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彭城以北。
傍晚时忽然起了风,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闷热的天气顿时一扫而空。
不过夏季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足一刻钟, 云收雨住,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缕绚丽的晚霞。
田间泥泞的道路上,大包小包跑路中的彭越,却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在洗劫的下邳城之后,因为得手的过于容易,于是手下的一群水匪, 就嚷嚷着再接再厉,争取这几天就完成全年的kpi……
所以, 彭越顺势又劫掠了彭城周围的其他几个县。
他们能如此顺利的原因,主要是楚军主力全在国境以西围攻刘邦,留守老家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完全不是见财眼开,勇悍异常的水匪们的对手。
但事情坏就坏在他们过于贪婪了。
之前他们耀武扬威有多爽,此刻抱头鼠窜就有多狼狈。
不过只要能跑回巨野泽,他们就安全了。
至于之前趁着项羽无暇东顾,而攻下的十几座城池,就只能再拱手让出去了。
反正,那些地方的财物,已经被彭越如蚂蚁搬家般,一点点的搬回了巨野泽中,城池丢了就丢了吧, 不心疼。
彭越军队向南百余里的地方, 项羽策马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只见满目疮痍,府库为之一空。
他紧紧的抿着嘴,不让自己如同乡野村妇那样破口大骂。
彭越这个贼,不光抢了他, 居然还留下了字据,写明自己拿了多少东西,烧了多少东西,然后又给城中平民分了多少东西……
杀人,还要诛心!
不当人子!
项羽拨转马头,向城外疾驰而去。
彭越的人头他要定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抓到他,否则,他就不姓项!
…………
砀郡,启封县北。
刘邦亲自率领汉军以及吕泽的军队,从叶县星夜北上,于黎明时分偷袭了驻扎在这里的楚军。
此刻,因为项羽不再,而且无大将坐镇的楚军,狼奔豕突,丢盔弃甲而逃。
这,正是陈平反间计生效的成果。
虽然钟离昧季布等人并没有谋反的意图, 但三人成虎之下, 项羽也不再放任他们独自统领军队。
除了龙且还保留有项羽的些许信任之外,其他人已经和虞姬一样,须臾不离项羽左右了。
不过刘邦脸上,此时却丝毫没有大胜的喜悦。
相反,愁云密布,眉头紧锁。
此战虽然大胜,却无法完成对这里楚军的全歼。
兵家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刘邦这次带来的军队人数,虽然比对面的楚军多出了不少,但却只能击溃对方,并无法完成合围。
其实在他来之前的战略构思中,是想要全歼这支军队的。
毕竟他曾经听刘盈曰过,伤人十指不如断人一指……
所以在发兵之初,他就密令北方的韩信领军南下,切断楚军退路。
如今,他仗都打赢了,可韩信却迟迟不到!
不过这并不是他此刻眉头紧锁的原因。
让他心神不定,眉心跳动的原因是,他从项羽留在这里的中军帅帐中,得到了一些信函。
一些从字迹,以及印章上看,是韩信亲笔手书的信函。
这是一封回信,信中所说,他因为受到汉王礼遇,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所以还请项羽打消让他袭杀汉太子,和楚军一起攻灭汉国,然后受封赵王的想法。
拿到信的一瞬间,刘邦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一方的统军大将和敌方君王居然私下里有书信来往……
这,谁也忍不了!
况且这封信,从墨迹上看,已经有些时候了,韩信此时是什么样的打算,还真的说不准呢!
毕竟,人心不可测!
刘邦默默低着头,思索着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做。
这一战,北方的韩信军并没有如约南下,是不是意味着韩信已然变节?
那么刘盈呢?
会不会已经遭遇……
不!
刘邦强制自己不去想象刘盈身首异处,面容扭曲,死不瞑目的样子……
在刘邦身侧,从小一起长大,近乎心灵相通的卢绾,只是看了一眼刘邦的神色,再加上也曾经过那封信函,所以秒懂了刘邦此刻在想着什么。
于是他出言宽慰道:“别总是往坏处想,你自家的崽子你自己难道不清楚?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能说什么也要跑到韩信那边去?”
