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出了什么,亦或是武涉本就有此意。
他笑着说道:“鄙臣此来,不单为带走人,尚有另外一个请求。”
安条克三世愣了一下,皱眉问道:“说。”
在他看来,汉人属实是有些贪得无厌了。
一味索取,而不回报。
难道汉人不知道,如今统治着这片大地的,是一个何等强盛的帝国?
难道汉人不知道,统治着这个无比强盛帝国的,又是一个何等伟大的君王?
武涉并不知道安条克三世内心的想法,或者说他知道,但他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自顾自说道:
“想来大王听本国商人说过,大汉的皇帝陛下重农而不抑商……因此鄙臣的另外一个请求,就是代表皇帝陛下,和大王签订正式的通商文书。”
“从此之后,贵我两方的商贾,只要拿有本国发给的文书,在通关过卡的时候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重要的是互通有无,对于贵我双方都期盼的商品,可以最惠条约,减免税收……”
嗯,塞琉古帝国是马其顿帝国崩溃后留下的希腊化国家,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民间习俗都和希腊一般无二,尤其是重视商贾,因此和农业文明的孔雀王朝不同,塞琉古帝国的商业税法相对完备,虽然也没有汉国的那种伪现代关税体系,但对于如何征收商人的税赋,很有自己的理解。
于是,听到武涉的第二个请求,居然是要求双方签订通商条约,安条克三世立刻转怒为喜,笑着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嗯,说说吧,都有哪些商品可以减免税赋?”
塞琉古帝国首都所在的安提柯城虽说也是地中海气候,但却背靠着整个小亚细亚半岛,因此无论是农产品还是手工业产品的产出量都很大,尤其是美酒和各类果干,以及各色挂毯更是堆积如山。
从前,这些商品大多销往南边的安息,以及海对岸的罗马,但如今塞琉古和安息以及罗马之间剑拔弩张,小摩擦不断,商贸自然断绝。
所以若是能够和汉国建立贸易关系,想来是极好的。
武涉笑着摇头说道:“大汉地大物博,无所不有,故此全看大王需求什么了……鄙臣出使之前,皇帝陛下殷殷嘱托,言说让鄙臣为大汉多交些朋友,因此大王不妨贪婪一些。”
嗯,这其实是尚贤堂海外甲仗专卖商社的嘱托。
毕竟汉军已经开始全面列装火枪火炮,因此对手身上穿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即便是那些顶尖铠甲师所打造出的氪金强化版板甲,也同样挡不住燧发枪的射击。
所以,铁甲禁售令自然不复存在。
当然了,这主要说的是国外的政治势力,国内依旧禁止百姓私藏铁甲。
在武涉近乎明示之下,安条克三世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罗马的公民兵虽然骁勇善战,但他手下的军队战力也不差,如果能够装备上此前看到的汉人穿的那种铁甲……
于是安条克三世笑着问道:“不知那些武士身上穿的铁甲,卖多少钱一套?”
武涉想了想之前和安息人商谈的价格,点头说道:“万钱一套,再赠送强弩一把,弩箭百枚……嗯,只是箭头,毕竟箭杆运输起来太占地方,而且木头杆子,也没有什么制作难度。”
“万钱?”安条克三世皱皱眉,招手叫过一个仆从问了几句。
少顷,一个塞琉古本地的商人走了进来,和安条克三世很是滴滴咕咕了一番,武涉身边的翻译眉头紧锁了好一会,才有些心虚的看着武涉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
但其实他听懂了,只是不敢说。
毕竟武涉等人是汉国的使节,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若是得罪了安条克三世,恐怕看不到第二天的日出……
只不过武涉也不在意,他此前打听过了,塞琉古帝国不仅输给了安息,而且也被罗马人打的灰头土脸……
所以,汉国绝对不会吃亏就对了!
片刻之后,果然如武涉所料想的那样,安条克三世眉开眼笑的看着他:“敢问贵使,本王可否用黄金付款?”
……………………………………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大圣二年的第一场新年大朝会,就在雪后初晴之中开始了。
按照从前的惯例,文武百官、功候诸王朝觐完天子之后,就轮到番邦使者、夷狄君主来叩首膜拜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西域都护府的野蛮扩张,以及重新制定新的秩序之后,很多只有一座城镇,臣民数千的小部落也得到了帝国的承认,从此除了臣服于汉国,听从西域都护府的调遣之外,再也不需要向他们从前的宗主国称臣纳贡。
因此,此刻跪倒在丹陛之下,屁股撅的很高的夷狄君主,数量就达到了惊人的三百多!
