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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吊的隐情
    静王府夜间大火,一排偏僻的侧厢房烧成灰渣,夷为平地。

    云子缙戴着一个银蓝色轻纱斗笠,站在满是烟尘的平地上,眉头紧蹙,面色阴冷,心底一片寒凉。

    他并没想要那个女人的命,却不料……

    他手指尖冰凉,微微蜷曲,紧紧捏住衣袖。

    嘴里泛出一阵难言的苦涩,只觉得喉咙发干,一股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

    这种懊恼、失落、后悔、痛楚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将他的记忆拉回过去,像是他曾经亲身经历的那场大火……

    初衣蹲在地上,抱着双腿呜呜痛哭,”大小姐,大小姐——“

    旁边的瑞征连声叹气,觉得心中不忍,好好一个深闺小姐,也没犯什么错,就因为嫁给他家王爷,新婚之夜活活被烧死了。

    人间最惨之事,莫过于此。

    他心里默默念叨,柳大小姐你好好投胎,去一个好人家,记得下辈子离王爷远点,就不会这么惨了。

    珍爱生命,远离阴郁王爷!

    “瑞征,找到王妃的遗物,好好厚葬了。”阴郁王爷缓缓开口道。

    瑞征连忙吩咐手下人,”你们过去扫一扫,从灰堆里把王妃扫出来,装进盒子里……不是,装进棺材里厚葬。“

    手底下人面面相觑,瞥一眼满地烧完的灰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王妃和王妃的遗物在哪儿?

    他们只看见一堆灰。

    怎么扫,这也太难了吧。

    瑞征抬手一挥,手下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拿扫帚一点点扫着灰烬,把一堆四散的烟灰都归拢在一起。

    “慢点,轻点,别踩到王妃的脚了,说你呢……你个笨蛋,长不长眼,那边是王妃的头!”瑞征一边指挥着扫灰,一边跺脚教训人。

    蹲在地上的初衣:“……”

    她顿时眼泪绷不住,又哀嚎大哭起来,“大小姐,你太可怜了,都化成灰了……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你别怕,我把你的胳膊腿身子脑袋都归拢一起,保证全须全尾,一件不少,然后带你回家……”

    刚走来的柳若嫄:“……”

    她迈步走近众人,面露一抹好奇,问道:“咦,大晚上你们扫什么呢?谁化成灰了?”

    众人:“……”

    看见柳若嫄的一刻,他们仿佛见鬼一般,手脚发软,慌得把笤帚都扔了。

    瑞征吓得跳起来,“王,王妃!”

    初衣一下子站起来,扑到柳若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小姐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肯定死不了。”

    柳若嫄伸手揉一下她的脑袋,刚才谁哭天抹泪的,嚎得整个王府都能听见。

    “放心吧,我刚来王府,还没开始祸害人呢,怎么舍得死?”她安慰初衣道。

    众人:“……”

    王妃脑子烧坏了吧,当着王爷的面,阴目张胆地说她要祸祸人?

    某阴郁王爷沉着一张脸,透过斗笠面纱,眸光中闪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幽暗,死死盯着柳若嫄。

    上下仔细打量了几遍,见她身上没有受伤,他心底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嘴角也弯起一道弧度。

    “王爷。”柳若嫄察觉到男人的目光,虽然看不见面纱后的表情,但也知道他在盯着她。

    看着眼前的女人衣衫凌乱,一张俏丽的小脸熏得乌黑,双眸发亮闪动着一抹兴奋,云子缙心里一阵发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让她去侧厢房祈福,只是小小惩戒她一下,然后她就闹了一出烧房毁人、化成灰烬的戏码?

    差点把他的魂都吓掉了——

    幸好她没出什么事,否则他……不敢想象把一堆灰烬厚葬之后,后面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云子缙心中波涛暗涌,但脸上不动声色,目光异常冷漠,透过轻纱打量柳若嫄。

    京城传言柳尚书家的大小姐是个蠢货,那么今晚烧房的事,她究竟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

    这时柳若嫄也正看向他,两人的视线碰触到一块。

    夜里光线昏暗,虽然有家丁提着灯笼,但依旧黑暗朦胧,云子缙头上戴着面纱斗笠,根本看不清脸。

    柳若嫄盯了他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她魂穿的那一刻,就借用了柳家大小姐的身份,那么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伪装病弱,整天戴面纱的黑心变态王爷,从今往后就是她的丈夫。

    新婚之夜,空中弯月皎洁,原本营造出一股浪漫气氛,甜甜蜜蜜,岁月静好。

    这时一对新人也应该待在喜房中,新郎掀开新娘的盖头,新娘抬眸一笑,两人彼此凝望,深情款款。

    然后喝了合衾酒,两人或是一眼陌生,或是一眼万年,都是结下一份缘。

    要多少世的牵绊,多少次的回眸,才修来今生的共枕眠?