“再说了,军中不还有曹参灌婴他们,料想即便是韩信想要背叛,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刘邦略微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宽松了许多,但依然愁眉不展,看着卢绾说道:“你我现在就走,轻装简从,渡河北上。”
他没有明说渡河北上干什么,但卢绾却点点头转身离去。
凭借他和刘邦的默契,完全不需要对方多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
汉四年六月廿九,是夜,月明,接近满月。
寂静无人的夜色中,通往远处修武县的道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周围,还簇拥着十几个身材魁梧,拥剑带盾的骑士。
城头上,昏昏欲睡的守军顿时警觉了起来,他叫醒同伴后,熄灭火把,有些紧张的用手中的强弩瞄准停在城下的马车和骑士。
“什么人?”
“汉王使臣,快开城门!”
听到汉王两字,守城士兵不敢怠慢,只是夜色之中难辨真假,于是他们从城墙上放下一个篮子,要求外间的骑士将印信放在其中。
虽然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印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他们也不认识,而且最重要的是,使臣究竟该携带什么样的印信,他们也完全不清楚。
但只要对方胆敢将信物放在篮子上,任由他们查看,想来,就必然是真的!
毕竟,他们一无所知的事情,对方又无从知晓。
如果对方给个假的,被识破了的话,城上的强弩可不是吃素的!
片刻后,城头守军看着吊篮中金灿灿,二指多宽的东西,首先想到的是,这些是否是真金,如果是的话,应该能买上一串院子,再娶个婆娘吧……
但旋即,他们立刻升起闸门,打开了城下的一扇角门。
嗯,县城正门夜幕时分即刻落锁,除非有什么大事发生,否则凭借城门守军的权限,是不能打开的。
城下,刘邦和卢绾低着头,生怕被站在门洞的士兵认出。
毕竟,韩信的中军幕府,此时就设在修武城中,守门的士兵,很有可能是曾经跟随过他二人征战多年的老兵。
而这,也是守军很轻易就放他们进城的原因。
此时修武周边驻军接近十万,眼前这十几个人就算是神仙下凡,守军这边一人一刀,也足够把他们剁成肉泥了!
…………
黎明时分,韩信中军幕府。
刘邦和卢绾两人,依样画葫芦般的骗过守门卫士,径直走入。
不过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韩信,而是按照从门口的卫士那里听到的,先去西边厢房中寻找刘盈。
他二人昨夜一夜未眠,在城中旁敲侧击的打听之下,发现无论是刘盈,还是曹参灌婴等人,都活的好好的,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于是之前的种种猜测烟消云散,但更又产生了另外一个疑惑。
既然韩信没有变节,大军依然效忠于汉国,那么,为何之前作战的时候,他们迟迟不到。
而且也并非是大军失期。
看城外军营的布置情况,军队很明显是早早就已经到了。
那么,既然到了,为何不加入作战?
带着重重扑朔迷离,刘邦卢绾走到刘盈房间外,悄悄推门而入,旋即忍俊不禁。
竹席上,刘盈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大腿搭在皱着眉头的张不疑胸前,而后者虽然一副快要被压死了表情,但还是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卢绾轻轻摇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他依稀之间,想到了自己和刘邦幼年时期的很多类似场景。
嗯,他当时,就是张不疑现在的这个位置。
刘邦走上前去,坐在刘盈身边,先是轻轻推搡了几下,见到他沉睡不醒,接着又想到自己奔波了整整一夜,而对方在榻上安睡!
于是怒上心头,抬起手,就准备用大耳刮子作为爱的供养……
就在此时,刘盈如同心有感应般,缓缓睁开眼睛,接着轻轻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肚皮:“早啊……”
说完,他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但下一秒钟,他猛然坐起:“父亲?卢叔?你们怎么在这里?”
刘邦冷笑,双手抱臂:“你这个年龄段怎么睡得着?”
卢绾则上前笑着说道:“大军失期未至,我和你父亲担忧你出事了,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刘盈指着自己,看向刘邦:“担忧我?”
刘邦老脸一红,父爱无言,当他对刘盈担忧被卢绾直接说出之后,厚脸皮如他,也感到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刘盈在看了一眼依然呼呼大睡的张不疑后,重重两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睡麻痹,起来嗨!”
他准备等下去韩信那里看看,想来对方脸上的神色,肯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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