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就只是一场小雪而已,有天灾的预兆,但也不见得就一定天灾。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天灾又怎样,这全国各地,哪年没有灾害,这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别说皇帝,连衙内都饿不着。
不至于让皇帝这般恐慌。
但是,古人信奉天人感应,赵顼刚刚撸起袖子,准备亲自下场,结果你给个这反应!
这真的是直击心脏,要了亲命。
赵顼也是慌得一批。
什么意思?
......
检察院。
会议室内,只见一众见习检察员坐在里面,是鸦雀无声,彼此只能用眼神交流着。
因为老大张三坐在上面,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忽见许芷倩捧着一摞文案走了进来,「张检控,这你要的文案。」
「嗯?」
张斐抬头看向许芷倩,马上反应过来,从她手中接过文案来。
许芷倩见他似乎不在状态,也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担忧这天气的事,小声道:「已经分好了。」
「多谢。」
张斐随便翻了翻,然后递给周正,「这两天将这几个官司打了,然后就放假吧。至于剩余的官司,来年再打。」
今年所有的官署都推迟放假,都很多事要做,六部要重新组建,同时废除的官署,得赶紧整理好资料,准备交接。
周正接过来,「是。」
张斐又扫视那些学生,道:「今年放假,你们少去吃吃喝喝,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案例,一定要认真看庭审录,你们也可以相互合作,到教室里面演习一下,因为这剩余的官司,我全是留给你们的。」
何执中惊呼道:「我们这么快就能够上庭争讼吗?」
张斐道:「没有办法,时间比较紧迫,周检控他们带着你们打完这些官司,就要立刻南下。但是你们也别太紧张,剩给你们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官司。」
「是...是,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嗯。」
刚说完,李四突然来到门前。
许芷倩忙走过去,低声道:「什么事?」
李四道:「许娘子,那...那正版书铺的侯掌柜来了。」
「知道了。」
许芷倩又来到张斐身旁,将这消息,低声告知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你们商量着,我有点事要处理。」
......
来到前院,只见侯东来站在院内,冻得浑身哆嗦。
「老侯,你站在这里干嘛,到屋里去坐啊。」
「咱可不敢。」
侯东来讪讪道:「这里是检察院,咱哪里敢乱坐。」
「检察院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走走走,上屋坐。」
「算了!算了!」
侯东来上前一步,「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方才来一波人,说自己是礼部的人,奉命来视察咱们出版资格,并且还说,礼部要重新考察民间的报刊。」
礼部?那些尚书不是年后才正式上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展开工作了,是我不够努力吗?
张斐愣了愣,心想,莫不是也与这老天有关。
侯东来见张斐脸上阴晴不定,小声道:「三郎,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张斐一怔,「哦,没事的,咱们又没有违法,不要担心,尽力配合他们调查。」
「哦哦,我知道了。」
侯东来点点头,又问道:「真
的没事?」
张斐道:「放心,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记住一点就行,今后出版事宜,都归礼部管。」
侯东来点点头道:「行,我记住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一点。」
刚刚送走侯东来,张斐正准备回会议室,忽见许遵从马车上下来,张斐立刻走了过去,「岳父大人,这么冷的天,你就别来了,这里我看着就行。」
「多事之秋啊!」
许遵感慨一声,忽然举目往前面瞧了眼,「那不是正版书铺的侯掌柜吗?」
「是他。」张斐点点头。
许遵立刻问道:「书铺那边有什么事?」
张斐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礼部突然派人去视察,说是今后报刊、出版全都归礼部管,所以他就来问问情况。」
「这侯掌柜还算是比较谨慎。」
许遵点点头,又小声道:「你待会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事,以及最近让将要发表的报刊,让他们先送来给你看看。」
「也是因为这不下雨么?」
张斐问道。
许遵点点头。
张斐道:「这么严重吗?目前都还不一定。」
许遵叹了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哪年没灾,但偏偏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介甫倒腾那么多年,至少京畿地未有出现灾情,今年官家刚刚宣布要恢复三省六部,结果就遇到这情况。
我刚刚就是皇城里面回来,已经有人在拿祖宗之法说事。正版书铺那边,你可得看紧一点,小心被人利用。最好还是拿给我看,有些人会写得很隐晦,你可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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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待会安排好那些学生的任务,就过去看看。」说着,张斐又问道:「当初王学士不是已经提出三不足......?」
许遵立刻叮嘱道:「这话你可千万别乱说,王介甫说得,不见得别人也能说得,尤其是在这时候。你要记住一点,皇帝亦是天子。」
王安石三不足,那不是科学论据,而是政治话术,就不是一个准确答案,除非你废除天人感应,甚至废黜「天子」之名,否则的话,这种话是决计不能乱说的。
比如说,在这时候,你来一句,天变不足畏。
轰!
