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已不是往日的秋心,礼不可废,还是按规矩好。”
她收回手放在身前,微笑直视着她。
这带笑的眼睛里有探究,有玩味,有不信任。
秋心想见的是漱玉阁中遇到的她。
眸子澄澈、说话风趣、朋友之交淡如水。
她并未坐下,而是立在凌玥面前。
原本红润的脸有了些苍白。
原本欢喜的眼有了些黯淡。
“这个贵人,只是机缘巧合,并非我本意。若是可以选择,我不想进宫。深宫内院,与漱玉阁并没有太多区别。皇宫里,许多女人争一个男人;漱玉阁,许多男人争一个女人。表面和内里都是肮脏不堪。我宁愿如小姐所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她眉目忧伤,缓缓说着,凌玥的心有了触动。
但这触动仅仅如一颗小小的石子入了江河,引了一圈很小的涟漪,随即消失不见。
伤害她在乎的人,她们之间就再无交情可言。
“难为贵人还记得这句话。只不过物是人非,再谈这些,徒增烦扰。”
她的淡漠疏离让秋心的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难道我们不可以如以前一般吗?”
“本来可以,但是贵人你不该陷害薛天。”
她眼神冷冷,让秋心垂下了眸子。
背过身去,攥紧了手。
“你并未在场,怎知我陷害他?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攻于心计?”
“臣女不了解贵人,但臣女了解薛天。贵人未进宫时他对你都无动于衷,又怎会在你成为皇上的女人后调戏你?臣女今日进宫是想请贵人向皇上澄清,放了他。”
秋心听她一口一个“贵人”,话里话外都是质疑,这让她既愤怒又悲凉。
她本是官宦之女,却因战失去了亲人,美好的人生直接成了梦幻泡影。
自幼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因缘巧合,姿容清秀的她被皇室选中。
脏活苦活不用做了,转学琴棋书画。
她已经记不清因为弹错了一个音、念错了一个字被毒打了多少次,也记不清偷偷在夜晚哭过多少回。
只有香影陪着她。
陪着她度过一个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陪着她背井离乡来到大周做内应。
谁料刚到这里没多久,因为凌玥与小九的失踪,房内暗道被发现,平地起波澜。
香影为了保全她,担下了所有罪名。
而她,为了保全自己,以不想她痛苦为由,求凌玥让她速死。
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薛定安造成的。
若不是他当年攻破大梁,所有都不会发生。
薛家的人都是她的仇人,都该死!
她要报仇!
不管因为国仇还是家恨,她都要报仇!
她后来暗暗查探了,香影已不在京都府大牢,还得知前些日子牢里有个女犯人死了,所以她不再顾忌。
还以为报仇很难,意外之喜,竟然让她遇上了皇帝。
更意外的是,他对她很有兴趣,让她进了宫。
昨日,她去芙蓉殿请安,没想到遇上了薛天。
他独自一人在正殿,边喝茶边等叶时景。
送上门来,那是他自找的!
薛天见到她的时候眼中全是惊愕,随即转为戒备。
她不动声色支开侍女小卉,让她回依兰殿取披风。
待她出了殿门,她笑着解开外衫,拽着薛天大呼“救命”。
小卉听到呼声慌忙返回,也就有了人证。
“文贵人,你意下如何?”
凌玥见她迟迟不语,只好再提醒。
秋心的思绪中断了,回过头,定定道:“我没有诬陷他,是他对我有不轨之举,我的侍女可以作证。”
凌玥听笑话似的,摇头笑了。
“文贵人,恕臣女直言,既是你的侍女,口供的可信度,几乎为零。”
秋心目色一凛:“皇上信就行!凌小姐,我只能这么说,薛天挨那三十个板子一点都不冤。”
不要说三十个板子,就是薛家的人全都死光了,也难消她丧亲之痛!
凌玥瞧她咬牙切齿,以为她是对被囚府衙心怀怨恨。
可若是那样,她该找的是阿昀而不是薛天。
她不想多做纠缠,速战速决为好。
“你当真不去澄清?”
“我当然不去。再者,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她敛去了目中多余的情绪,同她一样淡漠。
她不想这么对她,但她示好了,她拒绝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给她一个真诚的笑。
凌玥对她的大言不惭感到惊讶。
她以为她求她?
“求人,自然不该是这个态度。但臣女并非求贵人,而是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秋心笑出了泪,改过?她不需要!
她是报仇,报仇!
可紧接着眼睛瞪大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手。
掌心是一颗铃铛。
香影的。
“她没死。”
凌玥只说了三个字,将铃铛放在秋心的手中。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次不是为铃铛,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
那串佛珠。
“你居然有.明逸大师的佛珠?”
凌玥随意瞧了眼:“很意外吗?”
“你去漱玉阁的时候怎么没戴过?”
凌玥觉得好笑:“去青楼戴佛珠,不怕佛祖怪罪吗?”
秋心望望她,又望望手里的铃铛,一时失语。
“玥儿,这么久了,问得怎么样了?”
此时阿昀迈着悠闲的步子进来了,笑容和煦。
转向秋心时,她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眼中还带着惧意。
身上的伤好了,可再见这个少年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还要一会,你到得太快了!”她嗔怪着。
“哪里是我到得快,是你过于心慈手软!”
他刮了下她的微翘的鼻尖:“不用麻烦了,还是我来吧。”
他压根不理秋心,更遑论行礼。
秋心刚要动怒,依兰殿又进来四个人。
皇后、叶凝紫、翠云和绣霞。
秋心慌忙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斜了她一眼,而后懒懒地收回了目光,这便是出身漱玉阁的女子。
“你就是皇上新纳的文贵人?”
“回娘娘,是的。臣妾进宫当日曾去凤起殿向娘娘请安.”
皇后直接打断:“宫里这么多贵人,本宫哪里记得住?”
秋心讪讪垂下了头。
再望向阿昀,皇后换了慈爱亲切:“神秘兮兮的,究竟让本宫来干什么?”
阿昀笑了:“主持公道啊!公主,还是你说吧。”
叶凝紫点头。
“母后,儿臣的侍女绣霞可以证明薛天并未调戏文贵人。”
秋心狐疑地望着她,明明昨日就她与薛天两人在大殿,怎么会多个证人?
这个绣霞,她有印象,是后来事情闹开时随叶凝紫一起来的。
皇后也听闻了那件事,一直心存疑惑。
绣霞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昨日奴婢陪公主在芙蓉殿的小花园赏花,后来公主让奴婢回大殿寻她掉落的帕子,正巧看到了文贵人自己解开了衣衫,接着就拉住薛二公子,大喊他调戏她。”
秋心面无血色,怒指她:“你撒谎!”
皇后厉喝:“本宫还在这,轮得到你叫嚣?”
秋心忐忑,不敢多言,咽下了未说的话。
“绣霞,昨日你为何没向皇上言明?”
绣霞小心翼翼回着:“回娘娘,满宫都知道文贵人深得圣宠。而且昨日皇上已有定论,奴婢不敢多事。刚才阿昀少爷来找公主询问案情,公主下问,奴婢不敢再瞒了。”
皇后抬手,绣霞起身。
“文贵人,你是亲自向皇上解释,还是本宫过问?”
“娘娘,臣妾是冤枉的”秋心不服,仅凭一个宫女之言就定她的罪?
皇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传本宫懿旨,文贵人心术不正且毫无悔意,禁足依兰殿半月,每日掌嘴十下,以儆效尤。翠云,你监刑!摆驾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