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bsp&bsp海谷市沉没会据点。
无论昼夜,地下永远需要灯光。
魏化谦独自立于一个小小的储藏间前。储藏间近似于一个洞窟,泥黄色的墙面写满朱砂符咒。槐木架紧紧贴墙,&bsp&bsp上头排着整齐的青铜灯。蛇信似的芯子吐着青光,透明的灯油里混了淡淡的血色。
属于孔宛青的那盏血灯是熄灭的。
魏化谦嘴角动了动。摇曳青光下,他的嘴角凹下一块阴影,扭成个僵硬的笑。
一个是凶煞破封之夜出现的神秘人,一个是两个怪物生出来的小怪物——他就知道,识安那两个小子不简单。
孔宛青别的不说,求生欲可是一等一的。此人的“共鸣”能力在外界顶多提供些辅助干扰,&bsp&bsp在档案馆里可谓无敌,&bsp&bsp逃总该逃得掉。
更何况此人被他先一步送进档案馆,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尽管如此,孔宛青还是死在了档案馆。
魏化谦拿起熄灭的血灯,&bsp&bsp他锁好储藏间,&bsp&bsp回到照片墙前面。
墙面上的两个年轻人赏心悦目,&bsp&bsp表情无辜又无害。
符行川没必要下死手。九组两个人是晕着出来的,&bsp&bsp下手的只能是这两位。而玄学岗无法在“共鸣”下保持清醒,&bsp&bsp钟成说与孔宛青的死绝对脱不了干系。
……能抗住“共鸣”还没失常的玄学人士,&bsp&bsp外加一个百邪不侵的恶人。
两人实力不可小觑,这情报比失去厉鬼的孔宛青值钱。
孔宛青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
“小孔,&bsp&bsp你知道‘好人’最好对付的是哪点吗?”魏化谦倚上柔软的椅背,&bsp&bsp摩挲着熄灭干涸的血灯。“他们的行为永远有迹可循,好猜得很。”
“你赢了,&bsp&bsp识安会失去这两个战力。你输了,&bsp&bsp识安还是会失去这两个战力——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全’,&bsp&bsp它会亲手将他俩推向我们。”
魏化谦扬起手,&bsp&bsp当啷一声,灰扑扑的血灯被他扔进了垃圾桶。
他拍拍手,随手拨了个电话。
“注意识安的动向,确定他们的‘处刑任务’。尽可能把他们逼来这边,动静可以搞大点。”
……
钟成说围上了他那条写着“危险人物”的围裙。
朦胧的晨光中,他往平底锅里喷了薄薄一层油,哧啦哧啦煎蛋。窗外树冠浓绿,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把这人的侧脸衬得尤其柔和好看。
钟成说平时很节省,但买的食材质量绝不会糊弄。深灰的平底锅里,橙色的蛋黄配上雪白的蛋清,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见蛋煎得差不多,钟成说回身拿卷饼。然而他再转过来时,锅里空无一物。
煎得正好的两个无菌蛋原地蒸发。
钟成说幽幽转过头。
殷刃正趴在沙发上看书,身上还穿着钟成说的睡衣——自从他们确定关系,殷刃从男朋友柜子里薅了好几件宽松睡衣。
“你感受我的头发,我换点别的来感受你。”挑选睡衣的时候,殷刃曾认真地表示,“咱们人鬼有别,我总不能抱着你的脑袋睡。”
对此,钟成说无话可说。
他们俩体型差不多,但鬼王大人不喜欢好好系扣子,大半个胸口就这么敞着。此刻晨曦刚罩到沙发一角,这人专注地翻动书页。长发松松绑了个低马尾,发丝顺着沙发边沿淌下,场景充满安静和平的美感。
装得就像无事发生。
钟成说没吭声,他打开冰箱,又取出两个蛋。三分钟后,他再次回头取卷饼——
煎蛋又没了。
钟成说“?”
沙发上还是那幅静谧的凶煞读书图,钟成说做了个深呼吸,第三次打开冰箱。这回阎王大人拿出了做任务的架势,拿卷饼时一个漂亮的回身,直接捏住了那缕偷吃的头发。
殷刃“!”
他扔下那本《沟通的艺术》,试图把自己的头发扯回来。奈何对手是最强大的科学岗,他又舍不得真的动手,半天也没营救回一根。
钟成说将俘虏在手指上绕了圈,开始煎腌好的鸡胸肉。那缕发丝在他指缝间轻轻扭动,末端跟着锅里的鸡胸肉动来动去。
“按理说,你现在整个身体都是化形,你为什么总用头发?”
