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长安城南极庙外的祭田之中,一年一度的启耕大典加新农机展销会同步进行。
因此,那些被选中旁观庆典的宿老乡贤就有了三份乐子。
其一,自然是围观国家庆典。
其二,就是去看一看今年最新款的农机,然后伺机弄一个团购价,不光是自己用,重要的是还有倒卖一下的机会……
至于第三,则是参观完国家庆典,会有免费的大餐可供享用!
嗯,就是劳酒。
连吃带拿的那种!
因此,当刘盈扛着耒耜出现在祭天的时候,周围人群顿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呼喊。
所谓吃人嘴软,不外如是……
片刻之后,刘盈扛着耒耜离开。
他作为皇帝,只需要推耒九下即可,基本上属于是在作秀,以此表示国家对农耕的重视。
也因此,刘盈索性就将农机展销会和启耕大典同步进行。
这样,更加表示国家对于农业的重视。
毕竟,一个国家的根基,并不是金融、房地产,而是农林渔牧这样的第一产业。
这些看上去很脏、很差没什么前途的产业,就如同百丈高楼的地基一样,没有这些产业的支持,只能是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倒了……
所以,刘盈始终对皇家农业大学、帝国高等农牧综合大学这两所大学广开绿灯,无论是办学资金还是师资力量都是直接拉满。
虽然目前还没有见到什么特别让人震惊的回报,不过很多时候,农牧业的发展主要靠厚积薄发,毕竟人类对于大自然的认知还太过浅薄。
但机械不同。
刘盈换了一身衣服,慢悠悠向着农机展销会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张不疑紧紧跟随。
张家不仅在关中有着大片土地,在北方和海外也有着大片大片的农庄和牧场,因此对于那些可以节省人力、提升效率的农机自然格外上心。
“话说,这次又有什么新东西啊?”张不疑试图从刘盈那里探出口风。
“去了不就知道了?包你满意。”刘盈保持神秘。
张不疑闻言,变得越发好奇起来。
去年的第一届展销会他参加了,但那些展出的农机对他的吸引有限。
毕竟张家不差钱,诸如那些马拉收割机、马拉播种机之类的新式农机刚一上市,他就每一样都采购了几百台,送到了他家在留县的封地以及北方边郡的大农庄。
而上次展销会并没有什么新东西,都是在旧款的基础上做出了一些改良,对于消费者提出的建议和痛点进行了相对应的升级和改良……
加量不加价的那种!
所以,张不疑至今觉得自己的后背依旧隐隐作痛。
为此,他只能以早买早享受来强行说服自己。
但其实吧,真就是早买早享受!
一台马拉收割机的效率,足以抵得上一百个麦客!
因此,从刘盈之前透露的口风中了解过今年一定有新品发布的张不疑,心中充满了期待,以及隐隐猜到一点什么。
毕竟在祭田旁边的芦棚下,他家的矮墩墩正和一个大饼脸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嗯,大饼脸是阿雅,就是匈奴女王,吕马童的老婆……
阿雅远远见到刘盈晃晃悠悠的走来,忙不迭擦掉眼角泪水,俯身行礼:“拜见陛下!”
刘盈笑笑:“起来吧。”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不过你这一来就把我阿姊弄哭了,这又该当何罪?”
刘乐梨花带雨的攥起拳头:“臭弟弟你又讨打了是吧!”
阿雅则很爽朗的笑道:“罚酒三杯?”
刘盈摇头:“那可不行,至少九杯!”
他说完,左看右看:“话说,中水侯(吕马童)呢?他没有跟你一同前来吗?”
阿雅凑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最近左大将那个老家伙有些不老实了,所以我让吕马童留在龙城,震慑他们……不过陛下放心,他们但有作乱,我必将他们的人头送往长安!”
刘盈嘴角含笑,但语气却很冰冷:“不做乱,人头就不能送往长安了吗?”
