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意外的是,分开这么久,原以为所有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遗忘。
唯独这份念想,在他干涸的心田生了根,发了芽,破开重重雾霭,蔓延至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他对她不再是单纯的疼爱。
她是个女人,一个让他朝思梦想,魂牵万里的女人。
他打算等大理的事情了结,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再去找她。
熟料,两人又再次相遇。
久别重逢,他想像从前那样相处共事。
可当她每次靠近,他便会心跳紊乱,紧张到难以自控。
堂堂苍冥派尊主,在情事方面,完全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子,紧张之余,又希冀着,想要更近一步。
何谓之更近一步?
忆起先前的梦境,再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儿,欲火就像开匣的猛兽,张牙舞爪,要把她拆骨入腹。
向来无欲无求的他,居然克制不住心底的欲念。
他下定决心,保持距离。正所谓,距离产生美,他得维护一下仅存不多的颜面。
可随后他又发现,营里十万小伙,虽说各个都长得良莠不齐,但终归有好看的。
譬如董轻弦,譬如白芷,哪怕是个公输宇,也模样生得俊秀。
沈晏初曾与他们关系融洽,再相遇,反倒觉得十分的碍眼。
再加上柳如颜作为斥候,这两日恰好得闲,与这帮浑小子上山摘果,下水摸鱼,整日厮混在一起。
果真是碍眼!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寻了个理由,约她去摘皂角。
……
“喂,前面诺大一棵皂角树你没看到?”柳如颜趴在他背上问。
沈晏初冷目微抬,溪涧对岸,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迎风而立。
浓荫之中,皂角果悬挂在枝头。
“看到了,我这便过去。”
来到树下站定,柳如颜背着竹筐,攀爬上树,不过眨眼功夫,就来到枝桠附近。
她大致扫了眼,冲他问:“你是喜欢熟的?还是青的?还是喜欢这种半生不熟的?”
沈宴初张口就说:“我喜欢你……”
“手边那个……”
话说一半,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味。
“喜欢”二字轻轻吐出,却在耳边久久萦绕不散。
他瞥向树上的姑娘,见她神情坦荡,丝毫没意识到不妥。
“我手边这个啊。”柳如颜摘下皂角,“原来你喜欢这种半生不熟的。”
沈晏初转开眼,“洗浴之物而已,何来喜不喜欢之说。”
“是是——”她随口应喏,浑然没注意到独自别扭的男人。
柳如颜又摘掉不少皂角。
拿回去稍作处理,便能制成沐浴用的皂角水,适合他们这种在壕沟里打滚的糙汉子。
眼看竹筐差不多被塞满,柳如颜跃下树,举目望向天边落山的残阳。
“饿了没?”她好心问。
沈晏初望着她的小眼神暗自好笑,于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我去附近猎只雉鸡。”
“好嘞。”她点头。
其实她并不重口腹之欲,只怪营里的饭菜油少、味淡,时常念起野外开灶的情景。
她甚是想念呐!
“你拾辍些柴火,我去去就回。”沈晏初说完,举步就走。
柳如颜把肩头的竹筐搁到地上,又去林子里挑挑拣拣,寻来木枝和草叶,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
没错,正是打火机。
夜寻最近给她的礼包,除去攀岩绳、刀具等物品外,最心仪的便是打火机和手电筒。
据说这只电筒以太阳能充电,夜寻叽叽歪歪说了一堆,她听得不甚明白。
但,好用就行。
天色逐渐暗沉,篝火静默燃烧。
她想起白日教他凫水时进入的那场梦境,柳如颜不由拧起眉梢,从怀里取出一枚墨玉。
玉色漆黑如墨,雕刻着古兽睚眦。
这玉佩对他而言弥足珍贵,其价值,绝不仅仅是一件饰物。
想到这里,她打算物归原主。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沈晏初踩过草地,坐到她对面。
他把雉鸡沉入沸腾的热水,滚了一遍,褪去所有毛羽,随后架在篝火中烤制。
等待期间,柳如颜把玉佩递还给他。
沈晏初看到墨玉,瞳孔猛地一缩。
当年有太多的人为他牺牲,一枚玉佩背后,枯骨累累。
“你戴着吧。”他淡然开口。
柳如颜不解,“可……这是你的身份玉佩。”
沈晏初摇头,“此物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念想,留着徒增伤悲罢了。”
她恍然。
那时候他年纪尚小,又是初次来到中原,唯有凭借身份玉佩才可坐上尊主之位。
这么多年过去,即使他没有睚眦玉,门下众徒依然奉他为尊。
“我且替你保管,何时想要了,我再归还。”她道。
“好。”
火堆噼啪作响。
“对了。”柳如颜再次出声,目光看进他眼里,“一年之期快到,你现在能想起多少往事?”
白芷曾说过,他这个病需要一年时间来调养,眼下已是仲秋。
沈晏初的面容隐在火光之后,“依稀记得十五岁的光景,再往后,仍没有什么印象。”
“这样啊——”她低吟。
若是魔头记起所有过往,记起他与她之间的积怨旧愁,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今晚这样,与她畅所欲言?
“晏初——”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沈晏初坐在对面,将熟透的肉拿刀切下,因此没看到她眼底的关切。
他递了块雉鸡身上最肥美的肉给她,轻声说道:“可以吃了,小心烫嘴。”
“哦,好。”
于是埋藏心底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晏初,人世间很美,别为无情道舍弃了自我,可好?
雉鸡肥而不腻,肉质香嫩可口。
柳如颜埋头吃了一阵,再次感慨起人家的贤惠。
他不仅把皮肉烤得松脆,还依照她口味,在鸡腹里塞入不少香料,譬如茴香、八角和花椒,因此香味格外浓郁。
“从哪弄来的香料?”她问。
若是没记错,他们随行带来的香料早已用尽。
“别人送的。”沈晏初道。
“送的?”她认真瞧了他一眼,“谁送的?”
“一位伙头兵。”他脸色沉静。
伙头兵?
她可不记得他与哪位伙头兵相熟。
“难道不是劫来的?”
“口无遮拦。”沈晏初被她瞅得万般无奈,伸出指尖抵住她眉心,“我向伙头兵买的,左不过几文钱的事。”
她突然想起,“那上次的马车?”
沈晏初皱眉,“拿金叶子换的,倒是你,整日瞎想些什么,你当我究竟是谁?”
这话里带有几分歧义,说出口,方而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