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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走不出去的少年
    冬天过去了,但夏天还远,夜晚的风还有些料峭,吹在身上很冷,这样的室外环境并不适合赏景抒怀,就算这样,李木还是躺在屋顶,仰面望着头顶的夜空。

    庄子里不比野外,地上灯火万家,连成片的莹莹把天上的星光都遮掩了过去,今天又不是晴空万里,迷蒙的云层再一遮掩,深蓝色的天幕上只有那几颗比较明亮的星星可以被找到,稀疏地微弱闪亮,就像布上被溅射的火星烫出来的小眼儿,唯一清晰明了的,就只有那一轮残月了。

    “怎么跑屋顶来了?不说这瓦片有多脏,你也不嫌坐在上面硌得慌啊?哎哟,风吹着有点儿冷哦。”唐黄从房间窗口飞到屋顶,走到李木旁边坐下,陪他看星空,“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啊,你看啥呢?”

    找个住宿并不是什么难事,多问几个人就好,李木和唐黄很轻易的就找到合适的住宿地方,可一路上李木一直鲜言寡语,洗漱整顿之后更是独自来到屋顶。

    “还是野外的星空好看,地上没有那么多光亮的时候,星星们都是闪亮的,洒满了整个天空,你要是盯得久了,还会有许许多多黯淡的星星冒出来,让你怀疑是不是天上全是星星,一点儿空隙都没有。说来也怪,只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是深蓝色的,有了遍地灯火后反而变黑了,明明后者更亮。”李木没有回答唐黄,自顾自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嗨,野外的晚上就只能看看天,天能不好看点儿?到了庄子之后,活动就多多了,又何必在意它呢?”唐黄继续盯着夜空,试图找出它到底有什么吸引了李木,听到李木的感慨,随口答复着。

    李木没有回应唐黄,依旧昂首看天,同时抓了一块儿米糖饼扔嘴里,“喀嚓喀嚓”,在牙齿的咬合下,米糖饼发出很干脆的崩碎声。

    在李木他们所处的罗象国南方,空气一向很湿润,普通人家里少有能密封的器皿,而米糖饼能在李木嘴里发出响亮的声音,这只能说明米糖饼被做出来后并没有存放多久,至少没过夜,不然它早就被空气中的水分润湿泡软。

    “还吃啊?准备今晚就吃完?真不怕胖。”唐黄在一旁打趣道。

    李木从纸包中取出一块儿,递给唐黄,“要吗?”

    唐黄没有动作,“你吃吧,我不要。”唐黄是爱吃甜食的,他只是不想吃这米糖饼。

    李木并不意外这个结果,自己吃了那块米糖饼,又提起酒泉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拿酒泉的美酒来为米糖饼添色,还是用米糖饼来佐酒。

    唐黄再次开口问道:“你到这屋顶到底干嘛来了?”

    李木咽下酒和米糖饼,回答道:“吹吹风,喝喝酒,想喝醉了好睡觉,可今天这酒只是辣,越喝越清醒。”

    “大娘的事就这么放不下?”唐黄一直都知道李木为何这么闷闷不乐。

    李木再次吃了一块儿米糖饼,喝一口酒泉中的美酒,没有直接回答唐黄的问题:“你知道的,在平安县的时候,我家隔壁住的是梁大妈,我总是怕她。

    “梁大妈他们一辈人小的时候不像现在,那个时候学堂很少,还特别贵,没有几个人读过书,梁大妈也没有读过。梁大妈不识字,算数也不好,我却读过,成绩还不错,所以梁大妈每次去红叶坊买菜都会拉上我,让我帮她算账;就算躲过了,没让她逮到,她买菜回来后也要我帮她核算一遍,看有没有问题。

    “此外,梁大妈特别没见识,她一辈子就在那几条街活动,连城东都没有踏出过,我师父说的那些江湖见闻她从来不信,说不可能有屋子那么大的动物,人也不可能上天。梁大妈甚至连狼、狐狸这些野兽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梁大妈还特别爱唠叨,每次碰到我,不是反复聊些琐碎的生活小事,就是滔滔不绝地给我讲那些听腻了的大道理。要是她在讲哪个故事的时候我笑了,她就会把那个故事一遍又一遍讲给我听,想再逗我笑;要是我犯错了呢,她就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不该这么做,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你就不耐烦了?挨了十四岁那场打?”唐黄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对。那件事的起因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口不择言地骂了梁大妈一句:‘你怎么这么蠢笨啊?’

