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廷而言,这一场官司真是突如其来,事先毫无预兆。
毕竟这是民间发起的,而与去年不同,这一次目标就是朝廷。
但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老爷,哪个不是人精来的,他们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勐然发现这场官司一旦开始,那将是至关重要啊。
因为这场官司几乎集中了现在朝内所有的矛盾,同时还涉及到目前国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关乎每个衙门的切身利益。
于是有所势力都纷纷参与其中。
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官员,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各司各部的官员向这些陪审官员,提出自己的诉求,或明示或暗示,总之,希望将这场官司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
比如三司的官员,就找到刑部、审刑院的官员,希望不但让张斐败诉,同时还要借机将张斐定下大罪,让他不得翻身。
这其实也是许多官员的诉求。
鉴于张斐打这个官司的目的,是很有可能与王安石变法挂钩的,这都是他们所反对的,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一网打尽。
当然,也有些官员,对于差役法是深恶痛绝,他们希望能够公正处理,能够借此官司,彻底改变这条恶法。
如陈升之、吕公着就都是这般想的。
只要不在开封府,吕公着反而更偏向张斐。
虽然他们也不爽张斐太过高调,但是两害相比,显然差役法更有害。
这些陪审官员都希望能够准备充分一些,于是建议一个月后再开审。
可惜主审官司马光与王安石,要求七日之后就开审,他们事先就知情,故此准备的是非常充分。
当然,他们的理由就是,此桉涉及百姓,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拖下去对朝廷反而不利。
在各部各司很快也选出代表来,大理寺自然是许遵,御史台也是老大吕诲,审刑院则是派出齐恢,刑部是刘述。
提点刑狱司倒是不在其列,毕竟这个部门是主管刑狱,如果是打腐败桉,他们就肯定会参与。
翰林院。
司马光将名单交给王安石,又道:“这与以前的会审大有不同,堂上是耳笔之人,而不是犯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审?”
王安石看了眼,与自己猜得差不多,放下名单之后,瞧了瞧司马光:“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朝中局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公平起见,何不就让那些陪审官去与张三纠缠,咱们中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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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些陪审管都是带着目的和倾向的,如果不让他们尽情发挥,审出来的结果,只怕不会有人服气。
王安石明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上回输怕了?”
“......?”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清晨时分。
张斐身着白色睡衣,坐在铜镜面前,闭目养神。
其身后一位美妇正在细心为他梳理着头发,这位美妇正是高文茵。
她可是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可见她只是赶过来帮张斐打理。
但也不得不说,这些天,她真的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张斐的饮食起居,除睡觉之外,其余的她真的做到了无微不至,无可挑剔。
至于睡觉么......。
其实也算是帮着张斐养精蓄锐,不至于让张斐过多劳累。
高文茵一边帮张斐梳着头,一边又偷偷瞄着铜镜中的张斐,几度启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想说什么?”张斐突然开口道。
还将高文茵吓得一跳,手中梳子都险些没拿稳,明明是闭着眼的?又往铜镜里面看去,只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神色一慌,嗫嚅道:“夫...夫君此去,可...可否有危险?”
这个女人倒也不笨,明明是想问成败,但却故作关心我。张斐笑道:“危险总是有的,上得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高文茵听罢,眼中更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本想劝她放心,可见这气氛像极了偶像剧里面的生死离别,于是顺应气氛道:“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请求夫人答应我。”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说,若文茵能够做到的,文茵一定答应夫君。”
张斐强忍着笑意,背着台词道:“不管此去胜败如何,我希望夫人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
“啊?”
高文茵不曾想张斐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张斐道:“为了这场官司,许多人都为此承担着风险,并且是耗尽精力,只求能够保全你们的性命,为你们洗脱冤屈。
倘若夫人还要一心寻死,我觉得这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公平,也会使得大家感到挫败,令这场官司变得毫无意义。”
高文茵蹙了蹙眉头,那双杏目渐渐泛起泪光来,过得片刻,她轻轻点头道:“好,我...我答应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寻死。”
还是偶像剧靠谱啊!张斐点点头,“这就对了。”
高文茵默默帮张斐梳了起来。
“夫君,梳好了,该穿衣服了。”
将发髻梳理好后,高文茵又轻声喊道。
“取我战袍来。”
张斐又站起身来。
“哦。”
高文茵赶忙从衣柜里面拿出一间青绿色的长袍。
“不是这件。”张斐指向那边衣柜,“是挂在里面那些新得。”
“哦。”
高文茵又急忙忙去到那长长的衣柜前,衣柜打开来,不禁一愣,“这...这怎么全都是一样的呀。”
只见里面挂着一排青绿色的长袍,约莫七八件。
张斐道:“不一样!那些是新得,你随便取一件便是。”
“啊.....哦,好的!”
