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刘盈的询问,期门郎脸上闪现几分悲悯。
“江夏县已经证实了,那些遇害者正是石碣村失踪的船工!”
正在吧唧着嘴啃羊排的刘邦愣住了,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此刻的县衙会是什么场景。
都说人见惯生死之后会变得逐渐麻木,但他却是年岁越老,感情越是丰富。
下一秒钟,老头的眼睛不由自主变得水光盈盈。
刘启拱手说道:“儿臣愿请缨彻查此案,还遇害者家属一个公道!”
刘盈问道:“你亲自来办?莫非是不相信这江夏县的官员?”
刘启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刘邦用筷子敲敲碗:“就凭县衙里那个狗屁不是的狗官?这也就是你从海外搜刮来了不少的财物粮食,让百姓能够吃到低价粮,穿上平价衣!”
“否则,乃公敢断言,若是此刻天下有变,这里必然成为第二个大泽乡!”
刘盈摇摇头:“不至于不至于……爹你这绝对是危言耸听了。”
刘邦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刘盈转而看向等在一旁的期门郎:“阮氏现在何处?”
刘乐皱着眉头:“弟弟你还是不是人啊?人家刚死了男人,哪有心思回你的话!”
刘交、刘贾也是如此想法,但他们和刘盈隔了一层,不敢直言。
刘盈正色说道:“我有一种直觉,石碣村死去的这些船工,必然是江水大桥遇袭案的参与者!你难道忘了我们是缘何才会离开长安,前来这南郡的吗?”
刘乐愣住,豆豆眼瞪得贼大。
刘贾顿时转变了想法。
他大声说道:“我这就让人去把她找来!”
毕竟,他儿子是此案的嫌疑人,若是不能取得脱罪的口供,纵然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刘睿只怕也无缘继承荆国!
这件事情他绝不答应!
他和自己的结发妻子感情很是深厚,但他的妻子却不幸早亡,因此哪怕他如今妻妾成群,一连生了十几个儿女,但在他的心中,刘睿有着超然的地位,是他绝对不会做出丝毫更改的唯一继承人!
无他,刘睿是那个他深爱的女人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
毫不夸张的讲,如果可能,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命去交换刘睿的命!
而听到刘贾的话,期门郎却拱手说道:“不劳荆王亲自去,卑职已经将那妇人带了过来!”
刘盈轻轻点头,旋即看到门口出现了一群畏首畏尾的村妇。
那些,正是阮氏等石碣村民妇。
张不疑站起,走到满脸狐疑的店掌柜和店小二面前,排出五枚‘当百’银币:“去门口守着,莫要让人进来,这些是补偿,你们今日不要再营业了。”
一瞬间,那两人喜出望外的千恩万谢。
他们这间店开在码头,主要是给码头工人提供餐食,偶尔才会接待一下诸如刘盈这样的外来客商。
就像那个店小二说的那样,薄利多销。
比如那些码头工人吃的那些什么都不加的素面,一碗只卖十五分钱,而一枚‘当百’银币能兑换一万个壹元钢镚,折合纸钞一百万,五枚银币至少等于老板卖三十万碗面的收入!
嗯,并没有。
这些银币里还包括了刘盈等人刚刚吃掉的羊肉……
但不管怎样,从老板那生怕张不疑反悔的样子可以判断,他赚大了!
于是,等到满脸忐忑的一群村妇走入的时候,刘盈回头说了一句:“先别忙着休息,让后厨做些羊汤面送上来,多放肉!”
阮氏等人偷偷看了看刘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头抹着眼泪。
她们,刚刚死了老公!
重要的是,还不等她们放声一哭,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从县衙里‘请’到了码头!
如今被人温柔以待,她们越发泣不成声。
刘盈也不催促,只是等待阮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面吃完,这才问道:“你丈夫姓甚名谁?”
阮氏低着头:“我家良人姓阮,家中行二,因此被人叫做阮仲。”
刘盈再度问道:“你可知他为何要去炸那江水大桥?”
阮氏猛然瞪大眼睛:“冤枉!我家良人平日里最是老实本分了,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她旁边,那些妇人也同样叫起了冤枉。
但刘盈敏锐的发现,其中一个妇人似乎神情中满是闪躲。
“你是哪个?”
“这位郎君莫非是叫奴家?”
“没错,就是你,你是谁?丈夫姓甚名谁?”
许是刘盈的眼神过于锐利,那个妇人吓得缩着脖子不说话。
阮氏说道:“那是花嫂。无姓,单名一个花字,故此被称为花嫂,她的良人是本村里正晁长子,乃昔日楚国宗室之后!”
她边说,脸上露出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毕竟她特意指出晁长子乃昔日楚国宗室之后,为的就是向刘盈说明她们石碣村的人杰地灵,不想被人小瞧了去!
这些,就是她们一路而来仅剩的尊严!
