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变数,只要不坏就是好的,没有不好不坏的道理。
这是刘景浊走之前留给沐竹的信,一样是见字如面,但只寥寥两句而已。
捉鬼是个漫长光景,能藏这么些年的鬼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捉得住的。大概神弦宗的鬼是会跟青椋山的鬼一块儿出来的。
陶檀儿将刘景浊送出去整整千里,离别之时,对着刘景浊行了晚辈礼,这次刘景浊没有推辞。
霜降已过,无事发生,那就再不会有事发生了。这一趟玉竹洲,几乎等同于白来了。
此时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白小豆骑着墨麒麟,刘景浊御剑,但墨麒麟追赶上刘景浊,还是有些吃力。
白小豆问了句:「师父没让曹首席回青椋山对吧?」
刘景浊一笑,反问道:「怎么,又是灵犀说的?」
白小豆笑着摇头:「猜的。」
刘景浊便说道:「猜的不错,他暂时要留在神鹿洲的。」
姚放牛也是一样,估计会在倾水山等个十天半个月,待徐瑶等人到了神鹿洲再继续北上。
境界高了,从前需要半年甚至数年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可能只需要数日。这样去走江湖,就很无趣了。因为明明三天做得完的事情,有几个人愿意去花费数十倍的光阴去做?
已经到了百花山庄外,刘景浊问道:「姜柚在春漕做什么呢?都到了,为什么不抓紧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她去了一个山头儿,以前经常写些骂师父的邸报,她说她要拆了那处山头儿。」
刘景浊一愣,没好气道:「去把她叫回来,赶黄昏要折返。」
白小豆点点头,「好,就去。」
说着便拍了拍墨麒麟,拔地而起,直往西边。
有个老妇人笑着走出来,老远就问道:「来都来了,怎么又打发走了?」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赶在夜里会回来,宁婆婆一向可好?」
宁梓点了点头,「好着呢,在花丛中,吃得饱睡的香。」
二人并肩往里去,宁梓时不时就会问一句青椋山的事情,但绕来绕去,问的还是宁琼近况。
也是,自己养大的丫头,她不挂念谁挂念?
刘景浊便说宁琼一切都好,已经是元婴境界,等炼虚之后,会为她单独开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红袖峰。
说到了这里,刘景浊便又说了句:「我娘已经回了青椋山。」
宁梓笑得合不拢嘴,「我已经知道了,宁琼传信,说荞丫头根本不像个当娘亲的,比谁都贪玩儿,才落地几天,就把几座山头儿逛了个遍。」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你这么说我娘,好吗?
过一花径,又入一别苑,四水归堂的院子,有花仙子还在忙活着摆放东西,只是茶杯少,酒杯多。
天井下方站着个红衣姑娘,见还没摆放好,便蹙着眉头,说道:「都说了别放茶杯茶碗,他又不喝茶,哎呦!我自己来吧。」
刘景浊一脸狐疑,转头问道:「不是说……」
宁梓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谁也想不到,昨夜一场霜落之后,她忽然跑来问我,说哥哥什么时候来,说她想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朝前一步走。
「小菜花?」
姑娘猛地转头,眉眼之中尚且有几分儿时模样。
她狂奔过来,一下子挂在刘景浊身上,就跟白小喵似的,黏上了。
宁梓笑了笑,挥手让那些个花仙子离去,自个儿也扭头儿出了院子。
忘忧与牡丹夫人刚到门口,宁梓笑着摇头,说道:「晚点儿再去吧,让两个许久不见的孩子说会儿话。」
牡丹夫人疑惑道:「圣女想起来了?」
宁梓点了点头,「许是霜降缘故。」
屋子里,女子挂在刘景浊身上许久,刘景浊这才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揉了揉,轻声道:「对不起啊,说好了要带你回家的,却让人把你带来了这里。」
小菜花哽咽不止,「迟暮峰的老头子死了,笑雪峰的老头子也死了,连虞老头子都死了。哥哥还活着就好,真好。」
刘景浊沉声道:「放心,这个仇我很快就会报的。」
话锋一转,刘景浊伸手擦了擦女子眼泪,笑问道:「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姑娘从刘景浊身上跳下来,揉着眼睛,点头道:「她们给我起的名字太难听了,我就自个儿取了个,叫傲寒。」
刘景浊打趣道:「不像女孩子的名字。」
但姑娘撇嘴道:「我管他像不像呢。」
她硬是拉着刘景浊去到桌前,将刘景浊按着坐下,说道:「这次你要带我回青椋山!」
刘景浊有些为难,无奈道:「你现在是百花山庄圣女哎,百花山庄救了你,我不能这样做事的。」
傲寒一把揪住刘景浊耳朵,低声道:「我不管,我要回去给他们上香烧纸!」
刘景浊嘴角一挑,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想吃什么了,就跳上刘景浊的背,揪着耳朵,逼着刘景浊带她去扶舟县城去买。
刘景浊轻声道:「行吧,但西花王朝新皇登基,你作为圣女要出面的,等过了之后,让宁婆婆带你回,不过待一段儿时间得回来的。」
傲寒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呢,我想吃面,做饭去!」
许久不见,再见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
但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肯定会的。
等到刘景浊钻进厨房,牡丹夫人与忘忧也才来。
牡丹夫人笑问道:「刘山主是读书人又是剑客,还会做饭?」
忘忧说道:「在拒妖岛时就做过几次,我也沾过光。」
傲寒蹲在台阶上,问道:「要说什么就说呗,我肯定胳膊肘向外拐,你们放心。」
牡丹夫人无奈一笑,听听这话,养不熟怎么着?