嗯,这里面还有三成左右是东南亚岛国的酋长。
刘盈轻轻颔首,站在丹陛之下的谒者顿时抑扬顿挫的念诵着诏书,不过那些跪拜的夷狄君主以及番邦使者,在意的并不是汉国的夸奖,而是更加实打实的赏赐。
比如丝绢,比如他们最想要得到的五铢钱。
毕竟朝贡,其实就是一次官方和官方之间的交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那种……
当然了,个别中原王朝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厚往薄来,甚至于养肥了狼子野心的掘墓人,这就是另外一个事情了。
不过此时的汉国不是这样。
因此,在夷狄君主、番邦使者的侧耳倾听中,他们果不其然的听到了最想听到的信息。
但很快,他们陷入疑惑之中。
数目不对!
准确的说,汉国皇帝赏赐给他们的钱,要比他们朝贡的货物价格高出好几十倍!
疯了吗?
这三个字,不仅萦绕在夷狄君主、番邦使者的心中,也同样浮现在端坐一旁,参与朝会的许多文武官员、功候诸王的脑海之中。
于是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谒者嘴瓢,念错了……
毕竟人总会有失误的时候,虽然此时谒者念错诏书,轻则罢官夺爵,重则斩首示众,但无所谓,只要国家不当这个冤大头就行。
借汝人头一用的事情,并非是某些人的专利。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谒者并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此次赏赐给夷狄君主、番邦使者的钱,不是从前的铜钱、银币或是金饼,而是一种印刷精良的纸片片。
这种被称为纸钞的钱币,就是新一代的官方货币,和新五铢钱的兑换比例,是一比一百,也就是说,一枚崭新且边缘没有丝毫切削磨损的五铢钱,可以兑换一百张这种纸币!
虽然所有人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能,但细想想,即便是把这一百张纸币拿去卖废纸,也差不多能换半枚多的五铢钱!
问题的关键是,官府不能只管发行纸币,而不收纸币,也就是每年收税的时候,允许百姓上交纸钞充当货币,而且兑换比例不能说变就变!
不过对刘盈不胡乱搞金融市场的这种信心,不光是汉国的文武官员、功候诸王有,那些国外的夷狄君主、番邦使者多多少少也是有一点的。
大不了,他们一拿到纸钞,就立刻到汉国官方经营的店铺里买成商品不就好了?
比如他们早就眼馋了许久的铁甲!
所以,纸钱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在一片皆大欢喜中,大圣二年的新年朝会进入了最后一个环节。
吃。
毕竟大家都是从凌晨两三点就等在宫门外,就等着太阳升起的时候来给皇帝和太上皇一家恭贺新禧,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于情于理,皇帝需要管一顿饱饭……
嗯,国宴。
由于人数众多,众口难调,关键是要照顾到很多老臣的肠胃和牙口,国宴用菜自然讲究一个中正平和,重油重辣的菜式自然是不在考虑范畴之内。
所以无非就是鲁菜、刘盈魔改的淮扬菜、粤菜、川菜中的官府菜等诸多清澹,且食材非山珍海味不用的菜式为主。
而考虑到现如今的天气问题,宣室殿地方还是有限,最多容纳千人,于是会有很多官员、使臣只是匆匆上殿磕两个头,旋即坐回殿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好几个小时……
所以用小火喂着的炖锅自然必不可少。
汉国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等级制度自然贯穿方方面面。
比如此刻摆在众人面前的三足铜鼎,六百石以下官员只有一个,锅里除了肉丸子和酸白菜、红薯粉条这样的基础菜品,还铺了满满一层的鸡肉片、猪肚片和五花肉片。
而千石以下六百石以上官员,则是两个铜鼎,除了和六百石官员同等的一个砂锅外,多出来的砂锅里面小火炖煮着酱肉、熏鸡、糟鱼、腰花等十多种品类各异的食材。
至于两千石官员,他们面前则是三个砂锅,多出来的那个里面满是海参、鲍鱼、干贝、熊掌、猩唇之类的山珍海味。
在一片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低阶官吏,纷纷下定决心,十年之内,他们的面前,至少也要摆上两口铜鼎!