阿雅偷偷打量着刘盈的神色,后背感到有些发毛,于是躬身抱拳:“臣明白了,这就给草原发报,旬日之内即将左大将部灭族,人头送往长安!”
毕竟草原民族主打的就是一个斩草除根。
哪怕左大将其实论辈分,算的上是阿雅的一个族叔……
但这对于一个女王,尤其是一个会将王位传给女儿的女王来说,狗屁的族叔,只能怪他自己不老实了!
刘盈满意的微笑点头:“跟朕来,看看朕专门为你而研发的新式农机!”
“为臣?”
阿雅一脸受宠若惊。
其实细算下来,刘盈对她极好。
比如刘盈第一次攻入草原的时候,只是将她擒拿,并没有斩首或是随意赐给军中将士,这就给了她后来和吕马童见面,并结为连理的机会。
再后来,刘盈更是送了一顶匈奴女王的王冠给她!
若非是阿雅有自知之明,必然会认为刘盈其实口味独特,一直暗恋于她……
刘盈点头:“准确的说,是为草原人,为所有成为汉之属民,认为自己将会成为汉国一员的草原人而研发的新式农机!”
阿雅一脸兴奋。
国与国、人与人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
比如臣服于秦国的戎狄人,几乎为秦国能够站稳西陲拼光了自己的年青一代,再比如宋军之中的蒙古降兵,打起对面的蒙古人来比宋军更拼命……
因此在阿雅,以及很多的匈奴牧民看来,刘盈就是那个将他们当成自己人看的头领!
比如刘盈拨专款在草原上修建定居点学校,无偿招收匈奴小孩入学读书,学习汉国的文字、语言、习俗,得以从之前的蒙昧不堪、茹毛饮血转变为了和汉国士人那样的谦谦君子!
如今的草原,谁不以取一个汉人的名字为荣?
阿雅看看刘盈,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容。
她前来汉国之前,曾经在一户牧民家中做客,那户人家让她记忆最为深刻的画面,在于毡包内,正对着门帘的地方悬挂着一张刘盈的绣像……
头戴竹皮冠,面容仁善慈祥,只不过尖下巴变成了和草原人一样的大饼脸……
好后悔,忘了带一副绣像来长安了……阿雅摇摇头,迎着刘盈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神,脸上浮现出无可挑剔的仪式性微笑。
…………………………
大汉第二届农机展销会。
这片占地极广的会场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新式农机,基本涵盖了从耕地、播种,到收割再到脱粒晾晒的全套产品。
其中摆放着收割机和脱粒机的展位周围,人群最多。
毕竟前者具备投资价值,也就是自己买一台,然后不仅可以在自家地里干活,还能去别人家的地里进行有偿收割。
至于后者,则是彻头彻尾的自用。
毕竟这东西不贵,基本上所有人都买得起,尤其是眼前这台两合一。
所谓两合一,就是既能对水稻、小麦脱粒,又能对玉米棒子完成脱粒,一机两用,不占地方,而且价格只相当于单独买两台机器的七成。
重要的是如果今天交定金,还送一个煮猪食的铁锅……
因此站台两侧,门庭若市。
刘盈慢吞吞的走入,径直向着展销会的主会场走了过去。
在那里,摆放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大型农机。
许是见到了刘盈,那个嘴皮子贼溜的主持人一把掀开红布,端着土喇叭大声吆喝:
“这就是鲁班九号割草机……集收割、打捆于一体!”
“……鲁班九号割草机,收割效率遥遥领先于展会上所有的收割机!”
“别太兴奋,鲁班九号最擅长的地方,不是收割,而是打捆!”
“仅需要半个时辰,即可完成四捆草的捆扎,每捆草重两百五十斤,全自动,不需要人工干预,打满一捆之后机器自动上扬,将草垛丢在地上!”
“……效率,遥遥领先……”
刘盈捂着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在他身后,张不疑和阿雅却格外心动。
毕竟如果按照那个大嘴巴主持人说的那样,这种机器可就太适合北方草原那种风吹草地现牛羊的地方了!
