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陈黄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困扰他百余年的犄角,居然被八荒第二人硬生生拔掉了。
即便他痛到仿佛魂魄都在颤抖,可还是没喊出来,只是在原地颤抖,且脸上还是一副癫狂神色,居然在笑。
灵炆手提一对鹿角,笑盈盈道:可惜了,只是鹿角,不是鹿茸。
陈黄庭也在笑,不过已经满脸血水了。
灵炆前辈,既然不恨人族,何必帮着祸斗来要我手里的东西?
灵炆伸手掐住陈黄庭脖子,笑道:在其位就要谋其职,我是不恨人族,他算是我跟主人的恩人,是小姐跟我兄长仗着他跟主人的势为非作歹,该死。只不过,他死了,主人也死了。说白了,是这个人间害死了他们,我要为他们向人族复仇。
说着,灵炆将陈黄庭高高举起,淡淡然道:东西是你该给的,许给你娘直通合道的路,传给你了。八荒天之骄女,也被你霍霍半数了,该满足了吧?留在手里是想干什么?想着自己打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然后传回拒妖岛,让那年轻人皇想个对策?那你不用费心了,我告诉你,里面装的是浮屠洲通往归墟的海底路线,是你娘走过一遍,确认可以通行的路线。
眼看着陈黄庭皱起眉头,灵炆继续笑着说道:不止你娘,三千年来,共有百余潜藏妖族去试路,唯独你娘从浮屠洲一路到了归墟。
只可惜,有一头鹿妖,生而为妖,却总想做人,嫁人之后,乐不死八荒啊!.z.
陈黄庭已经几近气绝,被这妖气压制,他无法运转灵气,只能像个凡人一样呼吸。但是现在,他呼吸不了。
灵炆见他要撑不住了,这才放下手臂,冷笑道:想要以此保命?交出来才能保命,让你逍遥快活了好几年了,够仁至义尽了吧?
陈黄庭缓了好半天,这才沉声道:我没带。
灵炆皱眉道:在什么地方?
陈黄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拒妖岛,被我移栽到院子里的桃树。我娘的身份铭牌挂在上面,东西在铭牌之中。
灵炆神色冰冷,你可真是空手套白狼啊!
陈黄庭嘿嘿一声,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癫狂。
一双通红眸子盯着灵炆,一张嘴连牙齿都是血。原本极其俊美的模样,此时居然显得,有些邪魅。
那,你杀了我吧!
灵炆却只是冷笑一声:求死?想得美。快些破境合道,将来合道下战场时,你要冲在最前面,让你拒妖岛的昔日同袍将你分尸才好。
说完之后,灵炆已经转身,一步便出了此地洞天。
又是一步,不知道迈出去几千万里,灵炆已经身处一扇门户之前。
祸斗前辈,东西在拒妖岛,陈黄庭的院中,桃树上的身份铭牌。
对面有人苦笑道:妖帝还是不要叫我前辈了,祸斗此生想再入大罗金仙,绝无可能。
灵炆淡然道:你岁数大,担得起的,还是先想法子取来东西吧。
祸斗恭恭敬敬抱拳:遵命。
等到灵炆消失不见,祸斗笑了笑,笑着又摇起来了头。
陈黄庭啊!用你一条命,换拒妖岛上暗桩现身?真是打的好算盘。算起来,拒妖岛那边还赚我一个红酥呢,算我输一局?不尽然吧!
狐窟里,白衣狐女今日又很高兴,到黑牙儿身边,笑着说那个贵公子今天又来了,说让她再等等,等到拿下拒妖岛,就把她娶回家。
黑牙儿在搓洗肚兜,听见这话,笑了笑,还是老样子,就是说让狐女开心的话呗。
可今日,笑完之后,狐女沉默了。
黑牙儿也没说话,等着狐女开口。
过去了很久很久,狐女呢喃一句:弟弟,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黑牙儿也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道:姐,你知道这是你第多少次提那位贵公子了吗?
狐女一愣,难道你数着啊?
黑牙儿点了点头,道:我数着呢,七十七遍了,他找了你七十七次,跟你说了七十七次这样的话对吗?
狐女再次愣住,黑牙儿却是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说道:姐,我就是一只小小蟋蟀,我也想活命,但靠别人靠不住的,你也一样。狐窟九洞,咱们这洞有多少狐女?大几百有的吧?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跟别人也这么说呢?
这是几年来,黑牙儿头一次不向着白衣狐女说话。
狐女笑了笑,黑牙儿,你肯跟我说真心话了?