大殿内,刘邦微微皱眉,悄悄靠近刘盈问道:“有酒……嗯,麦芽发酵汁嘛?”
在他旁边,吕雉一副智商受到侮辱的神情。
啤酒就啤酒,麦芽发酵汁是个什么鬼?
真的以为她头发长,见识就短了?
于是吕雉手中象牙快子敲了敲瓷盘,不容拒绝的说道:“不许喝!”
你看,这是你老婆不让你喝,可不是我……刘盈摊了摊手,很是挤眉弄眼了一番。
刘邦满脸无奈,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过年之前和卢绾几人大吃大喝了好几天,血压一路飙升到了一百八十多,属实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因此在吕雉联合了曹氏等人的讨伐下,他做出保证,说是禁酒一月……
而今天,距离刘邦做出保证的那天,还不足两天……
“哎……”刘邦望着丹陛之下的觥筹交错,轻声长叹,旋即塞了满满一嘴的芹菜,用力咀嚼,仿佛那就是不让他喝酒的某个女人。
“你还有脸叹气?”吕雉压低声音,柳眉倒竖:“你自己说,我不让你喝酒是在害你吗?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平时总是让你少喝点、少喝点,你就是不听……好啊,现在干脆别喝!”
你娘真烦人……刘邦注视着刘盈,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这是你自己选的,忍着吧……刘盈眨眨眼,旋即把脸扭到一边。
吕雉一脸狐疑的左看右看,但最终一言不发。
姓刘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不过很快,她像是发现新大陆了一样,轻轻咦了一声:“此为何物?”
刘盈转过头,解释说道:“红薯粉条,和酸菜一起炖砂锅,绝配……嗯,毕竟今天国宴,只能用鼎,上砂锅显得有些不庄重了。”
吕雉恍然,点点头:“红薯?就是你阿姐前几年烤着吃了,然后被你追着从东宫打到椒房殿的那种?”
“嗯!”刘盈很是气愤的重重点头,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但想起来依旧直咬牙:“吃就吃呗,反正祭田足够肥沃,红薯产量很高,也不差她吃的那几个,但她吃我留着当种子的红薯,这就不能忍了!”
“吃种子粮确实不应该……”吕雉虽然口中指责,但脸上的神情却始终笑眯眯。
她就喜欢看着刘盈和刘乐在一起嬉笑打闹……
刘邦在面前的铜鼎里一通搅和,将铺在底下的粉条翻了上来,旋即美滋滋的吸熘了两口,点头说道:“弹、软、滑,顶级享受!”
土鳖……刘盈撇撇嘴。
吕雉无声笑笑,挑起几根粉条放在小碟子里,旋即抬头看向刘盈问道:“这是怎么做的?看上去和那个什么面条有些像,只不过这个透明……”
刘盈想了一下:“差不多,就是先磨粉,然后分离一下淀粉和杂质,然后淀粉加水,放在有细孔的笊篱上,让粉团顺着小孔滑到热水里,最后捞出来晾干就好了……”
刘邦皱皱眉头:“没想到小小一种吃食,居然如此费事……不过,你是怎么想起来把红薯加工成这什么……嗯,红薯粉条?”
“爹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刘盈默默向吕雉身边挪了一点。
“假话吧。”刘邦很认真的点点头:“你小子说真话,容易把乃公气死……”
这老头不按照套路出牌啊……刘盈扁了扁嘴:“假话就是粉条好吃,不光能做砂锅的时候炖着吃,还能做酸辣粉……嗯,等过两天我亲自给你们做一回!”
“那好,娘就等着了!”吕雉很兴奋的点点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刘盈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了一本满足的神情。
说实在的,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摸过刘盈的脑袋了,尤其是刘盈当了王太子之后,更是端了起来,鲜少有在她面前撒娇的时候。
吕雉在心中轻叹,有些理解当初曹氏急吼吼的要让刘肥成亲生小孩。
毕竟小孩子三岁之前长在母亲怀中,到了五岁的时候,就不会再让母亲抱着了,而到了七岁之后,甚至会抗拒母亲的怀抱。
也就是说,一个母亲最多就只能抱自己的孩子三五年的时间,下次再抱上小孩的时候,已经十多年过去了,而且抱的也是孙儿,不是儿子……
不过作为一个直男,刘邦没有那么些的多愁善感,他只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战胜,于是轻轻颔首,假装不在乎的问道:“真话呢?说来听听……”
刘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说道:
“我最早的时候弄出红薯,其实是让黔首种着用来备荒,毕竟红薯的叶子也能当做食物,而且那些不适合种植水稻麦子的土地,也能种上红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种了红薯不假,可基本上都不怎么吃,而是煮熟了拿去喂猪……”
“我觉得有些暴殄天物,所以就搞出了这种粉条的做法。”
刘邦皱皱眉头:“也就是说,这满朝公卿赞不绝口的粉条,其实是在和猪争食?”