毕竟游牧,就是当牲畜将一片草场啃秃了之后,为免牲畜破坏草根而不得不转场。
若是有了这种割草机,再有四轮马车和铁路这样的高效运输工具,北方草原的很多地方就能实现定牧,也就是牛羊圈养在家里,牧民去外面割草回来喂养它们!
圈养,上膘多快啊!
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牧民也可免除频繁迁徙的风餐露宿之苦!
毕竟谁不知道砖瓦混凝土盖起来的房子,要比四处透风的毡包住起来舒服的多!
但为了牛羊有吃的,牧民们只能是四季迁徙,居无定所!
现在,不需要了。
刘盈看向阿雅,问道:“你觉得有了这个割草机,让匈奴人定居,划定各部族驻牧地域的困难还大吗?”
阿雅笑了笑,只是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姿势。
刘盈秒懂。
但张不疑却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阿雅笑着说道:“自然是需要陛下打钱咯!”
张不疑皱眉:“你的意思是要对那些部族首领进行贿赂?”
阿雅摇头:“不,是修路。”
张不疑依旧眉头紧锁。
刘盈笑了笑,转头解释说道:“阿雅的意思是打钱修路。”
“毕竟草原上人烟稀少,而且也没有多少参照物,因此边界划分很模糊,这就导致了往年匈奴秋季在龙城开大会的时候,都会因为厘定草场边界而大打出手!”
“但如果用不会被荒草遮蔽,风沙淹没的水泥路作为边界的话,这样草原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就少了很多。”
“毕竟谁侵占了谁的草场,谁的羊越界啃了对方的草,就一目了然了……”
张不疑鼓掌:“这个办法好。”
“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要花掉一个天文数字,毕竟北方草原的面积太大了……”
刘盈轻叹:“是啊。”
“但这是一笔即便是砸锅卖铁也必须要的开支!”
“不单单是为了帝国北边边疆的长治久安,而且也是为我大汉子民谋福利,毕竟要想富,先修路……”
张不疑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爹说过,游牧和中原的矛盾,在于游牧太穷而中原富庶,当穷人活不下去了之后,可不就惦记着到富人家里抢上一把?
但如果说让牧民也富裕起来,或者说给他们一个生活的盼头,他们也就不会再在乎自己的首领是匈奴人、汉人……
要想富,先修路……张不疑无声笑笑,心中却觉得这句话并不太适用长城之内的汉人。
毕竟汉国颁布有鼓励生育的政策。
因此对于那些贫困户来说,要想富,多生孩子才是正道……
…………………………
长安城,舞阳侯府。
笔直宽敞且清幽的大路上,慢慢出现了几个风尘仆仆,如同煤堆里挖出来的男子。
为首一人,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此人正是从安蛮都护府返回汉国的舞阳侯嫡子樊伉。
他这一路可谓倒霉透顶。
乘船返程的时候遇到风暴,差点没翻船,等回到汉国之后,因为长江铁路大桥修建困难的原因,导致只能沿陆路北上,直到南郡才终于有火车可坐。
问题是,客运列车座位紧张,车票需要提前预约。
重要的是铁老大如今划归国有,售票员蛮横的一批,即便是樊伉自报家门也没有得到丝毫优待……
好说歹说之下,终于在车头后面给他们加了几个座位。
因此,樊伉一张小脸黑漆漆如同挖煤工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也因此,他此刻看着干净整洁的侯府,笑中带泪,顿时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小侯爷?”
看门的管事用力揉了揉眼睛,满脸惊喜的大声呼喊:“小侯爷回来了……”
他边喊,边匆匆跑入大门旁边的耳房。
樊伉眨眨眼睛:“往哪跑呢?”
另一边闻声而来的家宰笑着解释:“这是在给夫人打太里风……”
“太里风?”樊伉皱眉。
家宰再度解释:“就是电话……这种叫法据说是陛下有次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但长安勋贵觉得很时髦……”
“电话?”樊伉彻底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