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不大,从正门至火神殿不过二十余步,庙内也就仅有一间殿宇,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走错门,拜错神。
火神殿也不大,长宽各八丈左右,正正方方,四角屋檐上各趴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凶恶小鬼石像。
殿门上方挂着一紫檀木匾额,书“赤帝宝殿”四字,金光灿灿。
申小甲扫了一眼大殿四周紧闭的窗户,皱了皱眉道,“殿内烟雾这么大,为何不把窗户打开?”
“将军说要保证现场纹丝未动,”佩刀士兵低着头答道,“所以我只好什么都不碰,维持原貌。”
“如此说来,这些窗户自案子发生之后一直都是关着的?”
“应该是自案子发生之前便关着的……除了这道殿门因为第一个发现祸事的庙祝强行破开之外,其他的门窗都是原封未动。”
申小甲左手捏握黑巾捂着口鼻,右手按在殿门上,用力一推。
嘎吱一声,殿门缓缓而开,顿时一团巨大的白雾扑了出来。
申小甲挥了挥手,驱散白雾,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断裂的门闩,扭头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大殿,瘪着嘴道,“这般云里雾里的,怎能看清真相!”
“真相只能由身为钦差大人的小兄弟你来揭开,”佩刀士兵故作无奈道,“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不得挪动火神庙一草一木,更不好驱散云雾。”
申小甲缓步走到靠近殿门的一扇木窗前,右手食指抹了抹窗户木框上灰尘,霍地推开窗户,淡淡道,“身为钦差大人的小兄弟……这么称呼太麻烦了,我叫申小甲,军爷你可以直接唤我小甲即可……对了,还未请教军爷您高姓大名?”
“那我便叫你小甲兄弟吧,这样亲切些……你也别军爷军爷地称呼我,在普通百姓面前或许可以称爷,但你三舅乃是史将军,我怎能受得起这声爷?我叫高兴……”配刀士兵爽朗地笑道,“高兴的高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高大哥。”
“还真是高姓啊,”申小甲一边推开大殿的其他窗户,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我就叫你嗨皮哥吧,好记一点……”
“嗨皮?”
“也就是高兴的意思,一个小地方的方言……对了,嗨皮哥,劳烦你帮我打一盆清水来,这烟雾实在呛得人难受。”
“这怕是有些不好办……火神庙内并无水井,亦无水缸,因为水火不容。”
“太迷信了……”申小甲摇头叹息道,“如此香火鼎盛的庙宇,没有一点消防措施,这要是起火了可怎么办?”
高兴扶了扶头盔,一本正经道,“那便是火神显灵了!”
申小甲闻言一愣,深深地看了高兴一眼,语气漠然道,“噢?嗨皮哥你也信奉火神吗?”
“我是官兵,自然只信奉将军……”高兴指了指殿内渐渐露出真容的火神像,嘿嘿笑道道,“不过在鬼神面前,还是要说点神神叨叨的话。”
申小甲循着高兴的手指看去,嘴角微微上扬道,“有道理,是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大家都才能高兴,否则要是有人不高兴,万一把咱们也烧成焦炭那就不好玩了……”
白雾之中,一双红色的眼睛闪烁着点点寒光,隐隐约约现出血艳艳的火神身形。
与庙外火神雕像不同的是,殿内的火神像小巧许多,看上去也要贵重许多。
七尺高的雕像乃纯金浇铸,身披一件血色盔甲,手上握着的也并非是朱雀旗,而是一杆火红长枪。
申小甲望着火神双目中那两个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啧啧叹道,“这尊雕像和外面的很不一样啊!”
高兴扇了扇面前的烟雾,面无表情道,“庙小容不下大神,自然和外面的不一样。”
“既然外面已经有一尊大的了,这里面怎么还放一尊小的,而且还是如此贵气的一尊神像……”申小甲被高兴扇过来的烟雾呛了一下,剧烈咳嗽两声,快步走到门口通风处,抽了抽鼻子,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回头我定会把黑巾洗得干干净净了再还给你!”
“不用还,一条黑巾而已,小甲兄弟且留着备用吧,你这什么鼻炎确实挺严重的。”高兴摆摆手道,“外面那尊是给没钱没权的平头百姓跪拜的,里面这尊则是给富强们许愿的,当然要贵重点才像样。”
“原来这火神也是个势利眼啊!”申小甲待到殿内烟雾散了大半之后,扫视四周,忽地瞥见火神像左前方有一道站立着的黑色人影,踱步走了过去,围着黑色人形焦炭绕了一圈,扭头看向火神像的面部,发现焦炭所立之地正是火神像目光落点之处,摸摸鼻子道,“想来这就是那个倒霉的李校尉了吧?”
高兴点了点头,指着焦炭腰间一块黑黢黢的铁令道,“腰牌在身,确是在军中负责督运粮草的李良才校尉无疑。”
申小甲轻轻地哦了一声,侧脸看向神像下还在滚滚冒烟的香火,撅了撅嘴,挪步过去,解下自己的裤腰带,而后哗啦啦地开始放水浇熄香火。
“你这……”高兴登时双眼一突,震惊得连后半句话都难以说出口。
“没法子啊,这庙里又没有其他水源,只有我自己勉力为之了……”申小甲舒服地抖了抖身子,长出一口气,瞟了一眼变得湿哒哒的香火,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好我的流量够大!”
