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

    地中海南岸。

    罗马军营和迦太基城遥遥相望。

    微咸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给人的是温暖而不是此前的阴冷。

    夜幕降临，除了那几盏高价从汉国进口的电石灯，罗马军营隐入夜色之中，不复白昼的喧闹。

    所有伟大的行动都是在无声无息中完成的，就像所有成功的事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一样，罗马军团在阿非利加这几个月的淫雨霏霏中，沿着迦太基的城墙又修建起了一道城墙。

    一道比迦太基城的城墙还要高，还要牢固的城墙！

    联军指挥官罗马执政官之一的提图斯·克劳狄乌斯·西塞罗从远处军匠和商人聚集的小镇飞驰而来，脸上带着几分醉意和些许空虚。

    罗马人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比如他们短剑大盾的战斗方式，以及脱胎于迦太基战舰而胜于迦太基的战舰。

    而现在，他们的学习目标是汉军。

    汉军在正规化，准确的说是刘邦成为汉王筑坛拜将韩信为大将军之后，就抛弃了原来继承自楚国的那种散漫的军法，沿用了秦国那种不近人情但更能打胜仗的军法。

    二者迥异的两点，在于军中禁酒，以及不允许女闾之人靠近军营。

    女闾，就是最低级的一种妓院。

    虽然罗马人并不清楚什么是‘一女在军，则万军心乱’的道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汉军的无脑摹拟。

    毕竟对于军队而言，首要的一点就是能打胜仗。

    比如马穆鲁克骑兵，为了能集中精神战胜敌人，不惜割以永治……

    因此罗马人将上次的战败，归咎于那些出没军营之中，给迷茫的士兵送来温暖和慰藉的女人。

    罗马人很明显做不到如马穆鲁克一样，仅仅是将随军的妓女从军营中赶了出去。

    但罗马人同样有一句谚语，妓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

    所谓存在即合理，古老的职业自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因此被赶走的妓女并没有离开军营太远，她们在军营旁边结庐而居，照常营业。

    毕竟，远离家乡跨海而来的军团士兵，总归要有一个娱乐和休闲的地方。

    联军指挥官西塞罗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作为罗马显贵西塞罗家族的人，他去的场子比较高档，喝的酒也不是那些比水好不到哪里去的葡萄酒，而是葡萄烧酒，色泽金黄晶亮，口味甘洌，醇美无瑕。

    嗯，就是白兰地。

    这是埃及总督府新推出的高档产品，旨在满足地中海周边国家那些有钱人的需求。

    人的口味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固定了下来，这就是很多私房菜馆主营‘妈妈菜’的原因。

    罗马贵族也是这样。

    因为气候的原因，葡萄酒这种产量大，相比较河水而言干净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还有糖分可以补充热量的饮料，基本上是每个罗马人断奶之后的必备饮品。

    他们的舌头早已经习惯了葡萄酒那种酸涩的味道，自然而然的，风靡其他地方的朗姆酒，也就是甘蔗烧酒在地中海的销量很差。

    为此，白兰地，这种将葡萄过发酵、蒸馏、贮藏后酿造而成的高度酒应运而生，成为了希腊、罗马等国贵族们满足纸醉金迷需求的必备佳品。

    嗯，是奢侈品！

    小小一瓶，就价值五百迪纳厄斯（第纳尔）！

    迪纳厄斯是罗马人如今的货币单位，一个普通的军团士兵，一年的收入是112.5个迪纳厄斯。

    而这，也是西塞罗为代表的罗马主战派心心念念要对迦太基动手的原因。

    无他，维持贵族的体面太费钱了。

    毕竟西塞罗刚刚参加的那场宴会，至少用掉了上百瓶白兰地，如果再算上给交际花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开销，总支出至少在两万迪纳厄斯以上！

    此刻，骑在马上的西塞罗被风一吹，酒意渐渐消散，他抬头仰望起天空，突然很放肆的笑了起来。

    今夜万里无云，北十字星高悬在天空，大张双臂，渐渐成为夜空中最耀眼的存在。

    北十字星，指的是天鹅座。

    相传这是宙斯的化身。

    在希腊神话传说中，宙斯为公主勒达的美貌所吸引，于是，他便想出一条诡计，变形为一只天鹅飞到了勒达身边。

    不知道该如何做烧鹅的勒达公主将天鹅当成了宠物，搂着天鹅睡了一觉，因而怀孕生下了后来成为双子星座的希腊英雄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克斯。

