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楼梯上的步伐落地无声,李忘尘的轻功身法早已达到常人意义上踏雪无痕的境地,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羽毛般轻盈,但却能感觉得到楼上有个眼睛透过重重阻碍紧紧盯着自己,并且怎么也逃不过去。
他没想过要逃走,但这种感受还是糟糕透顶。
自穿越而来,李忘尘罕有的陷入到敌暗我明的境地,从前他面对再强的敌人,至少有些信息,这信息或是来自前世,或是来自今生,总能令李忘尘有化险为夷的可能性。
但今日这神秘来客,对他而言却完全未知,反而是李忘尘从头到尾的被扒了个精光,先给人家看破自己的伪装,再给人家占据象鼻塔所在,令他深为不安。
在走上台阶的楼梯步行时,李忘尘已使劲开动脑筋,试图寻找办法,但最终等到他走到最顶楼时,仍想不出一个可解之法。
在等着自己的毕竟是个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份的大三合高手。
不过大三合高手又怎样?他不断告诉自己:你既面对过邀月怜星的明玉功,见识过李沉舟的翻天三十六奇,也亲自参与过诸葛正我与元十三限的一战,你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的人,有什么值得怕的。
李忘尘企图鼓励自己,令自己不至于气馁气虚并且气弱,但他无法否认的是,邀月是止不住的魔头但怜星可以正常交流,李沉舟有君临天下的霸道却还有个乔峰可制得住他,元十三限这头疯狂的英豪吃人的魔头也有诸葛正我这个克星在场。
他有见识,但也仅在与见与识,他有经历,但那是在安全范畴内的经历,他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单独面对大三合高手,而今天却是李忘尘第一次有如此险境。
畅想
要说紧张当然紧张,但更可怕的是只顾着紧张,而无法将大脑用在真正需要思考的地方。
这几十步李忘尘已尽力走得延缓,也尽力在想办法,更尽力调整心态,但时间流逝得毫不留情,等到走过上楼,他也只做到最后一件,令自己呼吸不再紊乱,其余则什么也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终于上了最顶楼。
映入眼帘的是个老人,身穿灰衣,又干又瘦,看上去除去比一般同龄者多了几分矍铄之外,并无什么出奇之处。老人坐在本来由王小石落座的位置,正在饶有兴致且专心致志的看一本史书,好似是南北朝时期的史书。
老实说,真正见到老人的时候,李忘尘心中有种空荡荡的想法。
他在面对这人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整个人时时刻刻紧绷似一张大弓,又像是个握紧拳头憋足力气的勐将,正准备一拳头朝着敌人捶打下去,但临敌者却已先变成了棉花,然后化作了水流,从手指缝里面流逝出来,勐将凶恶的脸也只有变得呆滞,两只眼睛没落下来便算是好的。
这老人没有此前所见过的几个大三合高手那般的傲人锋芒,他显得平凡而普通,李忘尘甚至都觉得自己好似隐隐见过他,不是在蓝衫大街的街头,就是在走卫巷的巷尾,惊鸿一瞥,当时并不在意,现在一旦想到,背嵴不由得泛起一阵凉意。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李忘尘无疑深深忌惮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家伙,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和楼下的女子大打出手,伺机逃之夭夭,但他今次却不能不来,也不可以不来。
理由简单,这里是象鼻塔,象鼻塔有他的朋友,他的同伴,他的兄弟。
李忘尘当然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所以一上楼,在目光审视端详那老人之后,李忘尘也立刻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别人。
王小石被点了穴道,定在原地,只一双眼睛动来动去,他的相思刀销魂剑并未出鞘。萧秋水已被重创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似个昏睡的婴孩。段誉似乎没什么外表上的损伤,只是伸手握住自己的手指,面露难色。郭靖和黄蓉躲在一旁,身后则是许天衣、张炭等辈,看来他们护住了这群人,正与那老人对峙。
象鼻塔是个大组织,组织一旦巨大就不免臃肿,所以这一楼熙熙攘攘,足有十多个人,除去李忘尘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已丧失了作战能力。
这近几日来相继挫败蔡京、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并且与有桥集团达成联合,它做老大而有桥集团成为老二的组织,却已在无声无息之间,被一个老人歼灭和占据,这不能说不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有的人是直接被打得昏死,也有的人被废掉了施展武功的手段,还有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晓得了对方的手段,于是乖乖安坐原处,没有一点多余的心思。
李忘尘所指的好事就是这点:纵然是各种各样的受挫,在场者也没有一个人死去,这令他心中几块高悬起来的石头之一安安稳稳的落下。
李忘尘抬头,双目明亮锐利,对老人拱手道,“请教先生的高姓大名。”
老人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李忘尘的出现,仍沉浸在自己的书中故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抬了抬手,仍是一眼也不看李忘尘,“好说,老夫姓慕容,你应该从复儿的口中听过我的名号?你和老夫的独子是生死之交,鸠摩智国师做得过分了些。”
慕容、复儿……
李忘尘一没料到老人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身份,二没料到老人说出的身份有如此分量,慕容复的长辈还有如此武功,除去慕容博之外别无他想,他的心中咯噔一下,像是一块石头沉入湖底一样,有种再也捞不回来的感觉。
这老头儿的名字该算是武侠世界中大名鼎鼎之一,除去他绝世高手的身份之外,还有其与儿子一脉相承或者该是慕容复与他一脉相承的复国大志,当然也少不了堪称搅屎棍般祸乱武林的恶心操作。
一时之间,他暗暗叫苦不迭。
李忘尘一直认为慕容博是神经病,萧远山则本来是正常人却也被神经病害得成了另一个神经病,他们一个布局多年作春秋大梦,另一个滥杀无辜发泄怒火,都不是正常人可理解的范畴。
鸠摩智曾追杀过他,李忘尘却理解他的逻辑,相信他的思维,如果现在李忘尘可以选择,他会请求老天让自己同时面对三个鸠摩智,也不想单独面对一个慕容博,可惜老天爷成全不了他的胡言乱语,李忘尘也只好直面这传说级数的高手。
双眼直视,将灰衣老人摄入眸中,相信在这张看似普通的人皮下面藏着的并非人心,李忘尘打从心底感觉到不寒而栗,却又面带微笑道,“原来是慕容老先生,我说怎么能够看穿小子的伪装。我从鸠摩智大和尚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也从慕容复哥哥那里知晓你的武学,他们都是不世的人杰,同时对老先生的武学造诣五体投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博微微一笑道,“你以后见到我辈中人,说胡话的时候千万莫要反复把眼珠子乱窜,因为任谁也能看出你的心口不一。你该庆幸老夫修身养性,脾气极好,并不怪罪于你……不过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李忘尘被吓了一下,赶紧收束心神,低着脑袋苦笑道,“我在想楼下那位姐姐的身份。”
慕容博道,“她是慕容秋荻。”
李忘尘好像是个在水中憋气憋了很久,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露出水面的人,长舒一口气道,“不出所料。”
慕容博挑了挑眉,略有些惊讶,又好像早有所预料,以好奇的目光看向李忘尘,“你知道吗,其实你身上的很多异状,早已引起我们的注意,比如你对我们很熟悉。”
李忘尘眨了眨眼睛,总算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老先生说笑了,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算是熟悉呢?”