真就大天灾。
要是人力无法抵御天灾,就只能是问责,不管皇帝信与不信,你就是最佳的背锅侠。
许遵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是。」
张斐点点头道:「小婿记住了。」
许遵又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张斐笑道:「我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我始终相信,这风险与机遇并存,对于我们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
张斐回到会议室,将任务安排好后,便立刻赶去正版书铺。
不过他赶到的时候,礼部的人都已经离开,根据侯东来所言,礼部的人有暗示他,最近在礼部尚书制定新得出版规矩之前,尽量先别出刊。
礼部那么多事要干,偏偏着急这事,不用猜都知道,就是担心有人恶意揣测。
在这时刻,要控制舆论,以免对皇帝不利。
张斐索性就让正版书铺全部放假。
从正版书铺出来后,张斐又顺道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不曾想,正好遇见樊颙、陈懋迁二人。
「二位也在啊!」
「三郎来了。」
樊颙站起身来,行得一礼
,又解释道:「这不是年终了么,我们打算老范帮我们算算账。」
张斐笑道:「巧了!我今儿也是打算过来看看事务所账目。」
陈懋迁突然道:「我说三郎,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查账?」
张斐问道:「什么意思?」
陈懋迁往外面瞟了眼。
范理心领神会,立刻吩咐几句,然后将门给关上。
陈懋迁这才低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都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张斐道:「不发现也听说了,但我又不能呼风唤雨。」
范理突然道:「可我们听说,有人想借机生事。」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樊颙道:「那日在皇庭,我不是与你说过么,许多商人对于商税非常不满,咱们这些大商人,得上下打点,那些钱又不能算支出成本,赚的钱本就不是很多,税务司这么收税,有所不公平啊!」
张斐道:「但我也说过,这事得一步步来,不能一蹴而就。」
樊颙道:「我们当然相信三郎,但问题是,许多商人都不相信。」
陈懋迁立刻道:「如果此番真的发生旱情,很多商人打算趁机抬高物价。」
是呀!还得将这些不安定因素都得算进去。张斐暗自皱了眉头,道:「你们这也是这么想的吗?」
樊颙道:「我们怎么想不管用,一旦出现天灾,大家都得看粮商的脸色行事,粮价一涨,大家都得跟着涨。
但是真正的大粮商,可都是权贵,他们对新税法是非常不满,反正我们得到消息,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张斐笑道:「物以稀为贵,天灾之下,粮价上涨,那是理所当然的,要不这么做,还能叫商人吗?」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范理道:「三郎,你...你支持这么做。」
「我当然不支持。」
张斐笑道:「但我也必须承认,这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业规则。身为检控官的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
陈懋迁道:「三郎,这事可跟我们没有关系。」
张斐笑道:「你们大可放心,公检法是公平公正的,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既然大家都认为税法不公平,那我会将会想办法,让税法变得非常公平。」
樊颙忐忑地问道:「不会殃及池鱼吧。」
张斐笑道:「当然不会。我会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
.....
