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秦南的剑,其实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至少外观上,和他本人相貌一般,毫无个性。
这把剑并非藏剑山庄的八把名剑之一,也非来自剑冢的上古奇剑。因为道痴借走了那一把无形之剑的缘故,所以他的名剑八式并不圆满。
既不圆满,那便索性不用了。天下人只知道剑圣传承了藏剑山庄的绝技,却不知即便是没有那八把名剑,剑圣依然是天下最会用剑的人。
也是天下练剑最认真、最辛苦的人。藏剑山庄家传剑法基础剑招有十三式,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
剑圣秦南自三岁习武以来,每一天都练习这十三式,每一式基础剑招都要连上一万遍,从不烦厌。
山庄弟子之中,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修习类似蟒袍老者的御剑术这般高深的剑法了,他仍旧苦练着最为基础的剑招。
他曾被嘲笑为藏剑山庄最没有天赋的剑客。但就是这个最没有天赋的剑客,在打磨了十年基础剑式之后,一朝悟道,成为了藏剑山庄最厉害的剑客,横挑天下难逢敌手,让很多同辈的剑客都黯然失色,心生绝望。
以手握剑,不代表他就只会用基础剑式。剑圣出剑,也可能一剑飞跃三千里。
用剑并不是非此即彼,以前的剑圣或许会摇摆不定,但时至今日,他已在瀑布水潭边养剑十八年,早就达到了剑心通明的境界。
心无挂碍。所以,出剑也无碍。他很轻松的抽出了那把铁剑。长三尺六寸,重四斤二两。
剑身很平很直,剑锋极为锋利。这是他在从藏剑山庄来往京都路上,亲手打造的剑。
这是集聚了天下最为坚硬的矿铁,融合了人世间所有铸剑名匠心血的剑。
这是一把最坚硬的剑,也是一把人间之剑。蟒袍老者看着这把人间之剑,赞道,
“好一把至强之剑!只是可惜,它纵然再强,终究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强到一定程度,一切皆可一剑斩之!”剑圣握着留白,意气风发地说道。
蟒袍老者撇了撇嘴,
“即便能斩,也要遵循这个世界的道理。”
“既然能斩,便不需要再遵循。”这是剑圣的回答,也是强者习惯作出的回答。
蟒袍老者认真地想了想,觉着若是换作自己,也会如此想,如此说,于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如果能斩,为何现在不斩?”这句话的意思,只有站在这个世界巅峰的至强者们知道。
而剑圣一开始就已经不止一遍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只是蟒袍老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已经说过了,那便无需再说,剑圣望着天空,闭口不言。得不到答案,事情也终得继续,蟒袍老者沉默了一小会,盯着剑圣手里的留白,说道,
“你这样出剑伤不到我……用剑之道,分为术与法。术是手段,法是道理。老朽初次感悟剑道时,曾见万仞坚壁,百川归海,领悟了大道理。习剑数十载,无论寒暑,剑不离身,手中剑已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练得无数小手段,而后整合归一,这才创出凌字七绝……”顿了一下,蟒袍老者唇角微微上翘道,
“若是平日,你与我战,胜负在五五之间,然而这些日子,你为了铸成这把剑,去了蜀地,去了荒漠,去了雪原,虚耗精力,到了此处,你又了为那小子外放剑罡,折损了许多内力,当为三七开,然则剑之一道,勇往无前,不可计数,所以你今日必会殒命于此!”
“你也只剑之一道,不以数论,那为何还要这般盘算,”剑圣平静地说道,
“我始终认为,一场战斗只要还没开始,便没有输赢。”
“你已经出了剑。”
“你也出了剑,这便是那小子经常挂在嘴边的公道。”剑圣说得很自然,也很理所当然。
他是人间用剑的最强者,纵如蟒袍老者所说,他在这场战斗之前已经耗去了许多实力,但为了公道,他还是选择了看似毫无作用的出剑招式,只是从剑鞘里抽出了留白剑。
没有一剑千里,也没有身前三尺无敌。
“好气魄!”蟒袍老者冷笑一声,然后剑指向前一点,毫无征兆地刺出一剑。
剑圣看着突然极速飞来的那道青色剑影,脸上却没有一丁点意外的神情,该论的已经论过了,剩下的当然要回到剑本身上面。
时至深秋,灵瑶宫的这棵青树总会时不时地飘洒下一些树叶,青色剑影混在其中,显得很是自然,很是和谐。
道法自然,剑道也是道。因为这是树叶,因为这是在皇宫,所以蟒袍老者率先出手。
在自己的主场战斗,蟒袍老者有自信先发制胜!客随主便,剑圣一直在等这一剑,既然来了,那便无需再等。
剑圣看着那些青树的落叶,看着落叶里的青色剑影,看着剑影之后神情肃穆的蟒袍老者,然后抬步上前,踏着落叶,一往无前!