“你就不怕惹怒火神吗?”
“我这是帮他洗清别人扣在他身上的屎盆子,他感谢都还来不及,怎会怪罪于我?”
“你觉得是有人假冒火神烧死了李校尉、罗主簿几人?”
“你不是说你不信鬼神吗?”申小甲回到焦炭身侧,从怀里摸出一双雪白的蚕丝手套戴上,活动几下手腕,悠悠然道,“不是鬼神作怪,那便只能是人为!嗨皮哥啊,帮我一个忙……”
高兴面色肃然道,“什么忙?”
“把那两扇门拆了搬过来放着,”申小甲指了指身后的殿门,淡淡道,“然后再出去帮我寻几个碗来。”
高兴扫了一眼殿门,一脸疑惑道,“噢?这有何用?”
“我要开始验尸了,”申小甲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那具焦炭,舔了舔嘴唇道,“总不能让李校尉就这么站着被我解剖吧,也不好把他的零部件随手扔在地上,太不卫生了……”
高兴不禁身子微微一颤,咽了咽口水道,“都烧成这样了,还要解剖?”
“眼睛看到的表象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申小甲面色平静道,“我们要透过表象看本质,追根朔源,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这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个叫张小满的前辈说的,很科学。”
高兴默默记下了张小满这个名字,以为又是哪个自己没听过的贤能,轻咳一声,面有难色道,“拆门板倒是没什么,这碗却着实不好办……如你所见,庙就这么大,除了这火神殿,只有四面墙……”
“那就去外面随便找间商铺抱一摞过来。”
“可我的职责是监守火神庙,军令如山。”
“我现在都进来了,不需要有人再守着门口,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办,回头要是我三舅问责皆由我一力承担。”
高兴听着申小甲刻意加重语气吐出的三舅两个字,舒了一口气,“有小甲兄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目光扫向申小甲背上的火刀,殷勤地问道,“可还需要别的什么物件,譬如刀具一类,我正好一并替你寻来。”
“不必,我这里有趁手的刀具……”申小甲撩了撩红衫,指着腰间的十八把黑色小刀,洒然笑道,“若是不嫌麻烦,嗨皮哥你可以把昨日在城门口被烧死的罗主簿也带过来,我一并解剖检验了,节省点时间。”
“这么着急?”
“虽然令状上限期三日,但我不想在白马关耽误太长时间,准备今日之内便破案缉拿真凶。”
“小甲兄弟是有什么头绪了吗?”
“千头万绪,现在只需要慢慢捋清,便可真相大白……”申小甲嘴角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道,“噢,还有一事,待会这里会来来往往许多乞丐,你若是碰见了莫要阻拦他们,那些人都是我的头绪。”
“原来小甲兄弟早有部署啊,”高兴左右扫视一番,右手悄悄地放在刀柄上,眼帘低垂道,“说到头绪,我倒是有个问题从见到小甲兄弟你那一刻便想请教请教了……”
申小甲回头瞟了一眼高兴,而后开始初步查验站立着的焦炭,声音清冷道,“什么问题?”
高兴盯着申小甲头上黑白分明的短发,眼神复杂道,“你这一头的短发很是特别,是与生俱来的吗?”
“应该是吧……”申小甲捏了捏焦炭的手臂,懒洋洋地答道,“反正自我来到这个世界,它便长在我头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曾有人因为你的头发说你是妖孽?”
“头发不一样而已,我还是和大家都一样,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怎么会有人因此说我是妖孽?我有一个朋友,天生白发,跟那个道家祖师老子一样,不仅没人说他是妖孽,还有许多小姑娘芳心暗许,想要给他生猴子呢!”
高兴紧了紧握在刀柄上的右手,向着申小甲踏出一步,眯缝着双眼道,“那如果有人天生一头红发,还长着一双蓝眼睛呢?”
申小甲瞄了一下地上的暗影,歪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查看焦炭的喉咙,撇撇嘴道,“很稀奇吗?在这世界的另一端,生活着许多蓝眼睛、红头发的人……”
高兴登时一怔,握着刀柄的右手也松动了几分,口干舌燥道,“你见过?”
“以前在老家偶尔见过几个,”申小甲耸耸鼻子道,“有的很聪明,有的也很蠢,反正我不是很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主要是语言不通……噢,嗨皮就是他们的方言之一,不想学还是不得不捡了几句,说起来也是无奈,过往的教训太深刻。所以,这人呐,千万不能太自傲,否则会挨打的。”
高兴抿了抿嘴唇,沉沉地叹息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抽出钢刀,目光冰寒道,“可惜啊,我没去过你的老家,不然就可以邀请一两个红头发来白马关玩玩,让这里的人也开开眼,涨涨见识!”
话音落下的瞬间,高兴悄然举起了手中的钢刀,深吸一口气,正要斜劈下去,忽地听见外面庙门处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急忙收刀入鞘,快速后退一步。
申小甲瞟了一下地上后退的暗影,将不知何时捏在掌心的黑色小刀放回腰间,有些遗憾地笑道,“确实可惜,估计我这辈子是很难再回老家了……”
便在此时,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冲了进来,脸上俱是兴奋的神色,气喘吁吁地齐声道,“申公子……打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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