“话糙理不糙……”刘盈轻轻颔首,再度默默向吕雉靠了过去。
但没想到,刘邦只是切了一声,摇着头说道:“乃公还以为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人猪争食太正常不过了……”
吕雉也是频频点头。
虽说这时候的猪大多养在厕所旁边,但很明显的一点,猪和老八不一样,不能只靠奥利给活着,还需要补充一些粮食作为饲料。
因此前院养狗,后院养猪,也是评判一个家庭是否富裕的标准。
毕竟穷人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就别说拿出来部分粮食去养殖猪狗鸡鸭之类的牲畜了。
吕雉放下快子笑着说道:“但愿你弄出来的这个粉条,不要影响到红薯的价格,使得黔首们没有养猪的饲料可用……”
刘盈好奇问道:“娘怎么突然关心起民生了?”
他很清楚,自家老娘是一头伪装成小猫咪的大老虎,因此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就很有必要了。
吕雉摇头说道:“娘关心的其实是猪鬃……嗯,就是猪脖子上那一排长毛。”
刘邦怒气冲冲:“你说猪就说猪,干嘛指我的脖子?”
刘盈憋笑,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娘是担心没有人喂猪,就没有猪鬃,进而影响到牙刷的销售情况,最终波及到牙粉的销量!”
“聪明!”吕雉笑着点头:“娘现在可就指望着这些小商铺赚点脂粉钱了……”
鄙视……刘邦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了仇富的神情。
他心里很清楚,吕雉那哪里是小商铺,分明是开遍了全国的连锁店、批发店……
那些很高端的,专门卖给巨富豪右家卷的化妆品就不说了,单就说刘盈提到的牙刷和牙粉,虽然便宜,但架不住出货量大,不光国内人人都用,更重要的还大量出口到了海外……
装穷吧你就……刘邦心中吐槽,但脸上却渐渐浮现起了骄傲的神情。
如吕雉这般女强人,最终不还是做了他的女人,虽然有时候会乾坤倒置,而且生下的两个孽障一个比一个能气人……
但不管怎么说,夫妻一体,他将最尊贵的称号给了吕雉,那么……对吧。
于无声无息中,刘盈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几分鄙视,那种鄙视,是看到了某些老流氓准备化身小白脸吃软饭时的鄙视。
…………………………
新年大朝会结束,但并非所有朝臣都各回各家的去欢度新春佳节。
比如曹参,就被刘盈叫住,留下来加班……
再比如计相张苍,治粟内史阎泽赤等几个有关财政的大臣,也同样在大过年也要被黑心老板叫去加班的行列……
御书房内,刘盈一脸亲切的笑着说道:
“都坐、都坐……”
“那谁,将益州郡去年送来的普洱拿出来泡上……”
“嗯,这新普洱茶虽然没有陈年的香,但凑合着喝吧,毕竟益州郡的茶树才刚刚长起来。”
曹参和张苍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问道:“不知陛下找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刘盈捧着茶盏说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不是新钞发布了吗,就是想要叮嘱一下你们,平日里多注意一下市场,听一听商贾黔首们的反馈,免得一项好的政策,最终变成了坑害万民的恶政。”
阎泽赤附和的点点头。
其实他对于发行价值一分钱的纸币很是不以为然,面额太小了,除非刊印上百亿张,否则对于现如今的市场来说起不到什么颠覆式的作用。
毕竟他名下有个属官叫做水衡都尉,也就是负责铸币的官吏。
不过尽管水衡都尉更多的还是听命于直属皇帝的少府,但铸造货币的账目总归要由治粟内史府进行审计。
所以阎泽赤很清楚五铢钱的发行量。
于是等到曹参等人不说话了之后,他看向刘盈说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通常这么说的时候,一定都是当讲了……刘盈很是腻歪的在心中吐槽,点头说道:“故市侯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