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衙役总算能正常动弹了。呼出一口浊气,人人手心里都是冷汗,怎么也想不到,吃个酒都能吃出这般事故!
若真论起来,最多也只能说陈同一个办事不力,再不致死的。就为这屁大不大的事,老刘突然发威想用私刑,让人心里是阵阵发凉啊。
事情过了,众人说些不痛不痒劝解话儿,也有说刘哥大度的,一齐拥了满脸羞惭的陈同出了屋子,去了一边。
没人了,两心腹却是有些不甘。“刘哥,真就这般放过了他?却只怕打蛇不死,反咬一口哩。”
“后天时他必须死。”刘捕头目光似是能穿过墙,看到陈同怨毒的面孔。
“事情想闹得够大,没几条人命填进去怎么成?——光死几个村民仍是嫌轻,正好再加他一条性命,份量够了。再说,事情若万一有个波折,上头怪罪下来时,他陈同在最前头打头闹事,足以担起大部罪责,与我等就无大碍了。”
两人呆了一呆,想了好久才明白关节,顿时服得不知该如何说了,竖起拇指没口子夸赞:“大哥,高明,您着实是高明!”
陈同一脸的羞惭,同伙相好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不咸不淡安慰几声,也就四下散去,明天是要出大力的时候,看看刘头儿那架势,没一个人再敢有半分松懈。
“想我死,刘鹰,行,你心毒,只是你陈爷也不是泥巴!”陈同只从牙缝里出声,“你须是还没有赢定!等着瞧罢,……”
巩翊完全不知一股阴云已经罩到了盐田上空,他和胖子他们一起正兴高采烈亲手拉着纤,把黑天鹅号送进入水。
“好!”船场所有人都在忘情大叫,沉重的船体入水,激起了大片水花把大伙全浇了个透心凉,没人在意,“东家,快快,扬帆试试罢!”
“好!咱们来试试这天下第一宝船!”巩翊兴致勃勃第一个顺着绳梯上去,十三他们几十人在下面看得眼里都要冒火了,水军打拼了十几年,却哪里见过这般豪奢的船只?
黑天鹅号连漆都不用上,它自身颜色就是最好的油漆。船体整个光圆润泽,表层润得像是能浸得出油,滑光油亮,傲然浮在水面,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
“十三,你们也上来!一起来感受感受!”
巩翊大喊,而十三他们绝对不需要再招呼第二遍,争先恐后就向上爬。
胖子在船上跳着脚大笑,“好!却是好!巩哥儿,就这船,花得一万贯都是值!只怕是连那皇帝官家,今生也是坐不到如此好船!俺胖子倒有福,比官家都享受!”
真是要飞起来了。张东主亲自操帆,十三在船头感受着那狂风扑面,心头升起错觉,现在只须背后再加上两只翅膀,那只怕是真的能飞上半空!
“哇呜!”胖子手舞足蹈,“爽!巩哥儿,好,妙啊!这才是船,才能叫船,原本那些货全都只是些木头盒子!”
天公作美,风力也强劲,崭新织就的新帆亮如白云,船头深深犁开海浪,三条桅杆都是吃饱了风,当真是风驰电掣,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天朝南海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速度!
“战船,这才是真正战船!”十三喃喃自语,激动得无法抑制,最后干脆叫喊起来:“若我水军也有如此之船,放纵四海也只全无敌手!巩公子,加三弓弩吧,如此之船若无三弓弩,那是真糟蹋了这宝船!”
“加!只要有!”巩翊意气风发的利害,“这么好的船当然不能随便叫人来撒野!谁要敢打她的主意,射他几个透明窟窿!十三,你们有三弓弩么?”
这句话却是问到了伤心处,十三他们纷纷把头低了下去。水军是厢军出身,从来都是低人一头,三弓弩这种大杀/器根本轮不到他们,这玩艺算是大宋最犀利的当家武器,前面两张弓,反面有一张反弓,合称三弓弩,射程远达一千来米,可以说是冷兵器朝代的巅/峰之作。
郭伏威为这事闹了多回也是白搭,别的军中退下的刀枪剑韩可以随便拿,就是三弓弩别想。
诡异的安静。而一静下来,十三诧异的听到身边传来干呕声,转头看时,却是高晓亮在抱着船帮子大口大口的吐!
“这……晕船了?”片刻十三就恍然大悟,眼神顿时怪异,忍不住有些想笑——陆地上威风凛凛,一杆大枪就能把他们二十来人打得抱头鼠窜的高教官高小官人,居然也会晕船?!
“糟糕。”张东主自然也发现了,赶紧降速,“却是怪我!只管着想试试最高到底能跑到多少,却不想害得小官人昏船!”
