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领着太医在屋子里忙了半天,直到太医们都快被孙福折腾得快要虚脱,冯克明才重新睁开双眼。
孙福进院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关切地坐在床边询问冯克明感觉如何。
冯克明睁眼后只托付一句,请孙福帮自己照顾好陛下与影龙卫,便又再次昏迷过去。
孙福再次狂怒,吐沫星子喷了太医一脸。
直到太医们再三保证冯克明其实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睡着了。
孙福抹了把光秃秃的下巴停嘴不骂,开始与芸娘小声交谈,了解今日始末。
芸娘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全都一五十一向孙福讲述清楚。
孙福听罢吩咐太医照看好冯克明,迈步走出房间。
肖华飞一直等在门外听动静,心中暗自敬佩冯克明手腕高超,半死不活之下谁都不好对他个人发难。
冯克明这么做就是为了明天耳根子清净,不想理会朝中百官的弹劾,更无需上表自辩。
不过这样做就等于把压力转移到皇帝身上,看来冯克明和重熙皇帝的私人感情很是不错。
不知重熙皇帝会如何应付百官,肖华飞觉得手里的金牌越发烫手,他可不想被皇帝拉到百官面前挨骂。
孙福抬眼瞧了一下肖华飞,又让他把发生在逸闲楼里的事情讲一遍。
肖华飞将冯克明那些为老不尊的言行略过,大致讲清冯克明中毒前后的经过,以及冯克明短暂清醒时对影龙卫下达的清剿命令。
孙福道:“你所讲基本和芸娘一致,这件事就这样定稿了,不管以后谁问都是同样的说辞。老夫与冯老弟从陛下还在东宫时便认识,有些事自然会替你们遮掩。”
肖华飞装着一脸忧虑,不肯接话。
孙福看眼房门,压低声音道:“一会我走后,告诉冯老弟装得挺像,可是别太过。要知道文官那边都是人精,装得太过反而让人生疑。生病也好,中毒也罢,总要时好时坏才能让人信以为真。最后拖延过这个风头,再出门理事。”
肖华飞这才明白孙福这个大内总管可不是水货,对方早已人老成精看透其中的关节。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孙福愿意主动帮着冯克明一起遮掩。
虽说冯克明中毒在先,但私自发令大索京城也是事实。
如今京中至少多处血光横飞,闹得人心惶惶,文官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肖华飞恍然想通,孙福这样做是出于皇帝的授意,毕竟孙福此人只对皇帝一人忠诚。
肖华飞道:“小子会让指挥使大人维持好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刚才指挥使大人将御赐金牌暂托小子保管,小子自知才疏学浅,怕当不好这个家。还请孙公公向陛下请命,另寻他人暂时统领影龙卫。”
肖华飞说着将金牌捧到孙福面前,想让孙福将金牌收走。
权力的确是好东西,可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拿到权力。
以目前的情况,朝中马上会有预料不到的波澜。
肖华飞乐于参与其中,但绝不想成为冲在前面的那个人。
肖华飞觉得自己与这些京中大佬们相比,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充裕,他还年轻等得起。
孙福将手背在身后不去接金牌,笑着说道:“这种事老夫可做不了主,不过既然冯老弟认可你,陛下那里想来也会应允。老夫觉得你有时比老夫还像个老头,这是不对的。年轻人就要有些冲劲,否则你这代副指挥使,何时能成为指挥使。我们都老了,将来江山社稷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维护。”
肖华飞不会因孙福给口鸡汤便找不到东南西北,仍旧坚持请孙福先将金牌带回宫中。
孙福道:“这是御赐的金牌,老夫可没权力收走。暂且放在你这里吧,若是遇事难以决断,便向宫里给老夫送消息。”
孙福很满意肖华飞得分寸的做派,拍着肖华飞的肩膀鼓励道:“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想得太坏,冯老弟其实对你很是了解,你在姚安的所作所为他很满意。否则你以为谁向陛下保举的你,过分的耍滑头不是明智,会叫人觉得你难堪大任。”
肖华飞这些小心思被对方看破,他并不觉得奇怪。
面对孙福这种老狐狸,根本就没有心思可以藏得住,他们在意的更是面子与尊重。
反正该说得,肖华飞已经说过,给皇帝留下一个知晓进退的印象就好。
孙福要赶回宫里复命不能久留,他再三提醒肖华飞不可再生乱子后,领着几名太医动身回宫。