    “我记得很清楚,梁大妈没有生气,只是羞愧地闭上了嘴,当时我有一瞬的得意,这一切恰好被我师父撞见了。

    “在我记忆中,师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古灵精怪的,那是他唯一一次发怒。他痛斥我:‘你到这个年岁,逆反了,我理解,但我过去教了你那么多,你怎么敢如此自视甚高,趾高气扬?你有什么资本瞧不起别人?’骂完之后,师父就把我裤子脱了打,打完之后我连续三天是趴在床上睡的。”

    讲到此处,李木喝了一口酒,眼中充满追忆。

    “我忘不了,当时梁大妈哭得比我伤心,一边泪如滂沱,一边拦着我师父,劝他说:‘娃儿不是那个意思,娃儿是无心之过,算了,不要打了,娃儿遭不住这么打。’我听着梁大妈的哭声就知道,我伤了她的心了。”李木说这话时眼里泛着泪花。

    “后来的三天晚上里,我睡不着,我就想我师父说的话,直到现在才明白一点那些话的意思,那时我当然想不明白,所以我就想想梁大妈,越想越后悔。

    “梁大妈带我去买菜,其实不是看重我能帮她多少忙,而只是想炫耀,就像家里有颗宝珠一定要拿出来给大家看一样,她要周围的人知道我有多优秀,所以每次她牵着我的手都是充满了骄傲和得意。她从小照顾我,当我是她的亲孙子。

    “梁大妈是抠门儿的,还爱占小便宜,每次买菜总是要商贩抹个零头或是送点儿什么,但她总爱给我和筱花买新衣服,买小零食,不管我们怎么推拒,她依旧坚持;梁大妈是没见识的,但她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期望能对我们有所帮助。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外面玩儿,有个男人跑来逗我,把我逗哭了,哭得老大声了,惊动了在院儿里打扫卫生的梁大妈,她提着扫帚就出来了,啥也不管就追着那男人骂,骂了足足三条街,我不怀疑,要不是追不上,手里的扫帚早就招呼上去了。

    “我明白了梁大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后来我就怕梁大妈,怕让她失望;也怕遇见她,怕她对我的爱。”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最怕的是街口的付老头。”听完李木的故事,唐黄悠悠地说道。

    付老头是个孤僻的老人,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和孙子付化扶持生活,或许是太多事要让他考虑,他整天板着脸看不见笑容,李木他们经常在他家附近玩,那时候小,调皮捣蛋的,常被付老头训斥。

    李木听见唐黄的话,“噗嗤”一笑,“本来确实怕他,后来有次和付化闹了矛盾,付化骂我没爹没娘,他知道以后就把他最疼爱的付化吊起来打,还摁着付化的脑袋给我道歉,打那儿起我就不怎么怕他了。其实平安县的街坊们都是差不多的,他们都是这样一群人。”

    唐黄叹一口气,“唉……难怪啊。我想喝酒了。”

    李木没有理唐黄,自己仰头喝一口酒泉,开始回答唐黄之前的问题,为什么他放不下梁大妈,“六岁以前的事我记不清了,之后的十年我一直在平安县生活,和那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修行人口中的凡人们一起,我也当了十年的凡人。

    “后来我决定出来走走,突然就成修道人了,还是修行人中的佼佼者,可这些都只是他们眼中的我。修行人们的奢华,修行人们的你争我夺,修行人们的高高在上,他们的理所当然,这些我都不懂,我的理所当然他们也不懂,我不过是平安县里的那个傻小子。

    “所以我不愿意和那些权贵们来往,融不进去,聊不到一起去,烦!你问我为什么总是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街道走,因为我就爱往普通人里扎堆,那才是我熟悉的地方,和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相比,我更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

    “然后今天我们到了永和街,遇到了卖米糖饼的大娘,我对她的故事感兴趣,她让我唏嘘。我看出来了,她是一个质朴的人,一个饱经沧桑、历经磨难的人,一个疲惫的老人。

    “大娘没有被苦难打倒,她的痛楚也被信仰所拯救,这是一件好事,可偏偏有人利用她的悲伤在榨取她和她家残存的生命——为什么要拼着衰老的身躯劳心竭力地挣钱,然后白白地拱手送人?

    “大娘自愿奉献家产,没人强迫,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她还收获了快乐和满足,哪怕健康和时间被窃取,大娘自己仍旧觉得没受伤害,只有心满意足,更没有旁人因此受到伤害,这到底有什么不好呢?如果告诉她一切都是骗局,只会将她推入深渊。

    “可我就是愤懑!讲道理,一个迟暮老人就该安享晚年!自己挣的钱不该砸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早衰的身体就该用营养填补,而不是让不知真假下辈子来掏空!老子特么的就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崽种把钱拿去了,又特么的用在哪儿了!”

    “小伙子,听你这口气是想搞事情啊?”看着李木终于振奋起来,唐黄由衷地感到高兴。

    “对!搞不搞?”李木目光灼灼地看着唐黄。

    “搞!你陪兄弟我浪,你浪的时候我肯定要陪着啊。”唐黄笑意盈盈。

    “行,”李木吃完最后一块儿米糖饼,饮尽酒泉中的酒,“还吹个屁的风,看个屁的星星,回去睡觉!睡醒起来搞事情!”

    李木刚一起身,身子就摇摇晃晃,踉跄几步,唐黄连忙扶住,“我说今天这酒这么越喝越清醒,原来是后劲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