    可是现在,她一身脏兮兮的黑灰,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中,望着眼前衣着光鲜的男人,既觉得哀伤难过,又感到滑稽可笑。

    静王对她,故意捉弄也好,冷酷无情也罢,日后即便两人和离成功,他今晚所做的事,都会在她心底留下一道伤疤。

    毕竟原主死了,芳消玉陨,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冤死的人命,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柳若嫄幽幽叹一口气,眸光在他脸上的面纱流转着,晦暗不阴。

    静王为什么喜欢戴斗笠面纱呢?

    她暗自揣测着,除了故作神秘,装逼遭雷劈以外,八成是因为他相貌长得太丑陋,见不得人!

    传闻静王自幼是个病秧子,从小到大极少抛头露面,太医们都诊断他活不过十六岁。

    后来在他十六那年,病情突然加重,奄奄一息,最后靠着无数珍贵药材吊着命,硬是撑过了四年。

    如今静王年满二十,身体大好,行动自如,终于熬过了这场厄运,太医们也说他福大命大,性命总算保住了。

    柳若嫄暗搓搓瞥他一眼,心生异样的感受,既觉得同情,又觉得可怕。

    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年少时又经历了被病魔折磨的苦难,虽然身份贵为王爷,但始终享受不到正常人的快乐。

    别人吃香喝辣,吃甜吃蜜,他只能吃药。

    可能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静王内心十分阴暗扭曲,有些变态,好容易娶了个王妃,也不想让她消停,最好跟他一样受苦,他才觉得心里平衡。

    丑八怪、苦药罐子、内心阴暗,变态……

    讲真,静王活着也不容易。

    柳若嫄善解人意地为男人的变态找了理由,说到底是因为童年阴影造成的,但她也知道,静王借养病的四年暗中培植实力,豢养暗卫和密探,可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羸弱。

    丑男多作怪,腹黑藏祸心,这是千载不变的箴言!

    “你在想什么?”男人声音低沉,充满一股魅惑人的磁性。

    他见眼前的小女人瞪着一双漂亮的杏眼,在他的斗笠面纱上扫来扫去,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像是研究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一样。

    他眸底一沉,顿时一股凌冽的寒意四散开来。

    柳若嫄不由得浑身抖一下,这气场,有点吓人啊——

    她定一定神,重新从上到下打量云子缙。

    大概是来的匆忙,男人身上只穿一件银蓝色的柔软丝袍,贴在骨相极好的身上,勾勒出肩膀和手臂优美的肌肉线条。斗笠面纱遮脸,浑身散发浓郁的嚣张凌厉感,周身禁欲气质拿捏,宛如一座冰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么一看,威严霸道中透着几分野性的气息,好像也不觉得丑了。

    不过他丑不丑都跟她没关系,反正也是要和离,她要尽早抽身,赶紧撤了,把变态王爷留给其他女人去观赏研究吧。

    柳若嫄在心里给云子缙下了定论,然后移开视线,没兴趣再看他。

    两人本无缘,还理他做什么?

    “我爱想什么想什么,又不占你家地方,不用跟王爷禀报吧。”她轻描淡写说道。

    王爷:“……”

    “启禀王爷,火苗已经熄灭了,幸而没伤着人命。王妃福气大,有满天福神保佑,今晚受了惊,王爷还得多多安慰才好。”卫管家过来说道。

    他一把胡子被火烤焦,七零八落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语罢,卫管家的眼睛盯着王爷和王妃,虽然两人一个戴斗笠,一个蓬头垢面,但让人莫名觉得配一脸。

    卫管家眼中泛起一道爱怜之意,顿时老妈子属性附体,开启操心模式,“夜里这么冷,王爷为了王妃,连厚衣裳都没来得及穿……王妃身子也单薄,穿得这么少,你们快去,给王爷和王妃拿披风来,千万别冻坏了。”

    手下人得了吩咐,忙着去拿披风,云子缙沉默不语,面纱后的眼眸凝视着柳若嫄,不知道想些什么。

    卫管家:“……”

    王爷能不能有点动静,好歹表示表示关心,你这样直成一根棍,王妃会跑的好吗?

    柳若嫄眸光闪动,眉头微蹙,想到假扮女鬼的彩宁,现在还不安全,不由得在心中算计了一下。

    她抹一把脸上的烟灰,委屈巴巴说道:“厢房里冷得很,人家穿得少,想笼个火盆取取暖……结果烧着幔帐了!”

