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霜降,一场寒终究是没落到百花山庄,倒是有一树梅花,笑傲雪中。
百花山庄多了一株梅,也多了个叫做凉茶的少女。名字由来简单,蜡梅也叫石凉茶。
到了三月上巳那天,凉茶便要接替忘忧,成为百花山庄圣女。对于那位尚未见过的忘忧姐姐,凉茶总觉得有些愧疚。因为自己一来就抢了她的圣女之位。虽然牡丹夫人与兰夫人都说了,已经传信忘忧,忘忧也答应了,但凉茶总觉得不好,想要写一封亲笔信去。
于是此时,梅园当中,凉茶正提笔写信呢。
首席供奉宁梓所在之地,还有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百花山庄牡丹夫人。
上次刘景浊传信一封,里头简简单单半句诗,“青女素娥俱耐冷”,起先宁梓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直到去年叫做杨念筝的丫头跟个叫白寒的丫头来了百花山庄,她才明白。
什么叫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牡丹夫人今日到此,为的就是这件事。
宁梓揉了揉眉头,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掉了面皮,惊到这位牡丹夫人。
沉默良久,她叹息道:“你记得当年秦弱音收的一个弟子吗?虽然没活多久,但也算是神弦宗音律老祖之一了,年轻时在中土为一位皇帝养狗,姓李。”
牡丹夫人点点头,“自然知道,一曲佳人传至今,梅花从来是横奏。”
宁梓叹息道:“当年你们的仙子,与秦弱音争风吃醋,秦弱音负气东去,半道上收了个弟子,那人后来身受腐刑,就在南边儿灯台山种下了一株梅。一百多年后,秦弱第一次从拒妖岛折返回来,种梅人已死,只留一曲落梅花,正好那时虞上卿碎八卦石,这小梅花沾了光,生出来了灵智。后来秦弱音战死归墟,你家仙子心中有愧,便点化了那株梅,就是这小凉茶喽。后来青椋山开宗立派,虞长风为首任山主,小凉茶就理所当然地报恩受虞长风,成了后来跟在我家公子屁股后的小菜花了。”
牡丹夫人一愣,“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宁梓轻声道:“你们仙子……算了,老黄历就不翻了,你听说过广寒宫吗?”
牡丹夫人无奈一笑,“前辈这说的,奔月之人居住之地,哪儿有不知道的道理?月上广寒嘛!”
宁梓笑道:“可广寒宫里,不光住着素娥呀!素娥只是借住而已,真正主人,是那位执掌霜雪的青女。所以呀!瞧着是我家公子欠你们百花山庄人情,事实上,是凉茶保全了你们百花山庄道统哦。”
那个叫做白寒的丫头是谁,再不用多说了吧?
说到这里,宁梓也有点儿好奇了,花费如此气力,往青椋山送去如此之多的转世之人,意欲何为啊?
水满则溢,青椋山那只碗,可装不下这么些水。
牡丹夫人皱眉道:“前辈觉得,簪雪二字,可有什么别的深意?”
宁梓笑眯眯看去,“我像是个道士吗?会算卦怎么地?”
牡丹夫人一笑,连声抱歉。
只是没忍住又看了这位相貌变化极大的前辈,光阴如梭四字,仿佛具象了。
当年百花仙子、秦仙子、宁仙子,那可是绝代芳华,比之如今龙丘棠溪,丝毫不差,甚至要更有风韵一些。
可惜,朱颜最终没顶住光阴冲刷。
那幅有人种下百花,有人花中起舞,有人亭中抚琴的画卷,终究是再瞧不见了。
宁梓低下头,笑盈盈问道:“你没懂我什么意思?”
牡丹夫人笑道:“懂了,暂时过一关而已,百花山庄的劫难,远远没有过去。”
宁梓一笑,“知道就好了,虽然凉茶不记得青椋山的事儿了,但奉劝你,还是让青椋山在她心中好一些,不要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儿,我家公子是瞧不上你们这百花山庄的。”
直到现在,这位牡丹夫人还是觉得,有朝一日刘景浊是有将百花山庄变作青椋山附庸的打算。
事实上,人家刘景浊可能从未把百花山庄当成一盘菜。
…………
离洲并灵山下有个酒铺,老掌柜与并灵山主关系极好。
现在说来,都快十年前了,有个年轻人曾在门口画下一道符箓,等闲妖邪决不能进的那种。
离洲一开春,天气就变得极其炎热,不过在并灵山下,倒是罢了些。
守着铺子一生,今日无客,老者闲来无事,便扯来一张藤椅,独坐门前,饮酒而已。
可偏偏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络腮胡,五大三粗,瞧着可就不像好人。
像是渴坏了,到门前就喊道:“店家,切二斤牛肉,来五斤酒,牛肉可以慢,酒要快些。”
老掌柜赶忙起身,招呼大髯汉子落座,先跑进去取出来一坛子酒,说了句客官稍坐,牛肉马上来。
结果等他回来,一坛子酒已经少了半数。
老掌柜咋舌道:“很多年没见这么能喝的了。”
大髯汉子笑道:“你这酒水,赶不上我兄弟的白簿。”
一会儿而已,酒坛子见底儿,肉盘子就差被他舔一遍了。
汉子高喊道:“店家,再来五斤酒。”
老人劝了几句,发现劝不住,便又去端来一坛子酒。
这次就比较慢了,足足半个时辰,酒坛子终于见底儿了。
老人举起一杯酒,小口灌下,笑盈盈看向大髯汉子,问道:“道友,酒足饭饱,该是说明来意了吧?”