他那宽大且布满老茧的右手与留白剑剑柄紧紧贴合在一起,仿佛二者本身就是连在一起的,浑然天成。
留白剑微微振鸣,发出欢喜的雀跃之音。就像人欢喜的时候,跑得很是欢快一样,留白剑刺出得也很快。
快到剑身切过那些落叶之后,落叶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快到剑尖点破青色剑影的时候,青色剑影依旧朝着剑圣原先站定的方向疾飞而去。
然后在某一刻,落叶与剑影陡然化为齑粉,随风飘散。留白剑没有停下,因为它不允许剑圣的身前有敌人。
蟒袍老者看着直刺而来的留白剑,皱了皱眉,再次扬起剑指,刺出两剑。
凌厉的裂空声起,两道剑影宛若两条身段柔软的青色鲤鱼,外像看似缓慢,实则极为迅猛地撞向留白剑。
剑圣依旧踏着落叶向前,恍如没有看见那两条青色鲤鱼一般,固执地保持着最基础的刺剑招式。
无声无息,两条青色鲤鱼剑影在与留白剑剑尖相接的瞬间,点点破碎。
撞击产生的汹涌劲气,如同飓风一般,荡开了所有的落叶,以及顺着青树枝叶滴落下来的雨珠。
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挡这一剑,青色剑影不行,落叶不行,雨滴也不行。
蟒袍老者面对这一剑,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然后又一次挥动剑指。
他御剑的动作很自然,很潇洒。剩下的四道青色剑影一起疾飞而起。每一道青色剑影,都带着自然的力量。
或刚或柔,或高或低,或者散着阴寒之气,或者蕴含狂暴燥热,或者生机勃勃,或者一片肃杀。
一年分四季,一剑化四气。这便是蟒袍老者最后的杀招,四季剑阵。四季轮转,生生不息,这就是自然的道理,这也是蟒袍老者能够成为大内第一剑客的道理。
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法,其实他知道自己都不是剑圣的对手,但诚如他所说,他修习剑道的年岁很长,练得了许多小手段,也拥有着剑圣无法比拟的战斗经验。
剑圣的剑道造诣很高,反而战斗的次数很少。可蟒袍老者不一样,他身在皇宫,处于世间纷争的漩涡中心,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
这些年来,他作为大庆皇族的保护神,最不缺少就是战斗。武功高的杀,技艺低微的也斩,甚至连屠杀百万的枭雄战将都砍了好几位。
而四季剑阵便是在这样的厮杀中磨砺出来的,每一道剑意的凝成都代表着无尽的鲜血。
面对这样杀意盎然的剑,剑圣也不得不停了下来。没有人能够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能打破剑圣的一往无前。
剑圣自己也没想到,所以他短暂地错愕了一下。如果是在平常时候,他甚至会激赏蟒袍老者的强大。
但此刻,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地对待那四道青色剑影。收剑而回。
横剑身前。留白横亘在剑圣胸前,不是准备横斩进攻,也不是被迫防守,而是一道剑意。
那剑意感觉就像是在告诉世人,我在这里,自当横断一切。既平且直,萧瑟的秋风之中没有一丝颤动,只有坚不可摧的铁门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就在此时,四季剑阵的第一道剑气已经到了。一股凛冬冰寒刻骨的气息扑面而来!
跃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看上去最死气沉沉的那道青色剑影,眨眼间便扎在了留白剑的剑身上。
咚!仿佛一个顽童朝着湖里扔了块石头。留白剑的剑身泛起淡淡涟漪。
渐而那些涟漪又凝结成霜,似要将留白剑冰封起来。连带着将剑圣的右手也冰封起来!
剑圣眉毛一抖,并没有挥去那股冰寒的剑气,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一息之后,另一股有些暖暖的空气飘了过来。
呲!犹如一张白纸被人戳破。留白剑的剑身突地生出无数绿芽。绿芽努力地扎根、伸展、缠绕,似乎将留白剑当成了壮大自身的营养,竭尽全力地榨取着。
蜿蜒着,也爬上了剑圣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