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阑，人声渐歇。岳云坐在桌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手心里的紫玉珠。

    忽然，明珠凭空从他手中不见了。他瞟了一眼窗外，语气平静，轻声道：“门没锁，既然到了，进来吧。”

    停了一会儿，随着犹犹豫豫的咿呀声，门开了条缝，一只白色的小爪子迈过门坎。

    啊——下一瞬，桌前的人影一晃，短促的尖叫声后，小狐狸被捞进他怀里，又一转眼，小狐狸不见了，美丽的白衣少女被他握住纤腰，牢牢制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月儿缎子似的黑发披散在枕上，丹红的樱唇微微张开，水汪汪的眼睛有一丝儿委屈又有一丝儿爱娇，“人家正要进来，你干嘛动作这么快。”

    “不快，让你跑了怎么办？”他扬起嘴角，微眯起黑眸。

    预感到他下一步的发难，月儿抬起全身唯一没被控制住的胳膊，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双唇弯出迷人的笑靥：“云儿你最好了……”

    “我只当灵儿姐姐一个不省心的，没想到你比她更过分！”就算她千娇百媚来讨好，岳云说出这句话时，仍然有点气急败坏。

    一个晚上，他回想着冯炎的交代，阵阵后怕，随便一个环节出了纰漏，他还能不能见到她都难说。

    “灵儿也在呀？早知道我跟着她了。”月儿水眸闪出光亮，好奇地追问，“咦，她怎么混进来的？”

    “别转移话题，说你自己。”岳云微一用力箍紧她试图挣扎的腰肢，“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那李成也好，冯炎胡檾也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嘘……”月儿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讨厌，人家帮了大忙，你不表扬，就知道凶我……”

    这招釜底抽薪，嘴巴被封，岳云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表扬”二字，则让他们脸上同时一热。从点苍山那一夜起，表扬就是亲亲的代名词了。

    屋子里一下没声音了，但这短时的静默，却让他们不得不注意到了别的什么。

    他们分开有十天之久了，此刻，她独有的幽香传入鼻息，岳云突感心跳失速，就算月儿不捂住他，他也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了。

    “你……”月儿的手颤了颤，慌乱地松开，眼神也不知看哪里好了，情不自禁绯红了脸。

    她娇怯的模样令他的目光变得温柔却深暗。俯首，问到她嘴角来：“那你以后，再不许让我担心，嗯？”

    月儿独自一人时，从没有胆怯过，千里万里没有能阻挡她的困难，甚至她打定主意和土匪头子周旋时，也不曾有半分的慌张，唯有到了他身边，她就一定变得娇弱起来。

    那我见犹怜、风扶弱柳的俏模样儿，全天下只他一个能见到罢。她就是要他宠着才欢喜才安心。

    所以此刻，月儿的眼中漾起迷迷蒙蒙的雾气，楚楚动人，既有狐女的媚色，又有上仙的风华，世间男子若得窥见，只怕不醉死在这烟波里？

    偏偏他好像还没心软，要等她的回答。

    “……只要望得见你……月儿就乖……”终究，她红了眼眶，嘤嘤低语。

    这几个字撞到他心里去，他忽地翻身放开她，只敢背对着，低声道：“对不起，我唐突你了。”

    半晌，她脸蛋贴靠在他肩膀，细细含羞的声音传来耳畔，“我……”声音益发低下去，“没有不喜欢。”

    他怔了怔，停了一阵子，两人不由都赧然地笑了。

    岳云原本是个非常自律的人，所以是夜，他很认真地对她说：“月儿，我还没娶你，以后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月儿并不明白分寸是什么，但他怎么说怎么做，她都随他好了，她一如既往窝在他怀里安心地睡着了。

    张宪留下岳云带背嵬军整顿襄阳城，自己带游奕军马不停蹄往李成最后一个堡垒——随州而去。

    随州和逞州有些类似，都有高大的城墙护卫。李成逃往随州，兵败如山倒，因此张宪并没有把随州放在眼里，他轻装而去，只为乘胜追击速战速决。

    可是，当他抵达随州城下，忽然觉察到不对头，因为，整座城池完全没有他预想中的仓皇，反而秩序井然，严阵以待。

    对危险的敏感嗅觉让张宪没有立刻下令全线攻城，而是做了一次试探。

    结果当他的先遣队靠近城墙半里范围内，随州城突然城门大开，冲出黑压压一群重铠骑士。

    那鲜艳的旗帜、独特的装束和严密的组织令张宪大吃一惊，是金国骑兵！

    簇拥着一人，头戴白色镶玉石羊皮帽，坐下黄骠骏马，手持鎏金镗，威风凛凛，正是完颜宗弼！

    原来，完颜宗弼拆开赫敏的锦囊，带骑兵昼夜奔袭往襄阳而来，谁知快到近前时却得知宋国军队捷足先登，连下四城，因此他别无选择，立刻进驻了襄阳东面的随州。

    在襄阳六郡中，随州的位置比较特殊，它谁也不靠，像个犄角旁伸，但就是这座城，有着“汉襄咽喉”之称。

    失了随州，就失去了荆楚立足之地，守住随州，则可威慑襄阳。

    完颜宗弼到达随州与吕梁兵合一处的消息，竟连李成也是逃到这里才知道。李成不由大喜，这番可以依靠金国报仇雪耻了。

    完颜宗弼在随州以逸待劳，张宪急令收兵。游奕军有攻城的经验，但面对金国骑兵开城迎战，毕竟准备不足。

    但是，完颜宗弼并没有因为他收兵就回城，城外沃野，成为他肆意横行的天地。在蜀中地形上吃的亏，此刻这帮金国骑士卯足了劲头要在这里找回来。

    为避其锋芒保存实力，张宪且战且走，躲开东南方向的平川，退守到大洪山附近。

    大洪山与襄阳之间，隔着一座随州，因此张宪竟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岳云在襄阳等了两日，没有得到前线飞马传来的战报，心知有异，张宪恐怕是遇到了麻烦。他决定立刻带背嵬军驰援随州。

    灵儿和月儿随守军留在了襄阳。对于小狐狸的出现，岳云没有对其他人做过多解释，灵儿不免一惊三叹：这么远，你家小狐狸居然识路！

    此番见岳云匆匆离开，灵儿心中无比担忧张宪。她愁眉紧锁，月儿内心也一样忧虑，但岳云把她交给了灵儿，她又没机会独自偷跑。

    看着灵儿坐立不安，月儿故意在她面前上蹿下跳。

    终于，灵儿的视线被她吸引，眼前一亮：“小狐狸！我险些忘了，你不远千里能从江州到襄阳，去随州一定不在话下喽？”

    月儿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她的话。

    灵儿激动了：“我找一匹快马，你认识路对不对？而且，你能找到他们在哪里？”

    月儿又点点头。于是，当天灵儿就悄悄牵了匹马出来，带着月儿，以散心为名，出城疾驰而去。

    月儿却留了个心眼，如果是她自己，一只小狐狸藏哪里都行，但灵儿就不一样了，她一个姑娘家，如何保证她的安全？

    月儿可不想回头让张宪把自己炖了汤。所以，月儿越是知道岳云走的哪条线，她越是有意避开一段距离，以确保灵儿不会遇到交战双方。

    但灵儿并不知道这些，追了好一段距离也不见人影，她有点焦躁：“小狐狸，你确定是去随州，没有带错路吗？”月儿不做声。

    突然，她衔住灵儿的衣袖，示意她往旁边的山林而去。因为，凭着她的谛听，她突然感觉到，他前行的速度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