里的孩子呢?也保不住吗?”
谭云鹤唏嘘一声,“胎儿尚未足月,母亲都不成了,胎儿如何能活?”
“啊!”男子咚地一声跪下来,抱着孕妇痛哭,“绣娘,你不要死啊,绣娘……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昨儿夜里,你不是还好好地同我说笑,怎么说没就没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痛哭声,引人同情。
谭云鹤道:“依老夫看,贤内是误食了有毒之物,这才误了性命呀……”
那男子抱着孕妇抬起头来,咬牙切齿。
“是辛夷药铺,一定是辛夷药铺!我娘子服药前还是好好的,服完药不久就说身子不适,然后便呕吐不停,很快昏迷过去……不是那药有问题又能是什么?”
他蓦地站起来。
“我去找他们,我要杀了他们给我娘子抵命……”
男子眼眶红透,那愤怒的模样,任谁看了不说一声可怜?
然则,他话音未落,辛夷便扒开人群走了进来。
“让我来看看。”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谭云鹤的急救上,这时人群才注意到辛夷和安娘子。
有眼尖的认出她来,吸气直呼。
“是张小娘子……是张辛夷。”
辛夷一声不吭地走到孕妇的面前,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翻翻眼皮,然后将孕妇平放,解开衣服便按在她的胸窝,准备做心脏复苏……
“你干什么?”那男子见状大声呵斥,便要来拉辛夷。
“别动我!”辛夷猛地掉头看他一眼,“你娘子眼下尚还有救,可你若是干扰我,保不齐就是一尸两命。”
听到一尸两命,那男子的手登时僵住,慢慢松开了辛夷。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却不干了,谭云鹤第一个跳出来指责。
“张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要怎么治,把人抬到你的药铺里去治。在我这里治死了人,算谁的?”
说罢,他招呼伙计过来。
“你们几个,把人给我赶出去。”
辛夷并不理会他,双手按压不停。
安娘子应道:“谭大夫不是说人已经没了吗?什么叫我家娘子会治死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家娘子是在救人,反倒是谭大夫您,人未落气,便妄下断言,这才是草菅人命!”
安娘子说话细声细气,向来给人一种柔柔弱弱的感觉。
她这突然发彪,竟有那么几分凶悍的模样,把个谭云鹤问住。
“你,你什么意思?”
安娘子站到辛夷的背后,护着她,面对众人。
“只要是救人,在哪里救都合情合理。谭大夫若是出言阻止,那是什么居心,就不言而喻了……”
大多数人都是讲道理的。
毕竟人人都可能遇到意外,谁愿意在遇到意外的时候,被人赶出药铺不给治?
“谭大夫,既然张小娘子说能治好这个郎君的娘子,那便让她试试好了……”
“是啊,让她试试,反正谭大夫也束手无策。”
“总不能不给人活命的机会吧?”
在人群的议论里,谭云鹤哼声甩袖,不再叫伙计赶人了,只站在一侧冷嘲热讽。
“气息皆无,死脉已成,张娘子还在假惺惺作戏。莫不是怕药铺治死人的事情传出去,毁了名声吧?”
辛夷充耳不闻。
心脏复苏是个费体力的活儿,而她偏偏力气极大,一边按压一边控制力度,这还是个孕妇,情况更是不同,力度十分难以控制,她无法分心去争辩。
这时,在辛夷药铺里闹事的那个壮妇带着亲眷赶了过来,见状指着她的儿子就是一顿痛骂。
“你是死人吗?怎么能让这个庸医再碰绣娘?”
那男子声音都低了几分。
“谭大夫说……绣娘没得治了,这个张娘子说还可以治……”
“治什么治,就是她害的你媳妇儿,你还信她的鬼话?快,把人给我揪起来,你看看把绣娘给折腾得……哎哟,这衣服怎么都敞开了?伤风败俗!”
“娘,绣娘的命紧要……”
壮妇见儿子这般护着妻子,气恨得直瞪眼。
“你丢得起这人,我丢不起。”
她说着便要撸袖子上前拉辛夷。
不料,昏迷的孕妇突然幽幽醒转,睁开了眼,看着愤怒的壮妇,惊惧地叫了一声。
“娘……”
壮妇的手怔在空中。
人群爆发出一阵激动的赞叹声。
“醒了醒了。快看,醒了!”
“张小娘子果然医术无双。”
“死人她都能救活,简直是活菩萨啊?!”
“杨二郎,还不快谢谢人家张娘子?”
好事者的声音此起彼伏。
辛夷把了把那孕妇的脉象,回头看那个杨二郎。
“你若信得过我,将人抬入我的药铺里,我再好好给你娘子调理,你娘子昏迷这么久,即便苏醒,恐怕会对胎儿有损……尽快!”
说罢她转身便走。
天光晴朗,辛夷热出了一身的汗,回到药铺没见那杨家的人过来,钻入后堂便想去洗个手。
不承想,良人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姐姐,我打听到了。”
辛夷看着她急切的模样,递了个眼色,把人带入内室。
“不要急,慢慢说。”
良人喘口气,“闹事那妇人姓谢,兴化人,随夫移开封居郊外三河村,夫家姓杨,谢氏有三个儿子,这个昏迷的是二儿媳妇,素来不讨谢氏喜欢,非打即骂,儿媳怀孕后才消停了一些……”
顿了顿,她又道:“我听那李大娘说,在咱家药坊没有开业前,谭家和孙家一样,并称为汴京四大医家,很是有名的,如今姐姐声望超过了他家,那谭家应诊定是不喜,少东家两口子,没少在外面说姐姐和咱们药铺的坏话……”
辛夷方才已经见识过谭家的阵仗了,对此并不意外。
这些话从李大娘嘴里说出来,即便打一点折扣,也总有几分真实。
辛夷眯了眯眼,“良人,你去报官。”
良人啊声,没有反应过来,“姐姐是说?报,报官?”
“对。去开封府……不,去公事所,报厢官。”
一个厢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街道办,厢里设公事所,负责厢内的行政,包括民事纠纷以及六十杖以下的罪案。
“不要惊动开封府!”
辛夷慢慢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外面的五丈河,慢声解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可以骂我不守妇道,但不能坏我行医节操。此事我们若不澄清,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会被说成真的……”
来自后世的辛夷,太明白流言对人的中伤了。
那么,想要洗清嫌疑,就要堂堂正正地洗。
“是。我这就去。”
良人最听她的话,不问究竟,转身便蹬蹬蹬地跑出去了。
这时,杨二郎才带着两个亲戚将他家娘子抬过来,眼圈通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这是个软弱的男人,任由母亲欺压娘子却不敢说话。但无论如何,他能在关键时候护住妻子,也不是无可救药。
辛夷长松一口气,示意他们把人抬入内室。
“里面来吧,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