高文茵取下那件新得来,来到张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每次打官司,都是穿新得吗?”
张斐点点头,“虽然它们长得都一样,但是我希望每件都有属于它的故事。”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
只能说,这耳笔之人是真有钱啊。
在高文茵贴心的服侍下,很快,便帮着张斐打理一丝不苟。
“怎么样?”
张斐转过身来,向高文茵问道。
高文茵也是那种很朴素的女人,就张斐这一套,比她那天站在白矾楼还要妖艳,点点头,心口不一道:“很...很好看。”
“哦,还差一点。”
张斐又去到衣柜那边,从里面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但见里面放着十余根崭新的短笔。
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张斐还是挑选了一番,“就你了。”
取来一支,插在帽檐上。
高文茵却觉得更怪了。
一番打理后,“夫妇”二人来到厅堂。
许止倩早就在此等候,她是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她可是第一回上堂,虽然只是辅助张斐,但对她而言,也算是美梦成真。
今日她也是男儿装扮,而且比较复古,是一袭红边黑袍,尽显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发髻上木簪也改为红绸。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白皙、精致的瓜子脸,展露无遗,显得英气勃勃。
“你怎又是这身装扮?”
许止倩看着张斐那花哨的装扮,不免微微翻了下白眼。
我一个女孩子都穿得这么庄重,你一个男人却穿得这么妖艳。
“你懂什么?”
张斐道:“这叫做引领时尚,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天下耳笔之人都会学我,而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看到这身装扮,还都会怀念着我。”
数百年之后?许止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信你个鬼。
“不信就算了!”
张斐头往门口一扬,“走吧!”
大门一打开,但见门外是乌泱泱的一片。
“哇靠!什么情况!”
张斐火速弹了回来,惊恐道:“我们是被围攻了吗?”
许止倩好气又好笑道:“他们是来帮你助威的,围攻?这可是京城,你在想什么。”
“助威?”
张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许止倩点点头,道:“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百姓。”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整理一下,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还有哪里需要整理的吗?”
高文茵认真打量片刻,摇摇头道:“很好。”
张斐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身太耀眼了,老远都能够看见,往门口一站,绝对是全场焦点。
“张三!”
“张三!”
.....
门前百姓,个个都是振臂欢呼,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定眼一看,就连马天豪、陈懋迁等人也都在其中。
张斐也打了不少官司,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还记得帮李四打官司时,甚至都有不少百姓幸灾乐祸,唱反调的。
可见百姓有多么痛恨这差役法。
高利贷说白了,你可以不借。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无法拒绝。
然而,这回几乎所有的非特权人士,都自发来为张斐打气助威。
他们这回是真的渴望,张斐能够再造神奇。
每一声都是发自内心,夹带着期待。
张斐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拉起边上那光滑细腻,柔弱无骨的手。
“你作甚?”
许止倩闪电般地缩回手来。
张斐一惊,偏头看去,郁闷道:“我说许娘子,你干嘛老是站在我夫人的位置上。起开!起开!”
“待会再找你算账。”许止倩瞪他一眼,闪到一旁。
张斐偏头往后看去。
高文茵红着脸,走上前来。
张斐拉着她的手,朝着前面的百姓招招手,露出自信的微笑。
百姓们更是激动了,又是一阵更大的声浪。
“耳笔张三!”
“耳笔张三!”
.....!
张斐脸一拉,尴尬地放下手来,你们...你们是成心的吧?
上得马车,百姓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道路两旁站满着人,马车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助威声,给张斐的感觉,仿佛这马车就没动过。
“许娘子,你怎么在冒汗?”
张斐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许止倩,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没...没有!”许止倩不安地用丝帕擦着汗。
张斐道:“你要不舒服,就赶紧说,待会到堂上,我可没法时时刻刻照顾你。”
“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看到他们这么期待,我...我怕会令他们失望。”许止倩讪讪言道。
张斐笑道:“你别想多了,我们可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决定权可不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