黑牙儿低声道:话都是真心的,就是有些话,像今天这个,说出来你会很伤心。
狐女又笑了笑,是苦笑,也像是惨笑。
她缓缓起身,走到黑牙儿身后按住黑牙儿脑袋,轻声道:我来之前泡了澡,用了最贵的熏香,泡了很久。你……你要是不嫌我脏。
黑牙儿转过身,略显无奈,姐,你知道我不知那个意思。
狐女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脑海之中无数字词穿梭,可能拣出来的却没几个字,所以她最终还是说了句:我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副肮脏皮相了。你要是嫌脏,就闭着眼,别看。
黑牙儿愈发无奈,苦笑道:我真不嫌弃,可我当你是姐姐的。
狐女忽然哈哈一笑,你这家伙,想得美啊!逗你玩儿一下,当真了?
她从袖口取出个百宝囊,轻声道:呐,送你了。
说完便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往前方跑去。
走出去几十步,她忽然回头,问道:听说人族对冰清玉洁这四个字看得很重,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个干净的人?
黑牙儿开口道:我听人说,没有人是真正干净的,但只要心干净了,人就是干净的。
狐女点了点头,感觉很有道理,不过我没太懂。
回到自己屋子里,一面铜镜,里边儿清清楚楚映着一张漂亮脸蛋儿。
笑盈盈的,自言自语:真好看啊!
随后,她取出花了半数积蓄买来的药丸子,剩下半数积蓄在一只荷包里。吃下药丸,哼着从前羞于开腔的小曲,今日总算是能自由些了。
只是,声音渐渐小了。
没过多久,正在晾晒衣裳的黑牙儿瞧见了有人扛着个麻袋往后院走,他看了一眼,然后回过了头。
从此以后,这院子里再也没了喜欢穿一身白衣的狐女。
喜穿白衣,是因为她觉得白衣干净。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黑牙儿姗姗来迟的真心话,而是唯一一个能与她谈心的人,她主动往上凑,人家却不要。
她最后一个念头或许是,下辈子一定要干净点儿。
后来在某个夜晚,黑牙儿拿着荷包,呢喃一句:下次再见,你肯定很干净,没人比你更干净。……
一艘渡船要在后半夜离开,刘景浊便去北边儿读书人的地盘儿逛了逛,拒妖传第二辑就要面世了。两年,这帮读书人写完了拒妖岛六百年。
刘景浊是来提个醒儿,给忙活着写最近三百年的那个女学子,就她最是跳脱。
自刘景浊登岛以来,只能是人皇,不能单独写刘景浊,也不能写人皇就是刘景浊。
女子板着脸,也很纳闷儿,反正就是
不情愿。
刘景浊只得想了个折中法子,到天下再无归墟战场那天,有刘景浊在拒妖岛的一版,先交由栖客山,等到该面世的时候,再发行于天下。
还好是孙犁来了,要不然真过不去。
两人各自提着酒,并肩而行。
刘景浊叹息道:这丫头,怎么这么执拗?
孙犁笑道:你是不知道,扫上山路,现在已经成了栖客山的一种习惯了。你这位扫雪先生,深得学子尊敬。他们上了拒妖岛,知道了扫雪先生原来就是人皇,还做了这么多事情,自然想要维护他们的扫雪先生,想要很早去告诉世人,那些个邸报都是谣言。那丫头找了好几次我,说能不能先把最近一版编撰完毕,率先发行?
刘景浊无奈摇头,这不是胡闹吗?
答案自然是不行,谁都知道不行。
但孙犁也好奇,他轻声问道:不说拒妖传了,哪怕只让鱼雁楼刊发邸报,你的那些个屎盆子也能拿开,为什么不呢?天下大会之后,凡是如今的顶尖山头,一流二流山头,都知道你就是人皇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怕人皇身份被人知道,我是不想这么快被洗干净。也不怕告诉你,我现在一身黑全是别人泼的,在洗之前,我自个儿泼几道,以后一起洗嘛!
孙犁恍然大悟,打趣道:不会真要去找一帮小姑娘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孙先生终究还是学坏了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大概就是做几件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事儿,杀几个世人眼中不该杀的人。
走出门,刘景浊又取出一封信,轻声道:你回去时,我那大弟子差不多也该完成学业了,帮我把信转交给她。
孙犁接过信,退后几步,郑重作揖:刘先生无须远送,夜深了。
刘景浊都举起手了,又换作揖为抱拳,笑着说道:孙先生一路走好,夜深人静,天明前奏。
告辞!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