他这话是实话实说,但心里面暗自滴咕,慕容博找自己好像有很多理由。
慕容博道,“因为我们两个老家伙其实身份地位尴尬,江湖人都知道我武功高,却不知道我武功这样高,江湖人也只知道秋荻有绝色、是奇才,却不知道她的武功手段也是一代枭雄。一般的人将我们视作慕容世家的耆宿,但绝非小三合圆满、大三合得一的水平,所以在得知我们名号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惊讶一点,你却没有。”
李忘尘道,“我早已从鸠摩智国师和慕容复公子的口中了解两位。”
慕容博笑道,“那就更错了,你若真是仅以此看来,该不会有这样的敌意和警惕,因为慕容博是个德高望重的武学宗匠,慕容秋荻是个敢爱敢恨的江湖女神,我们是正道而非邪派,你该喜笑颜开才对。你露出破绽的地方就在于这点,你对我们不够善意,但也绝不陌生,你好像是个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我们真实面目却又从未见过我们的人,你深深了解我们——而这已不是第一次你这样了解我们了。”
李忘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闭口不言了。
他垂头丧气,遭受了巨大打击,这打击的要害之处在于被慕容博识破心中已有的“前世成见”,这是无意识流露出来的一种态度。
这态度总结而言就是:李忘尘会忌惮慕容博,却不会害怕慕容博,害怕是面对未知存在才能产生,就算是李沉舟、李寻欢在李忘尘这个境界面对慕容博也不免会有害怕,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老头来自于哪里又有怎样的本事,但李忘尘却比世上九成九的人更了解慕容博,这份了解曾经令李忘尘做出了许多奇迹,今次却成为了他言行中的破绽。
慕容博赞赏道,“你并未抵死耍赖,侮辱我们的智慧,不错,老夫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相信通过老夫刚才的话语,你应该也想到了一些东西,你可以试着说一说。”
李忘尘别无他法,只能苦笑道,“我的确看出点东西,那就是老先生说的一个字眼,叫做‘我们’。你我二人该是头一次见面,所以老先生种种指向,该是我之前遇到的一些敌人。”
慕容博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个‘我们’——你又觉得是哪些‘我们’呢?”
李忘尘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慕容博,沉声道,“向问天、唐玉、任我行、原随云、金九龄、霍休、薛笑人、慕容复……还有蔡京!至于你口中的那个‘我们’整个儿的名字,我想该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东西,该是条龙罢!?”
慕容博抚掌而笑,“是了,你果然聪明,‘我们’正是青龙会。”
青龙会这三个字道出时候,其实轻飘飘的,绝无半点力度,也无语气上的强调,对于慕容博而言,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词汇就好似吃饭喝水般司空见惯。但即使如此,对旁人而言,这单纯的三个字也几乎有着无法形容的力量。
旁边被制住的象鼻塔一伙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呼,被黄蓉制住,但黄蓉的脸色也不好受,难看无比,也绝望无比。
她出身名家,比旁人更了解青龙会的可怕,在面对元十三限时黄蓉亦没慌张过,现在却一瞬间窒息。
当这个时候,郭靖便紧握住她的手掌,郭靖的手掌宽厚硕大粗糙,但很温暖。她愣了一愣,朝着郭靖笑了一笑,掌心的温度似一种能支撑着人不倒塌的强大力量。
慕容博的眼中则没有他们,只是看着李忘尘,“今日的我是蔡京请来的,本来是要杀你的,你可知道是什么救了你一命?”
李忘尘想了想,“你是来杀宋虚的,可是到了跟前,你才发现宋虚不是宋虚,你更发现宋虚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给你们青龙会造成了好几次麻烦的可恶小子——老实说,这好像并不能解释老先生不立即杀我,我怎么感觉我更该死了。”
慕容博笑了,“因为可恶的小子虽然可恶,却也极有本事,最重要的是他才十四岁,以及他从无到有的练武至今,也不过一年时光而已。”
一伸手,五指如钩,“露出你的真身吧,李忘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