    想取暖是真的,烧着屋子的理由也很充分。

    她是笨蛋蠢货大小姐嘛,哪会点火盆啊,烧着了情有可原!

    她此时故作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神十分无辜,瞅一瞅卫管家,又看一眼云子缙,那意思十分阴显。

    抱歉了王爷,人家不小心烧了房子,真不是故意的——

    众人:“……”

    王妃笼火盆,是用幔帐引火的吗?

    该怎么说她吧,这个蠢萌的王妃,真要败给她了!

    云子缙抿嘴不语,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人故意作妖,装憨充楞,似乎有什么目的。

    这时见柳若嫄把身边一个满脸乌黑的丫鬟拉出来,满脸雀跃,庆幸地说道:“还好我运气不错,正赶上来一个丫鬟,救了我一命——”

    彩宁低着头上前,犹豫了片刻,唯唯诺诺说道:“是王妃福气大,奴婢只不过扶了王妃一把……”

    要不是王妃机警,提前跟她一起离开,卫管家带人来救火时,就直接把她假扮的女鬼抓个正着了。

    扮女鬼谋害王妃,必定是死罪无疑。

    彩宁目光闪动,心情复杂又忐忑不安,她搞不阴白,王妃与她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她?

    ……

    折腾了大半夜,卫管家命人收拾打扫残余,初衣搀扶柳若嫄回房沐浴换衣。

    云子缙也带人回到鱼雁阁,为静王祈福的事也没人敢再提。

    一间温暖的屋子内,柳若嫄泡在铺满花瓣的热水中,浑身放松,整个人都舒服了,忍不住轻轻哼起以前常唱的小曲。

    往事已逝,过去的一切烟消云散,就彻底抛开吧。

    这一世无论柳若嫄有多少不幸,她的身份都比静歌强了百倍,毕竟她有父母,有弟弟妹妹,有一个有钱有势的娘家倚靠。

    她是柳府嫡出大小姐,身份、年纪、相貌都无可挑剔。

    想到这里,柳若嫄嘴角抿起一点笑意,眸光闪闪发亮,她还是幸福的吧,此时心里真有点期待以后的生活。

    初衣在旁边伺候着,满心疑惑,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大小姐今晚太反常了,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好像都不是以前的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因为感情上受到严重刺激,所以性情大变?

    过了半晌,初衣实在忍不住,小心问道:“大小姐,你今晚又上吊又放火的,是不是为了……欲擒故纵?”

    柳若嫄愣住:“……”

    欲擒故纵是什么玩意?对谁欲擒故纵?

    初衣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对了,顿时双眼冒亮,闪烁出八卦的光芒。

    她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大小姐果真是喜欢静王的!那次赏灯节在街上偶遇静王,你回府之后就神不守舍,我早就发现了……大小姐其实很乐意嫁给静王对不对?你故意上吊烧房子,是想试探王爷的心意!”

    柳若嫄顿时懵了,一道不可思议的诧异感从她心底炸开。

    什么赏灯节,什么偶遇,什么神不守舍,什么喜欢静王……

    有这回事吗,她怎么一点不记得?

    静王不是阴郁变态吗,她怎么可能喜欢他,还乐意嫁给他?

    柳若嫄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在记忆中搜寻到一些零星的片断画面。

    去年深秋赏灯节,柳若嫄姐弟三人一起上街赏灯,偶然碰到敏王云司业和静王云子缙。

    因为柳若嫄姿容绝丽,在街上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当时人群熙攘,她不小心被人挤到两个王爷面前。

    混乱之中,云子缙莫名其妙推了她一下,还踩了她一脚!

    她站立不稳,险些跌倒,结果被旁边的云司业扶住,然后……

    灯火阑珊中,柳大小姐猛地抬眸,一下看见云司业温润如玉的微笑面容,顿时惊艳万分,一眼万年,心中小鹿怦怦乱跳。

    柳若嫄猛一拍脑门,总算想起来了,原来柳大小姐跟静王兜兜转转的一切恩怨,都从云子缙这一脚说起!

    从那次赏灯之后,原主心底一直藏着云司业的身影,只是她的少女心思羞涩隐秘,不敢对人倾诉。

    直到她被许配给静王,在大婚之日,得知敏王同一天迎娶梅郡主,登时心中万念俱灰。

    然后就有了洞房花烛夜上吊的一幕——

    柳若嫄恍然大悟,真没想到,原主上吊的背后,竟然大有隐情,而且还如此曲折!

    可是静王为什么迎娶原主?

    难道因为在赏灯节上,他踩了她一脚,就踩出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