孙福把太医都带走,就是给冯克明装病行方便,省得这几天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去。
肖华飞才松口气,王书吏又来禀报。说是公主府的人已到大门外,他们想要接冯克明回府静养。
肖华飞开始敲起冯克明的房门,屋里没有丝毫回应,连芸娘都没有动静。
王书吏笑着等肖华飞答复,肖华飞只得再次敲门,隔着门把公主府派人前来的事情说清。
“告诉来人,就说老夫快咽气了!撒泡尿的功夫就会去见先帝。我要和老丈人好好聊聊天,他老人家生了一个好公主。”
冯克明暴躁的声音在房中响起,紧接着是芸娘的小声宽慰。
冯克明既然明确表示不肯回府,肖华飞也不好再问。
肖华飞估计以冯克明现在的状态,两个人就算留在屋里,也只能保持纯洁的友谊关系。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冯克明还不如回府的好,赖在官衙只能给大家找麻烦。
肖华飞知道冯克明所说不过是气话,为了稍稍挣脱无法抗拒的婚姻桎梏,这老家伙也是拼了。
只是在场的人全都明白,无论冯克明还是公主,亦或是芸娘,他们只能在羁绊中前行,却无力改变事实。
不知冯克明这混不吝的性子,是不是与这些年不和谐的婚姻生活有关。
王书吏转眼功夫躲得无影无踪,肖华飞只身来到大门前,硬着头皮对公主府派来的主事老嬷嬷好言相劝。
肖华飞告诉对方冯克明经太医施药后已经睡下,按目前状况不便移动,等病情稳定后自当回府。
公主府的老嬷嬷自然不肯轻易点头,提出想要亲眼探望一下驸马,这让肖华飞倍感为难。
要是芸娘在房中的事被她发现,可以想象下个要来的人便是大晋的公主。
那样的话老冯估计除了中毒以外,还得加个满脸花,不死也剩不下半条命。
冯克明如何肖华飞不关心,这老色胚肯定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搪塞公主。肖华飞其实是担心芸娘的安危,他不想让如此恬静的女子遭遇不幸。
肖华飞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公主登门捉奸的情况发生,那样的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他开始连唬带骗,谎称京中还有针对冯克明的刺杀行动。虽然影龙卫已经杀过几批人,但还是有人在暗中蠢蠢欲动。
老嬷嬷一路上已经亲眼看到影龙卫的清剿行动,不敢承担驸马在路上被刺杀的结果,只能撂下几句狠话后讪讪退走。
肖华飞好不容易劝走老嬷嬷,只感到身心俱疲,心中发誓以后绝不和老色胚一起去青楼。
今天他可连姑娘们的小手都没有摸过一下,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他此时真想把冯克明打包捆好给公主送去,或者中毒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冯克明这个老混蛋。
公主府的人离开后,再没有其他人前来探望,可见冯克明在京中人缘也不是太好。
王书吏再次如鬼魅般现身,他帮着肖华飞找了间干净公房休息,顺便告诉肖华飞给姚安的密信已经送出。
肖华飞对王书吏的办事效率很满意,夸奖几句后便回屋安歇,至于冯克明那里有芸娘陪着根本无需操心。
肖华飞在睡着前默默地祝福冯克明老当益壮,俗话说女子四十如虎,不知道老冯的身板受不受得住。
一连几天影龙卫的官衙大门前,可谓人影稀疏,偶尔路过的行人走到此处纷纷加快脚步。
影龙卫白日亮刃,血洗京中密谍据点,让京城百姓重新拾起对这座官衙的恐怖记忆。
但从那日之后,肖华飞开始极力压制影龙卫众人已经活泛的心思,不许他们轻易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上。
影龙卫一些千户对于再次蛰伏十分不满,认为既然已经亮出刀锋宣布回归,便不该轻易收手。
最好再找些理由整治下那群文官,省得他们整日盯着影龙卫不放。何不借着大好机会让朝廷内外折服,重振影龙卫的威名。
不过他们尚不敢硬扛肖华飞手中的那面金牌,只是在私下里议论肖华飞此人没种,有权不用难当大任。
有人反对就会有人支持,马远帮助肖华飞拉拢了许多基层军官,米富贵这种长期不得志的百户开始支持肖华飞。
马远与米富贵同样希望影龙卫再次崛起,但靠谁崛起便有了讲究,谁不想往上再进一步。
这些年影龙卫里的脏活累活全都由下级军士完成,可是到了论功行赏时,功劳都被千户们拿走。
马远他们干得最多,得到的总是最少,肖华飞让他们看到了久违的希望。
他们认为肖华飞年纪虽小却深得皇恩,而且办事谨慎老道,只有肖华飞能带领他们重拾辉煌。
