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往后宅去。
自辛夷到来,这个府邸已然被重新布置过了,尤其其中掺杂了傅二代的手笔,两个现代人思想大融合后弄出来的古代庭院,自与别家不同。
曹翊一颗心沉甸甸地走过已经改名为「羡鱼亭」的水榭,看着庭院里的石凳棋盘、凉台绿柳,好像鼻息间都沁入了芳香,清风徐徐而过,霞光浸扫,整座庭院里温馨得令人陶醉。
傅九衢回头看见曹翊的目光,眉梢微扬。
他当初受过的苦楚,终于由别人来尝尝了。
曹翊低垂眼眸,有些后悔为了一时赌气跑到这里来,受这万箭穿心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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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畏冷,时节刚到深秋,屋子里已经供上了暖炉。
天水阁有个小饭厅,离灶房近,方便一家人饮食。
饭堂布置得简单,案上摆着瓜果,散发着饭菜的清香,幸福感扑面而来。
傅九衢带着曹翊走进去,辛夷正系着围裙从灶房出来,背后跟着湘灵,手上端了一个蒸笼,两个人说说笑笑,在讨论蟹酿橙这道菜,到底是蟹酿了橙,还是橙酿了蟹……
猛地抬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曹翊。
人来得突然,她来不及收拾的情绪,惊讶和尴尬就那样直白地表露在两个男人的眼前。
傅九衢面色阴晴不定,「方才与奉使大人商量公务,不觉到了饭点,得闻夫人开饭,一便请来了。」
他是想在十一面前讨个「大度丈夫」的恩典,不料,辛夷一听这尴尬竟是他主动带回来的,二话不说便给了他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奉使大人请到饭堂就座呀?」
曹翊抬袖拱手,「打扰了。不知郡王妃有没有多备曹某的一份饭菜?」
这话纯粹是想让傅九衢发酸。
辛夷偏头瞥那男人一眼,笑盈盈地道:
「饭菜管够。以后曹大人要是商讨公务晚了,尽管过来蹭饭。我家有个大厨,保管喂好你的胃。」
曹翊温声浅笑,「那曹某便厚着脸皮,常来相扰了。」
辛夷忙热络地将人让入饭厅。
因为曹翊是坐的轮椅,她又赶紧张罗着让湘灵来挪椅子。那椅子沉重,湘灵是个纤弱小姑娘,搬不动,她也不说让侍卫来,自己将袖管一撸,就挪了开去。
傅九衢:……
他都酸得倒牙了,还得强忍醋意上前来拦住。
「你们都是死人吗?怎能劳驾郡王妃亲自动手?」
辛夷让开一步,「曹大人请上座。」
曹翊温和地还礼,宋化赶紧将他的轮椅推到桌子边上。
傅九衢眼风微微一挑,睨向曹翊。
辛夷就像没有看到两个男人的表情,笑着叫丫头传菜。
三小只刚刚下学,吵吵嚷嚷地过来了。
二念因为学习不好,已经和一念有了断层。如今二念跟三念混成了一个先生,三念很是兴奋,二念则是耷拉着脑袋听一念的训斥。
辛夷站在门口,朝他们招手。
「快,你们墨迹什么呢?」
等孩子到门口,她又摸了摸二念的脑袋。
「学不好就学不好吧,不许说我们二念。咱们武艺超群,照样是人才。你们几个,不许再说学习的事了,上桌吃饭,大人那桌!」
二念是个直肠子,一听娘都不生气,马上眉飞色舞地朝一念挤眼睛。
一念暗叹一声,规规矩矩地上前朝傅九衢和曹翊行礼。
三念和二念见状,这才依样画葫芦。
「请傅叔安,请曹大
人安。」
曹翊免了他们的礼,打量三个孩子,眉眼皆是温和的笑。
「都长个头了。好,好孩子。」
辛夷受不了古人的各种繁杂礼数,闻声笑道:「都快别寒暄了,上桌吧。曹大人又不是外人,你们不用拘束,敞开肚皮吃。」
傅九衢:……
曹大人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辛夷瞥他一眼,拿眼神示意:你师兄。
傅九衢轻咳,坐得四平八稳,「都入桌吧,开饭。」
在这个饭堂里,他就是大家长,一副严肃模样,孩子们多少都有点拘束,一个个谢过,才敢拿筷子。
一桌六人,五个古人,吃相很是安静。
辛夷看直了眼。
这是在比谁是吃饭标准模范吗?