“我没事。”高晓亮缓过一口气,总算不那么翻江倒海的难受了,对拍着自家后背的巩翊苦笑一下:“翊哥,莫拍了。真没事了,只是一时的不适应罢了,过一会就好。水军没三弓弩,就有,这船头过小,也是装不上的。倒是我家有着一具,是家父请大匠用了上好软钢所制,只有正常三弓弩三分之一大小,用在此处却是正好合适。”
“好,妙极!”胖子大喜,“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行,什么时候闲了,就去广州,拿了三弓弩装起!阿亮,你真不要紧么?俺看着脸上却是苍白,要不咱回去算了?”
“不。”高晓亮直起身,倔强道:“就不信这昏船能把我昏成什么样。继续,张东主,莫用管我,你只管放开试速,我再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黑天鹅号再次扬帆起动,不过张东主肯定不会再像刚才那样极速,一路悠然着回航,速度一慢,高晓亮也就好了很多,到后来也能走上几步正常说笑了。
这一路为了试速一下航行出去了极远,向回走时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等能看到船场码头时,天色已是进入黄昏。
码头边上聚了不少人,在向这边焦急望过来,拼命挥动手臂向船上示意。
等不及船靠岸,码头上人已性急的跳进水中,直接向这边游,一边游着一边大喊,船上众人心里一紧,这是出什么事了?
放下缆绳把水中人吊到船上,这人刚一上甲板,连腰间绳子都来不及解,急急道:“张东家,出大事了!俺们一连接到了三波信鸽,是水军郭将主发来,上面写着十万火急,须立即交与巩公子手上,可俺们去那里寻你们?只在这里已是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您们赶紧回去看看吧!”
岸上的人也机灵,也不等船泊稳了,寻了弓箭把那几封信绑上,直接射过来,巩翊一把抢过信撕开,上面正是郭伏威亲笔。
字极是凌乱潦草,能明显看出写信时那份焦燥,“小子,盐田出事!某手上没人,现下正向盐场急赶,有消息说明日/日出时分会有乱子发动,是个惊天的大乱!迟一步盐田就会被他们捣光!马上带十三他们过来!迟则不及!”
“是盐田!”巩翊面孔刷的白了。
高晓亮他们已经凑过来看了,无不惊恐异常。
都清楚那里只有两三千无力自卫的老弱,要真的是一旦乱起来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怎么办?从这里到盐田,平常得走五六个时辰的水路,不要说眼下已经黄昏,就算是白天,立即出发,等赶到时也已经来不及了!
巩翊仿佛看到那三千老弱妇孺正在清晨上工之时,突然遇袭,没个主心骨可以依靠,又没有人指挥,那慌乱无措,哭声震天的模样几可预见!
“公子!走啊!还等什么!”
十三已经焦得要飞过去了,那里全是他们水军的军属,是他们的根!
“不能夜航!”
巩翊满是苦涩,没有航海仪器的今天,只能是依靠星光指路,那是把脑袋别到了老天的裤档,纯粹全凭运气,极有可能一路迷航一直航向了大海深处,那会把整船的人全部葬送!
“俺送你们。”张东主轻声道。
几十双眼睛一下灼灼热切的齐齐望了过来。
“东家,莫急。现下有黑天鹅号这般好船,俺从小随俺爹夜航过,对这也算熟悉。这一带水路张某都也走过,不敢说熟透,大体方位却是绝不会差的。”
微微一笑,直望着巩翊,张东主却是极有自信道:“东家放心,不会有差的。”
“直娘贼那还等什么!”不等巩翊说话,胖子已在振臂高呼:“那个敢来断俺们的根,俺就要要他的命啊!十三,把家伙全操起来,回去跟俺去砍人!”
“那就走!”巩翊下定决心,这一刻他对张东主感激到了骨子里,若不是他献了铁木作出这艘黑天鹅号,那就真的一切万事皆休!
夜风呼呼,可是人心却是个个滚烫。人人睁大了眼,拼命前望,想从夜色中辨出方向,恨不能一步杀回盐场,把敢来相犯的敌人砍个精光!
张东主确实没负众望。黑沉沉什么也看不见,他仍仗着对水路的熟悉,全帆放起,帆布鼓到圆涨,好风借力,只用了两个来时辰,就已经看到了岸上黑沉沉盐田那一大片建筑,间中有着几星零星灯火,船上顿时传出一阵忘情的欢呼!
“可是到了!天爷,俺这腿都只是打颤,只怕是迟上一步,那时可怎生的处!”
高晓亮吐得已经都站不直了,这一刻却仍站得笔直,拒绝了十三的掺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赶上了。巩翊捏紧了拳头,从没有一刻这么坚定过,既然贼老天要来作对,那就来吧,背靠着这些兄弟们,照样敢把你贼老天捅出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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