当然,目前大家都还只是私下议论,因为目前还只是有旱情的苗头,现在要是叫嚣,这万一不是,那不仅仅是尴尬,皇帝会找你清算的。
但是这个年节,注定是忐忑不安。
整个京畿地都没有过年的氛围,百姓都不敢吃一口肉,不敢买一件新衣服,是尽量多存一些粮食。
然而,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转眼间,来到三月份,但天空还是未有一滴雨落下,并且天气也是反常的升温。
种种迹象表示,今年旱情几乎是板上钉钉。
百姓坐在田边,仰望着天空,呆滞的双目,流露出绝望来。
京城内外,是尘土飞扬。
皇城内外,各种舆论也是甚嚣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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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不少大臣是奏请皇帝,希望能够暂停官制改革,立刻恢复祖宗之法。
甚至于两宫太后,都在暗示赵顼,太不吉利了,你得缓一缓啊。
这对于赵顼的信心可真是一次重大打击啊!
真是太巧了一点。
容不得他不信啊!
我这刚出来,说上两句,定个决策,这都还没有正式开干,你就给我来这一套。
这怎么玩啊!
而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张斐。
于是赵顼将张斐召入宫中。
「张三,你我君臣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说,你就实话实说,朕这回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赵顼是非常颓丧地问道。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做错了?」
赵顼没好气道:「外面那些言论,你难道不知道?」
「哦,这事啊!」
张斐道:「我觉得这天有不测风云,与陛下改革倒是没有关系,这就是两回事啊。」
「可是哪有这么巧?」
赵顼道:「王介甫和司马君实改革变法数年,京畿地也未有灾情,可朕刚主持改革,就遇这旱情,而且,此番官制改革,宰相们也都不太赞成。唉...朕现在是真的后悔啊!」
也只有在张斐面前,他才流露出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确实是后悔了。
确实是巧啊,原本这个锅是属于王安石的,你偏偏沉不住气,为王安石承受了所有。张斐沉默少许,道:「陛下,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这得赶紧行动起来。」
赵顼紧锁眉头,道:「可是如今大臣们都要求恢复祖宗之法,朕若不听,倘若灾情一旦变得更加严重,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现在不管是宰相,还是言官,都认为这是天意,是祖宗在暗示,虽然谁也无法去证明他们说得是对是错,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这旱情会有多么严重,如果他坚持要改革,一旦灾情进一步扩大,甚至变得更加严重,这真的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统治权啊!
如这种事,真的是非常棘手,因为是不受掌控的。
别说赵顼,再英明的君主,也曾因为天灾而妥协过。
只能说赵顼是真心不走运。
张斐沉吟少许,「其实...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有些不厚道。」
赵顼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陛下可先去找王学士商量是否恢复祖宗之法。」
赵顼微微皱眉,「先生定是不会答应的。」
话一出口,他顿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张斐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他弃车保帅啊!
张斐立刻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这只是为了确保万一,因为事已至此,我们必须要尝试着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陛下你又担心解决不了,确实,这天灾谁也不知会持续多久,所以这么做,只是保证,即便出现最为恶劣的结果,也不会影响到陛下。」
言下之意,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应对灾情,但由于天灾的不确定性,皇帝也不能公然去反驳祖宗之法,那么要解决问题,首先还是得找一个人出来,先背着这口锅,如果真的变得非常非常严重,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不至于让皇帝扛下一切。
赵顼纠结一会儿,道:「可是如何解决?」
张斐道:「就是新政和公检法。这天灾是经常遇到的,今日不发生,往后也会发生的,如果这些年改革成果,在应对天灾方面,并没有更好的效果,那才真是值得反思,但是我有信心能够处理好。
别得先不说,去年是采取新税法,普通百姓所缴纳的税,是比往年都要少的,他们家里应该还有一些余粮,即便是面临旱情,朝廷也会比以往更加从容。」
这一番话,倒是给了赵
顼一点点信心。
其实王安石必须要站出来,因为皇帝要在改革方面退一步,可能就会导致改革全面崩盘,实在逼不得已,献祭王安石的话,他还能够维系这改革变法。
关键,这只是一个最差最差的结果。
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献祭王安石。
最终,赵顼采纳了张斐的建议。
马上单独召见王安石,询问如何应对。
王安石回答的非常果决,尧舜那么圣明,不一样遇到天灾么,这就不是一码事,那些借题发挥的官员,皆是女干佞,陛下你可千万别信啊。
虽然王安石也并不赞成赵顼回到三省六部制,但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那些反对派肯定会搂草打兔子,只要皇帝退一步,下一个目标,就是新政。
赵顼就顺水推着,让王安石主持应对灾情。
王安石是欣然领命。
可出得门口,王安石是长叹一声,坚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皇帝是让他来承担这责任,一旦应对不利,他的宰相生涯,可能也就到此为止。
但他倒也不怨皇帝,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首先,虽然他反对官制改革,但他认为这天灾就没有一丝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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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皇帝是绝不能对此让步,否则的话,就前功尽弃,可除他之外,没有人背得起这口锅。
这就是最为明智做法。
至少还给予他一个解决问题得机会。
......
