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那么多申报点,你不去,偏偏上这来,朝廷大员可就住在这附近,看看边上多少官员盯着的,这里也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马小义熘达一圈,发现附近的茶肆、酒馆都坐满人,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关键这附近住了不少官员,不免向曹栋栋抱怨道。
曹栋栋道:“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哥哥在这里待着。”
马小义纳闷道:“为何?”
曹栋栋道:“你懂什么,哥哥就是故意将张三拉到这里来的,让他去应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现在可不能跟张三分开,不然的话,肯定会被那些叔叔伯伯给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释。”
马小义可也机灵,立刻道:“那俺也不离开三哥。”
曹栋栋道:“你一个小队长,谁会问你,问你你就说不知道,你快去别的地方看看,可别去岔子。”
马小义考虑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带人去别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
“李哥,你那边咋样?”
一个年轻人顶着满头大汗地跑向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微微喘气地问道。
那汉子挠着头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说俺家还养了两只母鸡,可那警察却在纸上画了一把叉,也不知这是啥意思?”
“是么?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户等,家里的丝被也都得算上,结果那警察都不问,我还怕他故意不问,到时找说俺谎报,俺还主动告诉他,他说这些都不用记的,好像就记屋子、田和车马。”
“要是这么记的话,俺们家可就没啥钱。”
“是呀!不会到时还得上家里再检查一道吧!”
“应该不会,好像也来不及了。”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别人,看看是不是跟俺们一样。”
“对对,多找几个人问问,可别就俺们两个,那肯定有诈。”
......
百姓来的时候,是紧张,是忐忑,但走得时候,又犹如做梦一般。
太快了!
太简单了!
没有前奏,没有高chao,仅有的互动也是十分枯燥无味,那些警察的语气就跟问你“吃了饭没有”一样。
不可思议!
百姓们申报之后,都没有离开,相互聚在一起,询问彼此到底申报了什么,生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这其实很讽刺,这足以证明,之前计算户等时,肯定有很多猫腻。
吃一堑长一智,百姓们可不会再上这当。
可结果一问,大家都一样。
路旁的茶棚下,坐着几个白发老者,他们默默听着这些百姓相互之间的交流,脸上也透着疑问。
这几个老者正是富弼、文彦博、吕公着和赵抃。
这里是左一厢西北角,就在潘楼边上,离皇城非常近,宰相们基本上都住在这附近,他们今儿一早就相约来此,看看这主动申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没发生过。
然而警署的申报方式,在看他们眼里,这可不是毫无波澜,而是大吃一惊啊!
吕公着紧锁眉头道:“看来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
文彦博点点头道:“之前朝廷规定的家什、农具、茶器,他们统统都不问,就只问屋业、田地、车马,可普通百姓哪会有这些。”
富弼摇摇头道:“还不止如此,他们还问了每年所要缴纳的税务,我估计他们在统计的时候,或许会将这部分税务给扣除。”
吕公着道:“要是这么算的话,大多数市民都会成为免税户,而根据募役法的条例,这多半将由富户、官户来承担。”
赵抃点点头道:“那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富弼与吕公着相视一眼,都透着一丝担忧。
这到底权力不在百姓手中,你这么强的针对性,那对方反扑起来,可也会非常凶狠的。
如果大家这么听话,那庆历新政也不会失败。
......
潘楼!
“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须发黑白参杂,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此与衙前役有何异?如此简单草率的询问,最终这免役税不还是平摊在富户头上。不行,我得上奏参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赵文政,算是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同时又是宗正寺长官知寺事,又兼左谏义大夫,当然,这个左谏义大夫只是五品寄禄官,是福利来的。
这宗正寺不但管宗亲,还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结果今儿一看,就更是离谱,今日过后,就会有更人来抱怨。
“赵知事切勿冲动,且等等再说”
身边一个年纪稍轻的老者赶忙劝说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礼部事。
赵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统计,尚未给出具体的计算法,咱们现在上奏弹劾,是师出无名啊!”
坐在李道敬对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屋业、田地、车马,不都是针对官户、富户吗?普通百姓哪有这些东西,他们就是想笼络百姓,然后将这税全都摊在咱们官户头上。可怜那些富户还傻乎乎地跑去张三的事务所计算户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尽然。”
户部副使谢筠道:“我可是听说不少同僚,他们都不会据实已报,他们就只报自己的俸禄,家里那些田业、屋业是一律不报。”
李道敬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偿失。”
谢筠道:“他们的许多田地、屋业、买卖全都是挂在别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难以查到他们头上去。”
赵文政道:“谢副使,税务司到底是算在你户部名下的,你对这税务司知道多少?”