刘盈没有接话茬,也没有讥讽,只是问道:“那你可知晁长子等人缘何被杀死在荒野之中?还有,现场还遗留了一箱金子……”
“什么?还有一箱金子?”花嫂瞪大眼睛,旋即用力捂着嘴。
刘盈笑了笑:“还有?有趣,真是有趣……你是想在这里说呢?还是到县衙大堂上去说?到时候可就不是吃羊肉面,而是吃夹棍、吃烙铁了!”
阮氏等人也瞪着眼睛:“什么金子?花嫂你说啊!”
花嫂看了看那些将她‘请’来的凶神恶煞,情不自禁的哆嗦起来。
毕竟那帮人当时是直接闯入了县衙,不知道拿着什么亮了一下,那几个趾高气昂的县吏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任由对方将自己等人带到了这里……
所以,她本能觉得刘盈并不是在吓唬她。
于是,花嫂结结巴巴的说道:“那是一个多月前了,晁长子撑船回家,还带回两个穿着打扮很华丽的男人,他们在房间里嘀嘀咕咕了许久,等到那两个男人走后,我看到晁长子偷偷将几块黄金藏在了床下面……”
“然后又过了几天,他在狗圈后面挖了个坑,埋进去了整整一箱黄金!”
“我问他黄金从哪来的,他也不说,只说是让我把钱看好,等过段时间全家搬到长安去买套房子置办两间店铺,这样二娃三娃他们就有学上了,大娃也能有个正当营生,能娶个好婆娘……”
刘盈问道:“你认识那两个男人吗?”
花嫂摇摇头。
张不疑呵斥道:“撒谎!你在频繁眨眼,这说明你心里知道他们是谁,但你选择向我们撒谎!”
花嫂顿时慌张了起来,忙不迭摆手:“我、我没有,真的……”
张不疑不说话,只是眼神冰冷且充满压迫。
没一会,花嫂哭丧着一张脸:“我、我不能说,我若说了,全家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刘盈摇摇头:
“你可知江水大桥遇袭案的主犯是什么罪?”
“夷三族!”
“何为夷三族?”
“简单来说,就是杀你全家,杀晁长子哥哥弟弟全家,以及你的父母兄弟全家!”
“你说出实情,主犯伏法,你全家自然能活,你若不说,不仅晁长子,所有参与者通通要夷三族!”
一瞬间,不止花嫂一人,阮氏等人也瞪大眼睛,瑟瑟发抖起来。
刘邦转过头不说话,捏着下巴不让自己笑出声。
但他这次有些误会刘盈了。
刘盈这话不是在开玩笑或是咋呼她们。
封建王朝,法律是君主制定,漫说只是一些普通百姓了,就算是王宫贵胄,刘盈这种大权在握的皇帝也一样是说杀就杀!
比如汉武帝,任用酷吏杀豪强,十万几十万的杀百姓,杀掉的丞相一只手也数不过来,甚至连女儿女婿,儿子孙子都照杀不误!
所以,面对着刘盈面无表情的杀气腾腾,花嫂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是江水船工行会!江水大桥建好之后,船工行会就无法把持所有码头从中获利,因此他们找到晁长子,让他带人去把桥炸了!”
花嫂说完,用力喘着粗气,看向张不疑的眼神中满是挑衅的神色。
毕竟在她看来,敢惹船工行会的都死定了!
不光是敢惹船工行会的人要死,就连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也要死!
但张不疑对此毫不理会,只是看向满脸崇拜的刘乐洋洋得意。
此时,食肆里突然传出来噗通一声。
刘盈下意识转过头,只见那个店小二坐在地上,满脸的面如死灰。
很明显,他刚才躲在那里偷听来着……
下一秒钟,那些期门郎也变得脸色煞白起来。
他们居然没有发现那个店小二,若是那里藏着的不是店小二而是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若是刘盈遇袭,他们也等着夷三族吧!
于是,他们怒不可遏起来。
离得最近的两人三步两步冲到店小二面前,如同拎鸡崽一样把他拎到刘盈面前,重重摔在地上,旋即全体跪倒在地:“我等护卫不力,还请主人责罚!”
嗯,刘盈现在处于微服私访中。
“既如此,那就罚俸半年吧。”刘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看向瑟瑟发抖中的店小二:“船工行会很有势力吗?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店小二终于缓了过来:“那是很有势力吗?那是相当有势力!船工行会虽然名为船工行会,但就连这码头上的力夫也大多都是行会会员,每月上交会费,以此来换取行会庇护!”
刘盈好奇问道:“怎么个庇护法?”
店小二脸上有些畏惧,结结巴巴说道:“行会养有打手,若是没有加入行会的人来码头上扛活,轻则被痛打一顿,若是不识相的,说不定就装进麻袋塞上石头,扔进江里喂鱼了!”
刘盈皱眉:“这也叫庇护?”
店小二回答:“怎么不叫庇护了?那些外来的力夫不懂事,拼命杀价,说不定会弄得大家连养家糊口都难!力夫没钱了,谁来我们这小店吃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