果不其然,当大家得知,皇帝让王安石来应付灾情,那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
之前,大家还很委婉,因为对面就是皇帝。
如今面对王安石,必须得往死整。
新仇旧恨,一块报。
大骂王安石,就是因为王安石毁掉祖宗之法,口出妄言,才引来天罚,恨不得将王安石说成是千古第一女干。
王安石立刻组织人马,抨击那些借题发挥的大臣。
但此事打嘴炮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要解决问题,任由灾情蔓延,王安石就是再能嘴炮,也没有卵用。
而目前吕惠卿在河北,章惇、曾布、王居卿、沈括等一干得力干将都在京东东路,至于邓绾等人,也只能在朝中打嘴炮发挥作用,能够真正帮助他解决问题的,就只有一个张斐。
于是王安石将张斐叫到自己家。
张斐给出的对策,当然就是以工代赈,毕竟这一招在河北、京东东路用的都非常好,避免了两地的动乱,为何不继续用。
「以工代赈。」
王安石叹道:「这我倒也想过,但是之前应付河北和京东东路就已经花了不少钱,那边熙河开边,更是耗费巨大,如今内藏库是拿不出太多钱,而且在灾情之下,要以工代赈,那是需要粮食的,但是京城的粮食,还得供应皇室、满朝文武,十几万禁军,目前尚不知旱情会延续多久,所以......!」
首先肯定还是要维护皇室、满朝文武、禁军,最后才会轮到百姓。
饿死几个百姓,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饿死几个大臣,你试试看,那舆论的压力,比饿死一千个百姓都要大。
不给禁军发粮食,那更是要命。
身为统治阶层,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仓库的是粮食,是不能乱发的呀!
张斐道:「可以发纸币来帮助我们度过危机。」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对呀!我怎就将这宝贝给忘记了。」
但随即他又摇头道
:「这恐怕也不行,发纸币,百姓也得去买粮食,但是外面的粮价,已经在上涨,那些粮商要是不认纸币,岂不是废纸一张。」
张斐道:「纸币有很多形式的,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百姓今年交税肯定成为问题,朝廷可能是要减税,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发一种税币,可以用这种纸币交税,无论是否能够卖到粮食,至少能够有它的价值。」
王安石稍稍点头,又道:「但粮食始终是关键。」
张斐道:「这方面可以交给公检法来处理,我会向立***提交新得税收法案,迫使那些粮商将粮食拿到市场上卖,不过朝廷也得释放出一批粮食来。」
王安石欣喜道:「你能做到吗?文公他们可都借此事,逼迫官家遵守祖宗之法。」
你现在又不是大庭长,没有判例权。
张斐笑道:「在这方面,文公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想办法让这法案通过的。不过当下我们得先跟他们打一场舆论战」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妙计?」
他别的不服,唯有在宣传方面,他是心服口服。
张斐道:「既然他们都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那王学士不如就顺着他们的话去说。天灾!来得正是时候。这就是对新政的考验。」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万一老天真不下雨,可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只能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