谢筠苦叹道:“最近人人都来我这个问题,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税务司虽是挂在我户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员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但是我绝不认为税务司能够手眼通天,他们没有什么权力,又如何去调查,我看八成就是吓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许多人还是被税务司给吓唬到了,不过若是有人带头的话,估计大家都不会理会那税务司。”
赵文政与李道敬对了对眼神,然后道:“那咱们就找些人试试这税务司到底是不是吓唬人的。”
谢筠又道:“但是我认为税务司很可能会使出杀鸡儆猴手段。”
赵文政呵呵道:“就是赔点钱又如何,且看税务司能够查到多少,如果他们查不了多少的话,那他们这个自主申报就只是一个笑话。”
孟乾生立刻道:“不错,我就不信他小小一个税务司,能够做到算无遗漏,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
今儿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各个申报点打探,因为此法是真的关乎到他们的权益,得知这情况,个个都是非常愤怒,而且他们都认为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这不是他的打算,他现在也得在朝中笼络人心,他不可将官员们都给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为国敛财,百姓要都不计算在内,这收不到多少钱。
此时他正与司马光、韩绛拷问张斐。
“朝廷统计户等,是有专门的条例,你为何不用?”
韩绛拿着申报表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讪讪道:“抱歉!下官只是受雇于人,这...这是税务司定得规矩。”
王安石岂不知这都是张斐的主意,但他也不点破,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税务司为何要这么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下官倒是知道,因为之前那种统计方式,税务司是很难去调查的,为了避免有人以此剥削百姓,浑水摸鱼,故而定下这规矩。”
司马光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根据之前的统计方式,这百姓的家具、农具、茶器统统都得计算在内,然后再折算成钱,但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里统计,但如今可是自主申报。
而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来申报的时候,家里可能没有,等到抽查时,他却买了,然而,买个茶杯也不需要签契约,就没法证明,这是申报前买得,还是申报后买得。
一旦出现这种误会,百姓就会认为税务司是借机盘剥剥削他们,也必然会有人这么做。
反之,宅子、田地、车马,这些都非常容易调查清楚。”
司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点头。
确实!
之前那种计法,并不适合自主申报,也不适合抽查,今天统计完,今年都不能买杯子了,这根本行不通啊!
但这宅子、车马、田地,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况下,是瞒不住的。
韩绛很是委婉地说道:“但是你这么个计法,只怕这户等不好算啊!”
这四等户,三等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各种折算出来的,一个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贯钱,反正是各种加,加着加着你就发现自己是有钱人了。
历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这种情况,那些官吏不知道是为了巴结王安石,还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户的乡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户,这真是要命啊!
但他们可也不是闭着眼算,他们也是拿着依据算,谁让你家有杯子,有衣柜。
而如今这种计法,确实没有无法肆意评估户等,但问题是,五等户就将会剧烈增加。
这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张斐叹了口气。
韩绛问道:“你为何叹气?”
张斐道:“其实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来的呀!”
“此话怎讲?”
“之前不是有人弹劾此法,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吗?”
“人就在这里。”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马光。
司马光不理会王安石,道:“故此你们才改变计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之前那种计法,确实会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挑衅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韩绛瞧了眼这两位,这里不是我做主吗?
张斐解释道:“之前那种计法,将锄头、茶具统统都给算上,但这些并不代表百姓现在的生活状态,因为这些也买不了多少钱。
许多百姓家里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旧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么一丁点,结果算成三等户,百姓能不抱怨吗?交了税,饭都吃不上了。
但车马、宅子、田地这三大件,是足够代表百姓的财富,天天乘马车出门,你说自己是穷人,鬼都不会信,这养马比养人还要贵。
而收入更是划分户等的关键因素,如果以收入来划分的话,朝廷是可以准确的算出,向什么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钱,是不会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状态。
比如说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万贯,就是向他征收个两三百贯钱,也不会影响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贯钱,征收两三贯钱,可能都会让百姓少吃几顿饭,但如果你只征收个二三十文钱,那也影响不到。
故此这种计法还将每年交的税也算在里面,如果减除每年要缴的税,剩下的钱,可以以温饱来划分,那就不太可能引发民怨。温饱线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温饱以上的,收个十几文钱,百姓也不会怨的。”
司马光听得是连连点头,“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觉得不错。
如果能够计算准确的话,就是少收一点,靠人数凑上去,也行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能不能计算准确?
韩绛就问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报,你能保证百姓就不会瞒报虚报吗?”
张斐赶紧摇头道:“这我无法保证,这可是属于税务司的问题,税务司表示他们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话当真?”
张斐道:“税务司方面是跟警署这么说的,具体他们怎么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韩绛、司马光面面相觑。
越问这税务司就越发神秘。
这手底下藏着一个这么强大的部门,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