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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岭南巨变
    南海郡,龙川县。

    在县城向北二十余里处,有一座矮山,相传大舜时期,有一条五彩神龙盘踞在此,乘云出入此山,故而有了龙川县之名。

    秦国收服南越之后,如此圣地自然尽归秦人之手。

    正值盛夏,山上郁郁葱葱,一片苍翠,遍植的奇花异草之中,散落着一连串雅致的房屋,偶露一角,如诗如画。

    房间中的竹塌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的男子。

    这人正是龙川县令赵佗。

    此刻他饮着椰浆,颇为怡然自得,浑然看不出昔日平定南越之时的杀人如麻。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脑袋。

    准确的说,是他的头发。

    相比于中原人的长发,赵佗的头发长短,更类似于南海郡的越人。

    对于他的胡闹,除了任嚣偶尔申斥两句,其余人都没有,或者说不敢过多干涉。

    不过这时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说法并不被人奉为圭臬,而在赵佗看来,只要能够带上爵弁,头发短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岭南酷热,短发更加凉爽!

    而且他留着短发,在外形上也让南海郡的越人更加亲近。

    也因此,在南越三郡之中,龙川县的治安是最好的一个,每年都会评为‘最’,也就是最优等。

    竹塌上,赵佗看着从远处跑来的一名小吏,慢慢从榻上坐起。

    今日休沐,能让这个素来惫懒的家伙冒着酷热而来,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龙川令,郡尉命你即刻前往番禺议事!”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但郡兵已经开始集结了。”

    赵佗听完,满脸无奈。

    那名小吏说的郡尉,正是任嚣,始皇帝出于对任嚣的信任,对于南海三郡全都不设郡守,并且让任嚣一人兼任三郡郡尉,军政出于一人,有‘东南一尉’的称号!

    至于赵佗的无奈,则更加简单了。

    之前陈胜吴广造反的时候,消息从中原传到南海郡,任嚣立刻下令军队集结,随时准备北上平乱。

    但没过几天,陈胜兵败被杀……

    于是,集结的士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之后章邯败于项梁之手,任嚣再次下令军队集结……

    但又是没过多久,项梁战死……

    士兵再次各回各家……

    赵佗长叹,看着面前小吏问道:“中原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小吏压低声音说道:“几名游商处传出消息,九原军大败于巨鹿城下,全军覆没……”

    “什么?”赵佗猛然坐直,双目圆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曾在九原军中服役,对于这只军队的战斗力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也有着很深厚的情感。

    赵佗恨恨的说道:“就是十多万头猪,拱也把敌人供死了,狗日的王离是怎么搞的……”

    那名小吏静静的站在原地,充耳不闻的听着赵佗用家乡俚语问候着王离全家的女性亲属。

    少顷,赵佗怒火渐渐平息,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现如今中原板荡,叛乱的势头一波接着一波,而且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秦国,看样子是挺不过去了。

    那么,虽然远在天边,但他却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赵佗突然抬头,看向面前小吏:“郡尉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他中暑了,可有所好转?”

    那名小吏微微摇头:“这个,某却是不知。只是还请县令即刻动身,郡尉那里还等着呢!”

    赵佗点点头说道:“你先到外面等一下吧,容我更衣。”

    小吏行礼后转身走出房间,竹塌之上,赵佗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闪过浓浓杀意。

    …………

    番禺县,郡尉府。

    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十几名骑兵如飞般冲过。

    为首一人,正是龙川令赵佗。

    他跳下马背,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太阳,长叹一声,大步走入郡尉府。

    在后院的卧房中,赵佗见到了靠在榻上的任嚣。

    他略微有些诧异,往日的任嚣虽然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一张脸黑里透红,双眼炯炯有神。

    但现在,不用别人多说,赵佗心中也明白,任嚣活不了几天了。

    他眼眶一热,抢上前去握着任嚣干瘦的手掌,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力气传到对方身体里去。

    任嚣虎目半阖,微微摇头:“别做这种小女儿样子,恶心……”

    赵佗脸上挤出笑容:“郡尉还是如此快人快语。”

    任嚣喘了几口,极为费力的说着:“我是不行了,但秦国,秦国的未来,就拜托给你了……”

    赵佗慢慢松开任嚣的手:“郡尉,不,老师,秦国,还有未来吗?”

    任嚣愣了一会:“你……哎……”

    他将千言万语,都融入了一声长叹之中。

    赵佗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老师不让师弟告知我你的身体状况,恐怕就是为了诓我到此,好为秦国除了我这个贰臣吧?”

    屋外,喊杀声骤然响起,寂静幽深的郡尉府中突然间人声鼎沸,枪戟的撞击声,咒骂呐喊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

    赵佗指着窗外说道:“老师你听,那些大好儿郎,此刻正因为你而被大肆屠戮!我就不明白了,二世昏聩,重用奸佞,这样的秦国,哪里值得我等为他殉葬?”

    听着赵佗的种种大逆不道之言,任嚣颓然躺倒,眼前似乎出现了一连串的幻觉。

    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高耸入云的咸阳宫舍,渭水汤汤,泾水汩汩,大河滔滔……

    那高唱着战歌,慨然赴死的雄壮武士,那身材伟岸,面容坚毅的伟大君王……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任嚣的耳边,似乎响起了《秦风·驷驖》,这是他的父亲教授给他的第一首诗。

    父亲,秦国……

    慢慢的,任嚣双眼陷入一片黑暗,但嘴角,却泛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赵佗双膝跪倒在任嚣渐渐僵硬的身体之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窗外的厮杀之声渐渐停止,房门打开,一名断发纹身的越人勇士走入:“县令,接下来该做什么?”

    赵佗擦干眼泪,从怀中摸出一封帛布:“杀光名单上的人,封闭一切通往中原的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