大髯汉子也是咧嘴一笑,醉醺醺趴在桌上,漫不经心道:“红树城卖茶的,并灵山下卖酒的,你们这一脉,可就剩下两人。红树城那个老头儿做生意厚道,不坑人,也不图财,更不贪恋掌控这什么的那种感觉,只是做分内之事,卖机缘给有缘人。可你这老东西就不同了啊!”
老掌柜眯起眼睛看向汉子,冷冷开口:“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大髯汉子打了个饱嗝儿,“小小李怆,曾经的惊云国绿林魁首而已。”
老掌柜笑逐颜开,“所为何事?”
大髯汉子一笑,“卖字,卖半个李字,你要木还是要子?”
老掌柜再次眯眼,笑盈盈问道:“何解?”
李怆缓缓直起身子,也是一笑,“也可以拿我的木,换取青椋山的木,免得青椋山,日后成了青京了。”
老者深吸一口气,拿出灯台一座,沉声道:“我不想惹事,但做生意,习惯了事事有先手而已,道友既然找上门来了,这灯台我就还回去了,不知能否息事宁人?”
李怆接过灯台,不忘说一句:“前辈真是识相,我李怆还是很好说话的。”
老人终于呼出一口气,笑问道:“刘景浊与你,有何关系?”
李怆笑道:“多年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可惜如今相见不相识啊!这不,见有人算计我兄弟,看不过去嘛!”
话音刚落,老者只觉得心神惊骇,此人境界,深不可测啊!
“老东西,青椋山的木是惊神木,买的人是谁呢?江湖中人说话算话,说出来便饶你不死。”
老掌柜硬是将心中惊涛骇浪压下,沉声道:“一位老儒生,生意人的规矩,买家姓甚名谁从不过问。”
李怆收回一身气息,笑道:“开个玩笑,前辈莫怕,我这就走了。”
说走就走,瞬身便远去数百里。
几息之后,李怆一拍脑袋,“我这记性啊!”
立马儿掉头折返,可小镇之中,除了一扇门,哪里还有那酒铺痕迹?甚至连镇中百姓,估计都想不起来小镇之中曾经还有个酒铺。
李怆咋舌道:“老王八跑得可真快啊!”
一扭头儿,顷刻之间跨越数万里,落在个年轻女子不远处。
李怆递去那灯台,笑着说道:“带回去青椋山,就说是刘景浊的好兄弟唯一能帮上的忙了。”
说完就走了,方芽儿都没反应过来,只看着手里灯台,疑惑不休。
而此时,有个老迈身影坐在个酒葫芦上,疾驰往北,目的地是神鹿洲,有个地方叫做藏春坞。
老人淡然一笑,不是天外来客?奇了怪哉,那会是谁呢?
其实真没把李怆当回事,只是当时无计可施而已,只要拖延一刻,合道就不算什么了。
生意人,只要有人付得出代价,天地都可卖,何况一木?
可惜了,木字还了回去,他年醒来的若是青帝,就无青京可卖了。
…………
大月倚海,含桃树又生花蕾,三月怕是又要开花了。
一对男女坐在海边,看月华洒落戍己楼,又看戍己楼倒映海中。
前有美景,侧有佳人个,巧又无事,人生一大乐也。
刘景浊轻声传音,“我走之前,其实给了余恬一样东西。”
龙丘棠溪撇撇嘴,“我知道,青泥河底的一块儿砚台嘛!”
刘景浊诧异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龙丘棠溪白眼不止,“你以为那几天你成日不在,我就不知道你在青泥河底下摸东西呢?”
刘景浊叹息一声,这还有秘密可言吗?
只是,他眉头一挑,伸手之时,手心便有一口被灵气裹挟的……水井。
龙丘棠溪瞪大了眼珠子,“你把天井带走了?天井山果真有一口通海眼的天井?”
刘景浊摇摇头,传音道:“不是通海眼,是通天河!至少曾经的井底就是通往天河的。换句话说,青泥河在某种意义上,是天河。”
话锋一转,“那苏箓,可是天河之主转世,他对你的觊觎之心可就没减少过。”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吃这醋?就为这个,你就真的背井离乡了?”
是真的背着一口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