辛夷往傅九衢盘子里夹了个蟹酿橙,「你尝尝。这是我和湘灵弄出来的新菜式,补骨添髓、养筋活血,利肢节,滋肝阴,对于散淤消肿、腰膝酸痛有食疗的功效。」
一听腰膝酸痛,傅九衢的脸有点莫名怪异。
再一听散淤消肿,利肢节,更不舒服了。
怎么听上去这道菜就像是为了曹翊的伤而准备的一般?
「曹大人也可食用。」辛夷倒没有给曹翊夹菜,只是客气地道:「蟹本性寒,不利脾胃,但放入酿好的橙子里蒸好,倒是不必忌讳那许多了……」
曹翊微笑:「好。我尝尝。」
他嘴上应着,但因为身下的轮椅稍矮一截,那道菜又在他的对面,侍从宋化退在了门口,这一伸手便夹不到菜了。
他的手臂悬在半空,尴尬。
辛夷连忙起身,端起蟹酿橙的蒸笼便要往他那边挪。
「啪!」
手肘被人拐了一下,筷子上的蟹酿橙落在桌面,连带面前的碗都打翻了,砰一声带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丫头们连忙过来帮忙。
摆碗的摆碗,拿筷的拿筷。
辛夷看着水渍四溅的桌面,侧目看向始作俑者。
傅九衢平静地看着她,「蟹酿橙味甚怪异,我一直失察,竟让它惊住了……」
「不好吃吗?那便端到曹大人的面前吧。」辛夷轻轻一笑,示意湘灵换了菜的位置,又招呼曹翊,「曹大人莫要见笑,我们家的人随意惯了,你千万不要拘束,想吃什么够不着就说一声。」
曹翊莞尔,「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辛夷说着又叫湘灵,「你去为曹大人布菜。」
蟹酿橙端走了,小十一的脸色也不好看,傅九衢看那曹翊越发觉得刺眼,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
没有想到,曹翊却就此找到了突破口——
你不肯如我的意,我便去你家吃饭。
于是乎,从那天开始,每到饭点曹翊便会准时出现,留给扬州府的一干官吏无限的遐想,弄得傅九衢很是恼火。
那天吃蟹酿橙的事情,回房后他已经被辛夷甩过冷脸了,说他小肚鸡肠,妒夫之像,不像个铁骨铮铮的郡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家的荒野村夫。
骂完了人,十一很是气了一回,说他落了她的面子,让人看了笑话。
要不是他的脸皮够厚,就要被赶到次间去睡了。
如今曹翊这么闹他,恰是戳他的脊梁骨。
拒绝一次可以,三番五次拒绝,显得他不知礼数。
傅九衢心底哂笑,看着坐在轮椅里的曹桓齐,恨不得宰了他。
「说吧,你要怎么才肯不来我家蹭饭?」
曹翊惊讶,「师弟原来不欢迎我来
?先头说的全是假话?」
傅九衢哼声,「别装了。说你的目的。」
曹翊:「将高明楼押解回京。」
傅九衢:「休想!」
曹翊思忖一下,敛住神色朝他揖个礼,「我来扬州已有些时日,一日无成。官家那头不好交代便罢了,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傅九衢抬抬眼梢,「那又如何?你自请而来,便该早有准备。」
曹翊叹息:「我这么做,未尝不是为你。」
「别!」傅九衢打断他,冷哼一声,「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从没有想过抗旨,高明楼也不是不可以带走,但绝对不是现在。」
来了这么久,曹翊第一次从他的嘴里听到了软乎话,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开。
「你给我个准信。」
傅九衢看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眸底有两簇冷冽的光芒:「等我搞清楚案件的真相,自会定夺。在此之前,官家那边,由我来交代。」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有说吗?
曹翊摇摇头,「你何苦这般执拗?高明楼的身上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让你冒着天子之怒的风险,也一定要彻查到底?」
傅九衢一言不发。
顿了顿,曹翊压着声音问:「离京前,京中便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你涉及一批南唐宝藏,与南唐李氏或有关系,可有其事?」
傅九衢睨他一眼,淡淡一笑。
「你要有兴趣,只管静待水落石出。」
「重楼!」
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石头人,曹翊恨不是,气不得,正不知如何劝他,不远处的水榭边出现弈川匆忙的身影。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弈川走到近前来,看到曹翊也在,微微迟疑一下,得到傅九衢的示意,这才开口。
「高明楼要见郡王妃,否则便以绝食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