    宙斯回到天庭后，非常高兴，为纪念这次罗曼史，就把他化身的天鹅留在了天上，成为天鹅星座。

    不过这个故事和西塞罗此刻的放肆大笑没有太多关系。

    作为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罗马贵族，西塞罗知道，天鹅座亮起的时间是每年的秋夏两季。

    也就是说，地中海周边的雨季即将过去！

    这也意味着，迦太基人的死期到了！

    ………………………………

    迦太基城。

    同时注视着天空璀璨的天鹅座的迦太基人，不需要任何人多说什么，他们已经知道决战即将来临。

    可惜的是，承载着他们希望的阿尔戈船上的英雄尚未归来！（注1）

    因此他们决定立刻举行一次祭神仪式，祈求诸如巴尔特蒙以及美刻尔在内的神明能够保佑他们。

    尤其是巴尔特蒙。

    这是迦太基人信奉的众神之神，每年迦太基人祭祀这个主神的时候，甚至会将新生婴儿作为祭品，在祭坛上烧掉献给神灵！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神庙卫队在得到指令之后，迅速大索全城，很快就从城中那些平民家里找到了十几个合适的祭品。

    新生儿的父母虽然不舍，但一想到他们的孩子是为了所有人做出的牺牲，于是他们的哭喊声就渐渐低沉了下来。

    城市中心广场。

    万人空巷。

    无论是男女老幼，平民或是奴隶，此刻全都聚集在了广场之上。

    临近广场的神庙之外，火光冲天而起，全体迦太基人跪在地上，聆听着主神祭司那些根本听不懂的咒语。

    承载着数以万计迦太基人希望的火苗，瞬间吞噬了那些作为祭品的婴儿，那些挥舞着法器的祭司在火光映衬下，影子如同巨人，又如奋力起舞的恶魔。

    夜渐渐深了。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之后，整个迦太基城陷入一片黑暗。

    此刻，没有人说话，周围一片静悄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亮。

    他们心情复杂的等待着。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亦或是神明庇佑下的新生。

    …………………………

    天光破晓。

    联军指挥官西塞罗虽然依旧宿醉，但飙升的肾上腺素却让他精神百倍。

    在他的命令下，总攻开始了。

    罗马人的鹰旗迎风招展，一个个休养了整整冬春两季的军团士兵精神抖擞，在鼓声、号角和哨音的指引下走出军营，走向被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的迦太基城。

    杀戮，洗劫。

    这是每一个军团士兵心中的欲念。

    不过最先对迦太基城发动进攻的并不是军团士兵，而是那些之前被他们俘虏，而后建城时也没有累死的盖图里亚人和加拉曼特人。

    没有人相信这些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奴隶能够攻克迦太基城。

    但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用来消耗掉迦太基人的守城武器。

    比如弩箭。

    迦太基是一个商业国家，有的是钱。

    而汉国在埃及站稳脚跟之后，开始有计划的淘汰国内那些老旧的兵器。

    比如弩。

    秦国遗留下来的老式弩。

    准确的说，是战国七雄留给大汉帝国的遗产和贺礼。

    春秋战国动荡数百年，凡有血性必有争心，纵使弱小如同韩国、燕国这样的国家，武库中也储藏着能够装备几十万人的武器铠甲。

    弓弩，更是不计其数。

    当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一扫六合统一天下之后，昔日的六国王族并没有放弃复国的希望，因而在城破家亡之前，他们不仅将复国的火种转移了出去，城中武库中的兵器甲胄更是不会给秦军留下。

    但问题的关键是，时移世易，有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忘记了当初埋藏甲胄和复国财物的地方……

    于是，就便宜了汉国。

    大汉自立国之后，不仅从前秦的武库中获得了大量的旧式铠甲，而且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有郡县上报，说是乡下农民挖地盖房子的时候刨出来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所以，这些破烂玩意就在翻新之后，装船后卖给了出的起价钱的老板。

    迦太基，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当骄阳升起，温暖着城上守军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堆放的中式弩，以及几乎如复制粘贴般的弩箭。

    锃锃亮，杀气腾腾！

    这些，是迦太基人的底气。

    “来吧，我们能守着这道城墙直到老死！”

    “神佑迦太基！”

    ……

    注1：阿尔戈船上的英雄出自希腊神话中的金羊毛。

    伊阿宋（Jason）是埃宋(Ason)的儿子，爱俄尔卡斯王国的继承人。

    但埃宋懦弱且优柔寡断，于是王位被他的弟弟珀利阿斯抢走。

    伊阿宋长大之后为了讨回王位，于是踏上充满荣耀的冒险之旅，着希腊众英雄坐着大船阿尔戈号前往科尔喀斯去取金羊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