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栋府邸坐落在距离都统府不远的金玉巷,据说前明永乐年间海商姜福跟随七宝太监郑和下西洋发了大财,返回漳州大兴土木兴建府邸,金玉满堂豪奢无比,因此把府邸所在胡同取名金玉巷,轰动一时成为漳州奇闻。..
可惜花无百日红,姜福落叶归根不久就被眼红发财的漳州知府诬蔑私通海寇抄家灭族,姜家自此败落下去,金玉巷经历百年风雨早已沦为寻常百姓家,曾经占据整条金玉巷的姜府也被分割成为无数青砖民房,只有铺在地面的平整青石无言诉说昔日辉煌。
以瑞栋的镶蓝旗参领身份本来不必居住平民处所,只是瑞栋贪图金玉巷邻近旗营,环境优雅闹中取静,因此接受哈善赐给的四间三进宅院,成为金玉巷难得一见的旗人居民。
瑞栋平时行事极为低调,从不倚仗权势欺压汉人,周边街坊被官差敲诈勒索求上门来,偶尔也会出面打声招呼,见到居民都是和颜悦色点头微笑,因此在街坊邻居之间名头颇佳,没有丝毫旗人大爷横行霸道为所欲为的跋扈习气。
内心深处瑞栋却是极为仇视汉人,总感觉有朝一日不甘鞑子奴役的懦弱汉人会群起反抗把旗人赶回白山黑水苦寒之地,因此想方设法杀害抗清志士防止懦弱汉人觉醒,他对街坊邻居和蔼可亲只不过为了掩饰真实面目,更便利获取情报屠杀汉人。
笑,只是瑞栋的虚伪面具;杀,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招贤巷内哄斗殴瑞栋不幸被提标营亲兵用刀背砍成重伤,得哈善允许回在府邸休养,他牢记徐国难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躺在床上也是牵挂情报工作,秘密派遣皮哥率领旗营密探暗中监视施琅姚启圣等汉人官员言行举止,防止与乱党勾结反清复明灭了满清江山。
汉人官员一个都不可信,保牢满清江山靠的还是白山黑水走出来的八旗子弟。
额头扎着白布巾,瑞栋倚着枕头斜靠床上,微眯双目凝神听皮哥汇报秘密监视情况。
房里除他与皮哥再没有多余的人,瑞栋素来重视情报保密,府里使唤的都是从关东老家跟随南下信得过的包生奴才,谈论公事连贴身伺候的通房丫鬟额里都被赶出房,防止无意间泄露机密。
这是鲜血换来的惨重教训,瑞栋刚刚掌管情报工作也不太重视保密,结果行动还没开始机密消息就被喜欢炫耀的旗人大爷当成新闻传得满城皆知,结果当然不言而喻。
吃一堑长一智的瑞栋渐渐省悟情报保密的重要性,自此以后疑忌心理日益严重,连亲近奴仆都不怎么信任。
皮哥晓得瑞栋的疑忌心理,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守在卧室外面的额里无意听到。
据旗人秘探暗中监视,姚启圣接连被弹劾之后吐血卧床,已是奄奄一息神智不清,整日咒骂凶横狠毒的施琅与狼心狗肺的姚国泰,感激康熙皇恩浩荡明见万里,行辕事务都由属下官员代理,对讨平郑逆心灰意懒不再过问。
施琅得康熙授权专征台湾野心勃勃,亲自督率福建水师舰队日夜训练,暗中派遣大批间谍潜入台湾招降纳叛,秘密绘制军事舆图,不久之后必定率兵攻台,想方设法赚取靖海侯,洗刷海盗世家不齿污名。
听到靖海侯瑞栋嘴角现出不屑嗤笑,沉吟问道:“施世轩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整合吞并修来馆?”