越发浓重的香气里,钟成说真诚提问。
殷刃不回答。
钟成说再次扭头,透过厨房玻璃门看去,沙发上已然空空如也。
有四条手臂从钟成说身后探来,一双抱住了他的肩膀,一双抱住了他的腰。
“因为这个样子会吓到一般人。”殷刃在他背后哼哼,“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还好。”钟成说继续低头做饭,顺便拍开殷刃试图揪回发丝的手。
“……放了我嘛。”殷刃放软语气,“下次不逗你了。”
钟成说不放。
“那下次还敢。”
钟成说这才放松手指。只是他在彻底放开前,将那缕头发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
他身上的四条手臂同时一僵,嗖地收了回去。钟成说偏过头,正对上殷刃满脸的“你还能这样”的震惊。
“好了,吃早饭。”
钟成说把洗干净的青菜放上卷饼,三下五除二卷好。两个蛋饼长得一模一样,像是现实里的复制粘贴。
殷刃取了一个咬在嘴里。
钟成说做的饭菜,总会有一股特别适口的清爽滋味。饼皮麦香十足,生菜新鲜脆嫩,腌过的鸡胸肉汁水丰富。一口咬下去,半熟的蛋黄包裹住软嫩鸡肉,像是嚼了口染着朝霞的云朵。
食材简单,却好吃到让人想掉泪。
“最近我没什么事,我们可以商议一下计划。”
钟成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顺手给殷刃推了杯牛奶。
“没什么事?”殷刃终于把注意力从卷饼上移开。
“嗯,识安近期肯定不会给我们派任务。附近有人盯着,我也不好随意活动。”
钟成说抿了口咖啡。
“之前是游乐园,现在又是档案馆。识安不会放任可疑人员在组织内部活动,这回孔宛青一死,我们身上的疑点超标了。”
殷刃突然觉得嘴里的蛋饼不香了。
“我们会被开除?”他惊恐地问道,“孔宛青那个事情,我这边是有点失态。但识安不至于这么严格吧……”
他的食堂还没来得及吃个遍,就要这样永别了吗?
“不至于立刻开除。”钟成说斯文地咬着食物,“根据我的了解,识安会对我们启动‘处刑任务’——这种任务通常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基本不可能完成,一个是要与沉没会你死我活。”
殷刃的表情严肃下来。
这比直接开除还糟。
尽管他想过,识安可能会对他们两人严加看管。但直接下这样的狠手,他不知道该高兴识安集团警惕性高,还是该震惊于它的铁面无私。
这是要直接探他们的底——考察他们的能力究竟有多强,以及与沉没会到底有没有关系。
“要不这样。”殷刃放下吃了大半的早餐,“钟成说,你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比起我,你的身家清白,嫌疑也小,识安不会单独对你翻脸。”
餐桌对面,钟成说默默地望着他。
“我就当你的同居男友,顺便找个正经工作,离识安远点。”殷刃盯着面前的牛奶杯,他的影子被玻璃拉得很长,“你已经知道了我是凶煞,等你升到高位,帮我查些资料就好。”
他当时想混进识安,一方面是想要当条快乐咸鱼,一方面是想趁机找找凶煞之力相关的资料,后者不急于一时。
他当不了“科学岗钟成说”的搭档,还可以当“阎王”的秘密合作者。
但“阎王”混进识安,必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钟成说坚定地摇摇头。
“如果我怕你连累我,我不会第一时间告诉符行川‘我们在交往’。只要低调完成‘处刑任务’,重创沉没会就好。我们还有机会留下。”
殷刃狠狠抹了把脸“你刚刚说了这任务很危险。”
“嗯。”
“你可能会受伤。就算是我,也做不到时时刻刻注视着你。万一你在这个任务里出了什么事——”
“不会有事。作为我们的直属上级,符行川和李念肯定会参与行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怎么就不……”
殷刃说到一半,吞下了后半句话。
钟成说脸上的困惑不似作伪,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担忧。
算了,看来紧急锻炼自己是对的,殷刃忧伤地想。
“我怎么就不……?”对面,钟成说试图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怎么就不吃你的蛋饼呢?”殷刃忧伤地说,“小心我帮你吃掉。”
钟成说哦了声,继续仔细咀嚼早餐。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突然再次开口。
“还有?!”
“最近的计划还没商量,”钟成说喝光咖啡,“殷刃,要不要来约会?”