肖华飞对这两种相反的看法洞若观火,不过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京中官员将潮水般的弹劾奏折堆满皇帝的案头,重熙皇帝留中不发一封不看,全当没有这回事。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并没有让百官斗志受挫,反而越发的怒火中烧,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齐大年喜欢这样的氛围,卓尚书归隐后清流们失去方向,正急需新的带头人。齐大年自忖身为卓尚书的得意门生,此时正是他在同门面前突显自身能力的绝佳机会。
他虽然没资格成为新的旗手,但可以把自己在清流中的排位向前提一提。
为了完成家族使命与个人抱负,齐大年更加频繁地游走在高门大院之中针砭时弊,一时间风头无双。
这几天发生的另一件大事已无人关注,卓尚书因年老体弱多次上书请辞,执意归乡养病。即使皇帝再三下旨挽留,依旧无法改变老尚书的决定。
重熙皇帝在无奈之下只得同意,然后让孙福亲自上门宣旨厚赐老尚书荣爵与财物,再派遣二十名京营兵士护卫老尚书归乡。
君臣间礼数周全,情真意切,没有留给任何人置喙的余地。
重熙皇帝又下旨命沿途官吏对老尚书多加照顾,不许闲杂人等惊扰,以免影响老尚书在路上养病。
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卓尚书仅带一名老仆赶着辆马车启程归乡,除了随行的二十名京营兵士,满朝文武无一人出城相送。
张景清带着赵先生站在城头,向恩师的车驾作揖拜别。
等马车已不见影踪,赵先生才出言说道:“大人不下城相送是对的,还是不要辜负了老尚书的爱护之意。”
张景清愤慨道:“恩师在京中桃李遍布,就算恩师不许大家相送,可他们到此处远远看一眼总行吧。原本我还以为在城头能见到几名同门,没想今日仅我一人登城相送。恩师对他们向来关爱有佳,人心冷漠何至与此。”
赵先生洒然道:“老尚书为官一生,事前说不让人来相送,怕是已猜到今日情景。大人着相了,老尚书从哪方面看都算是起过高楼,也宴过宾客,只差一步便可位极人臣。大人还是多顾念自己,你我二人在京中可算是无依无靠喽。”
这事赵先生就算不点破,张景清又岂能不知。他现在的位置虽然是邀宠得来,但也是自己努力所得,恩师并没有给过他什么帮助。
可卓尚书毕竟是多年就中高官只要还在位,张景清借着师门招牌,算是有块能遮风挡雨的靠山。
京中的各部高官多少会给些卓尚书一些面子,尽量不给张景清使绊子。
如今这座大靠山辞官离京,张景清不知自己的官位还能否稳固,自然是忧心忡忡。
赵先生道:“听说陛下赐给肖华飞一座宅院,在下想去肖家在京中的新宅拜会一番。他与大人都算是姚安来京的旧人,走得近些也是人之常情。”
张景清本就有此想法,只是碍于同僚白眼,不便亲自前往。如今赵沐林主动说替他走动一下,当然正中下怀。
张景清思虑片刻,说道:“本官上任以来两袖清风,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沐林兄空手上门会不会让人笑话。”
赵先生道:“如今肖华飞在京中任影龙卫军职,大晋官场历来文武互看生厌,地方官场可不会卖他面子。大人只需给新任姚安县令去信一封,请他多加照顾肖家,顺便再表示一下对黄石集的关切之心就够了。大人诚意相助,叫县里对黄石集多加扶照,就是一份大礼。肖华飞此人向来精明通透自会感恩相报。”
张景清皱起眉头颇感为难,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担心以后在文官当中不好立足。
他主动给恩师故乡县令写信,托请对方照顾恩师,传出去只会在仕林中传为美谈。
百官都会说张景清尊师重道,做人不忘本,是个可交之人。
他若帮肖华飞说请,就是另外一回事,弄不好会惹出麻烦。
百官现在对影龙卫心生警惕,谁都怕这把刀哪天落到自己脖子上。
齐大年那群人更是磨刀霍霍,喊打喊杀,要求皇帝诛除戮民首恶,彻底裁撤影龙卫。
要不是外面总传冯克明马上就会毒发身死,他们就会跑到影龙卫门前闹事。就算没有人闹事,也总有砖头瓦块被人丢入影龙卫官衙,听说好几次差点砸伤院里的人。
京中形势过于复杂,张景清担心此事被人知晓,那些人会说他攀附奸佞,有辱斯文。
赵先生看破张景清的想法,笑道:“若是大人担心落人口实,此信便由在下代写。估计姚安县令若珍惜自家前途,自会知晓雅意。”
张景清想起当初在姚安城外,他面对齐大年下来外查时的样子,自嘲一笑。
赵先生见张景清没有任何表示,心知他已同意。
赵先生打算信写好后,先拿给肖华飞看上一眼,然后再通过驿路发走。
人情这种东西一定要当面说清楚,白做好事不求回报,在官场中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