倒是忘忧,对这个抢了自己圣女位置的姑娘,死活记恨不起来。
她走去傲寒身边,也蹲了下来,问道:「小菜花,你是百花山庄的圣女哎,吃着百花山庄的饭,向着刘景浊,不太好吧?」
傲寒咧嘴一笑,「我把圣女还给忘忧姐?」
忘忧赶忙摇头,干笑一声,再不言语。
以前对这个圣女名头儿很往心里去,现在……幸好不是圣女了。
有个感觉,很多人都深有体会。就是与刘景浊待在一块儿,时间一长,就想去走江湖了。
牡丹夫人在厨房之中,聊的,无非就是舒珂的事情。
但刘景浊还是那句话,得看舒珂自己的意愿。但当年答应过百花山庄,她们救下小菜花,自己要帮她们找来一位种花人的,自然也会尽力去说。
这次回去之后,得想法子让舒珂光明正大下山。
张五味也是个眼瞎的,怎么就不去那座山上瞧瞧?
再大的事情,真正去谈,就是几句话,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到最后,牡丹夫人与忘忧,还是没留下吃饭,就是兄妹二人,各自端着碗,蹲在屋檐下。
傲寒吃了几口,问道:「哥,这些年,事情很多,很辛苦吧?」
也不知道
怎的,刘景浊不太想提,便笑着说道:「谁都这样,所以不值一提。」..
人活一世,说到底就是从前往后、新朋故友。
人人都不一样,人人都一样,再如何精彩的人生,也都是八个字,从前往后,新朋故友。
所以,不值一提。
黄昏时,白小豆与姜柚一同折返,却多了个同行之人,杨先。
他是特意为找刘景浊而来。
于是两个徒弟去见瞧着一般大的姑姑了,当师父的拎着酒葫芦,与杨先走出别苑,行在花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率先问道:「再如何也是你的爹娘,日后只要找出来,我定会斩杀的,话得先给你撂下。在这个前提下,你能接受,有事便问,接受不了的话就离开吧,对你的国民好一些就行了。」
大义灭亲这种事情,也就戏文上听着解气。
杨先叹息一声,轻声道:「刘先生,不是所有皇家都能跟景炀王朝一般不争的。弑父、弑兄,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了。刘先生无需担心这个,想当皇帝的人,得心够硬。」
刘景浊点了点头,人家说的是实话,所以不太好听。
「那你想问什么?」
又走了几步,杨先沉声道:「西花王朝终究还是太大了,说实话,我有雄心壮志,我想让我的百姓富足,但……这就像是一座高山,远看则小,近看比天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帝。」
刘景浊无奈道:「我又没当过皇帝,你问我?」
杨先笑道:「但当年雪夜见刘先生,一番言语,至今仍在耳边,先不敢忘。」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想了想,说道:「治国我是不懂,但书上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心都是肉长的,百姓好过,皇帝就会好过。要是老百姓娶不起媳妇儿吃不起饭了,那这西花王朝就到头儿了。」
杨先苦笑道:「说起来也就那样,可越想越难。」
刘景浊一笑,指着远处山峰,开口道:「我是觉得,治国、修炼、做人,都一样。山总是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杨先深吸一口气,有如醍醐灌顶,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