殷刃恨铁不成钢地瞧了这人好一会儿,钟成说貌似没有被那个“处刑任务”困扰半分。
“要!”他只能如此回答。
……
两个小时过去,面对面前巨大的游乐园,殷刃忍不住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不像对战白永纪时的荒凉废墟,这个游乐园里充满鲜艳甜美的色彩。道路上弥漫着爆米花和糖果的香气,远处摩天轮悠悠转动,闪耀的霓虹光在白日闪亮依旧。
也不知道跟踪他们的识安员工是什么心情。
殷刃本以为钟成说会建议去个图书馆或者电影院,这里的画风实在和阎王大人相差太多。
尤其是现在。
就像游乐园里八成以上的人,钟成说第一时间去排了卖头饰的队——他甚至很认真地给自己挑了一对黑色的兔子耳朵,殷刃则魂不守舍地挑了对恶魔角。
钟成说是这种性格吗?他戴那个阴森的兔子面具难道不是为了吓人,而是真的喜欢?
他狐疑地凝视着那对耳朵。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只立起一只,和钟成说的气质有种怪异的搭配感。做好脑袋上的准备,钟成说信心十足地凑近。
“去玩什么?”
他仔细翻看游乐园简介。
“比较受欢迎的有过山车、摩天轮、鬼屋……啊。”
念到最后,钟成说面无表情地合上介绍页,脑袋上的耳朵跟着耷拉了一点。
看来他反应过来了,鬼王大人深沉地想。如果他们想,殷刃可以带着搭档在整个海谷市的上空来玩过山车和摩天轮,至于鬼屋……这个城市里,可能没有比他们的家更像鬼屋的地方。
“或者我们可以先坐一会儿。”
两人外貌出色,不时有人看过来。殷刃拉着钟成说,迅速找到了游乐园内最安静的角落。脱离人群的路上,他不忘顺手买两支冰淇淋,甚至记得给钟成说买低卡的。
……结果他们进入游乐园的第一件事,是坐在长凳上吃冰淇淋。
“我没有考虑周全。”钟成说舔了口薄荷味的冰淇淋球,“我统计了海谷最受欢迎的约会场地,而且你喜欢热闹。”
殷刃“是挺热闹。”
不远处,人们笑着簇拥在一起,欢乐的气氛随着乐曲飘荡在游乐园上空。这是他非常喜欢的景象,也很适合他手里的巧克力冰淇淋。
“……但是你喜欢这里吗?”殷刃问。
“没有特别的感受。”钟成说啃了口甜筒,蛋卷发出喀嚓喀嚓的细响。
殷刃叹了口气,想把对方那两只晃来晃去的耳朵拽下来。
“我也希望你能开心点儿,”他说,“这样吧,明天的约会地点我来定——咱们留在家里,拉好窗帘。看个电影大满贯,晚上再打一晚上游戏。”
钟成说的黑眼睛亮了些许“确实不错。”
“是啊,你看,这种最受欢迎的场地是针对两个人类的。”殷刃渐渐掌握了和这人交流的技巧,他神秘兮兮地贴去钟成说耳边,“咱们不是这种情况,数据做不得数。”
钟成说定定看了殷刃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来都来了,我们可以挨个尝试一遍。”钟成说指指某个方向,“那边还有美食一条街。”
钟成说这么一动作,甜筒跟着摇晃,奶绿色的薄荷奶油沾上了他的手指。钟成说下意识去掏酒精湿巾,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手就被殷刃托了起来。
“啾。”
考虑到这是外界,殷刃没有用头发,而是挨上了嘴唇。柔软的嘴唇贴上手指侧边,很难说清哪边更灼热一点。
就像一个吻。
钟成说腾地站起身,他揉揉耳朵边“干了还会有点黏……我去那边洗洗手。”
“我就在这等你。”殷刃目光在棉花糖摊子边打了个转。但与以往不同,他的视线很快转回钟成说身边。
这一看,殷刃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点。
之前,他从没有这般专注地观察过钟成说。现在看来,这人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微妙。
钟成说融入喧闹的人群,走向喷溅着凉水的装饰取水池。
钟成说是个很俊秀的人类,他身材匀称、四肢修长,长相也非常出色,这会儿还顶着一对格外显眼的耳朵。
部分陌生人看到他,目光会停留一阵。随后他们转过头去,与钟成说擦肩而过,就像那是个漂亮的石雕。钟成说的背影看似融在人群之中,却散发出一股奇妙的疏离感。
钟成说就那样分开了人群,如同一片锋利的刀刃。
仿佛与世界割裂一般。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