皮哥呆了呆,他的刺探对象是施琅姚启圣等汉人高官,对施世轩这等小虾米没有太多留意,只是参领问话不能不答,迟疑片刻答道:“听说施世轩亲自进驻修来馆,把黄性震姚国泰的亲信心腹一体打压,机要位置全部换上侦缉处带来的心腹探事,弄得修来馆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私下对施世轩都很是不满。”
瑞栋闻言现出满意微笑,侦缉处修来馆不和他自然喜闻乐见,思索半晌指示道:“你联络奉派入驻修来馆的旗兵顾问,让他们与被施世轩打压的修来馆探事多加接触,想法子在修来馆培养反对力量,避免侦缉处做大不利朝廷。”
见皮哥随口答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瑞栋加重语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官投靠朝廷都是贪图功名富贵,永远不会为旗人利益考虑,施琅与郑逆有生死大仇,精通海战熟悉军旅,确是专征平台的最佳人选,可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提防施琅有朝一日野心勃勃效仿吴三桂,自立台湾王成为另一个郑逆。”
皮哥听得悚然色变,忽地想起一事,压低嗓音禀报,“小的探知,施琅没有把乱党首领永仇和尚枭首示众,已经秘密吩咐手下下棺埋葬,暗地还烧了大堆金银纸箔,说是愿与永仇和尚泯去恩仇,在地下结成异姓兄弟……”
话未说完衣领就被有力大手牢牢抓住,瑞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的都是真的?!”
皮哥点了点头,用肯定语气道:“小的所言句句是实,永仇和尚的坟墓就在漳州城郊山林,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实地勘查。”
瑞栋闻言颓然松手,面皮忽青忽白犹如阳光映照下的琉璃珠,刚想说话听到登登脚步声响,家丁阿拉布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见瑞栋微微点头轻手轻脚进门,低声禀道:“启禀老爷,塔卜利在府门求见。”
说着递上一张烫金拜帖,他服侍瑞栋多年,知道老爷素来不喜接见外客,说完就哈腰等待瑞栋托辞拒客。
听到塔卜利来访瑞栋身躯微震,强撑着想从床上爬下更换衣衫。
阿拉布怔了怔,赶忙上前搀扶,瑞栋一把推开怒道:“还不快去请塔卜利先生进客厅款待,额里进来服侍换衣服。”
守在卧室门口的通房丫鬟额里答应一声忙过去服侍换衣,阿拉布从没见过老爷对来访客人如此重视,高声应喏转身想要出去,还没跨出门槛就听瑞栋唤道:“等一下——”
阿拉布垂手侍立静候吩咐,瑞栋转着眼珠沉吟半晌,眸光渐渐现出狐疑,喃喃自语道:“塔卜利生性孤傲从不私下结交,今日怎会突然上门,莫非情报工作出了啥岔子?”
他说话声音极低,皮哥站在旁边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对塔卜利先生还有怀疑?”
瑞栋摇头道:“塔卜利处处都为旗人利益考虑,绝不可能是汉人间谍化名假冒,只是他奉都统命令掌管情报工作,明明晓得我受伤休养,这时辰找上门干什么?”
皮哥想了片刻也是不得要领,他奉瑞栋秘令屡次试探徐国难,从来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心中早就料定塔卜利确是八旗子弟,见瑞栋皱紧眉头凝神思索,建议道:“塔卜利先生前来拜访必有机密要事,大人只要见面详谈自然知晓,哪用得着猜谜般想个不休。”
瑞栋扬了扬眉毛,眉角刀疤蚯蚓般蠕蠕抖动,点头道:“皮哥说得有理,我胡思乱想竟陷入了死胡同。”
转头向候在门口的阿拉布吩咐道:“快去请塔卜利先生到客厅香茶款待,就说我换好衣衫马上出去,不得胡言乱语泄露机密,明白了么?”
瑞栋以军法治府,对家丁奴仆素来严苛无情,阿拉布听到冰冷声音不自禁打了个哆嗦,高声答应倒退出门。
瑞栋在额里服侍下换好衣衫,向皮哥嘱咐道:“你与塔卜利先生朝过相,悄悄从后门出去免得撞见露出破绽,回去后派遣密探盯牢施琅和姚启圣,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官势力过大非朝廷之福。”
顿了一顿道:“派人守牢永仇和尚坟墓,等会我自会向都统大人禀报,马上就给施琅一个好看!”
见皮哥轻声答应鬼魅般溜出卧室,瑞栋嘘出口气,搓了搓僵硬面颊换上副笑脸,在额里搀扶下快步走向客厅。
眉角刀疤随着脚步不停跳动,愈发显得丑陋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