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仙岛。
幽静的竹林里。
云子缙手提一个红色灯笼,站在月横塘面前,见他一身白衣,双手拨动琴弦默声不语的样子,不由得陷入沉思。
很多年了,云子缙第一次回到月仙岛,站在久违的父亲面前。
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柳若嫄。
月横塘想干涉两人的感情,但云子缙不肯妥协。
今晚就要摊牌,他这一生喜欢的女人,不会改变。
琴声停下,月横塘轻拂白衣的袖子,抬眸看向眼前的俊逸青年。
他腰身笔直地站着,满身矜贵,气势深沉,一双眯紧的眸子狭长幽深,带着几分成熟稳重,眸光直视着前方,有种说不出来的落拓和凛冽。
月横塘一时觉得欣慰,儿子长大了,成熟沉稳了。
但随即感到讽刺,这小子摆出这一副对峙的架势,是来找他算账吗?
他从来没做错什么。
为了月氏家族,为了子孙后代,他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月观瑢,你很久没回来了……”父亲不知如何做开场白,毕竟很久不见,跟儿子有些生疏。
“我现在叫云子缙,是定云国的静王。”儿子声音冷静,不流露一丝感情。
月横塘微微一怔,似乎不喜欢“云子缙”这个名字,眉头紧蹙起来。
“还想着你母亲的事?”
他的母亲姓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云子缙。
但他是月氏家族的继承人,是这一代的月仙王,理所当然要姓月。
月观瑢,是月氏家族给他的名字。
“母亲是怎么死的,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跟你不同,我既不是一个风流种子,也不会让外面的女人害死妻子,所以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云子缙语气冷漠,带着几分厌弃和憎恶之情。
一个风流成性的父亲,没资格干涉儿子喜欢谁。
“你的那个王妃,不是普通女人,她能召唤闪鹰,你心里应该有数。”月横塘面不改色,十分淡然地说道。
他不担心儿子的选择。
只要把那女人的身份揭开,两人都会知难而退。
云子缙心中一沉,瞬间变得乱成麻。
有些事情他要确定一下,在没搞清楚柳若嫄身份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决定两人的未来。
“你不能对她动手,等我查清之后,自己决定是否离开。”他对父亲警告道。
“子缙,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月横塘幽声叹气道。
有些事,他必须隐瞒到底。
这些年来,他不惜欺骗、利用儿子,都是为了保护他不受到伤害。
“别说了!”
云子缙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可以收起为了别人好的那一套说辞,你为母亲好,母亲被害死了。你为五行宫好,五行宫覆灭了。你为颜叶好,他直到现在都恨我入骨,你为我好,让我想不起当年事故的缘由,不知该找谁算账……这就是你的虚伪,假惺惺为别人好,道貌岸然的背后掩饰的,无非是你的阴险和自私!”
“你在胡说什么?我是你的父亲——”月横塘一双清冷冰寒的眸子里染起一片猩红,强压住胸中怒火,神色显得有些狰狞。
“如果你不是我父亲,我早就为母亲报仇,为五行宫几千亡魂手刃仇人!”云子缙声音凌厉,丝毫不留情面。
他的痛楚被压抑了很多年,一直想反抗,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父亲”这座大山强压住他,他也不必隐忍多年,封印了灵力和神识,躲在静王府里每天吃药,当一个废物王爷。
此时他字字铿锵有声,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犀利和决绝,带着跟父亲决裂的狠劲,显得异常凉薄。
月横塘燃着怒火的眸光中闪出一抹失落,随即眸底的光芒黯淡下来。
他薄唇微抿,坚毅笔直好像一条线,一双深不见底的幽邃冷眸直盯盯看着儿子,一言不发。
多年前大火吞噬五行宫的一幕,此刻浮现眼前,在他心底翻出无尽的痛楚和懊悔。
当年经历了那件事,偌大的五行宫毁于一旦。
云子缙和颜叶浑身是伤,双眼空洞地倒在废墟中,几乎不成人形。
颜叶一身新郎喜服染满血污,怀中抱着他死不瞑目的新娘,野狼般地哀嚎恸哭。
云子缙崭新的华贵礼服破烂不堪,爬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寻找着,誓要找到那一缕残破的芳魂,要带她回家。
亲眼目睹了几千人互相残杀,大火烧尽所有的爱恨和绝望,云子缙和颜叶虽然活下来,却生不如死。
他们伤心到极致,也悔恨到极致。
因为误解、懦弱、犹豫、纠结……他们害死了心爱的女人。
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肉一块块剜掉,身上的血一滴滴抽干,换回心底最在意的人。
月横塘赶到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两人疯狂悔恨,几乎要死。
云子缙跪在地上,用双手掘地三尺,要找回那个女人烧残的元神。
他们发疯一般地自残,如果不出手制止,会在疯狂中毁灭自己。
月横塘封住了两人的记忆,把他们脑海中最痛苦的那一段掩藏起来……
他让两人忘记的,是爱。
忘记爱,没有爱,他们就不会有悔恨。
只要这一世不再记起爱,他们就能活下去。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让你喝灵泉水,不让你恢复记忆,真的是为你好。”月横塘不想再解释什么。
他是当父亲的,无论做了什么选择,都是为子孙着想。
男人活在世上,只要拥有不朽的基业,就是成功的。
有没有爱,根本不重要。
……
云子缙转身离开了。
他不能理解,也不能认同。
父亲总想让儿子顺从,但儿子终会长大,学会反抗。
月横塘望着儿子消失的身影,久久一动不动。
皎洁的月色洒进竹林中,映照着一盏盏灯笼忽暗忽明。
不知过了多久,从竹林外走进来两名窈窕的少女,朝月横塘屈身下跪,“拜见主人!”
“你们去定云国京城,想办法接近静王云子缙,成为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两名少女是一对姐妹,相貌秀丽,神色有几分相似,都长了一双魅惑人的眼睛,“谨遵主人命令,定会完成任务。”
青瑶和紫瑶。
这两姐妹在月仙岛长大,整日摆弄琴棋书画,养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们是月横塘为儿子准备的女人。
为了不让云子缙怀疑,两姐妹既不是修炼者,也不懂武艺。
她们只精通魅术。
能让男人喜欢她们……
……
闪鹰呼扇着翅膀,把柳若嫄带到一个山洞里,然后“咕咕”叫了两声。
又是山洞?
她不禁扶额,忍不住吐糟,“小闪闪,你是鹰姐啊,天上飞的神鸟,怎么老喜欢钻洞呢?”
洞里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柳若嫄扬起小脑袋,用鼻子嗅一嗅,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汗臭气味,好像臭脚丫的味儿。
她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捏住鼻子。
“你不是送我回家吗,带我来这儿干嘛?”她鼻音不清地抱怨道。
不知为什么,柳若嫄有种异样的直觉。
好像山洞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前后左右都是眼睛,让她心里一阵发毛。
她心脏急促跳了几下,连忙抚一抚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不要怕。
应该是错觉。
自己吓唬自己呢。
呵呵,都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
“咕咕咕咕!”闪鹰连叫了几声。
柳若嫄侧着脑袋细听,听懂它的意思,“快点救人,然后送你回家!”
救人,救什么人?
她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闪鹰把她扔进山洞里,是给她找了救人的差事?
柳若嫄扯了扯嘴角,对闪鹰有些不满,“你好歹是一只人人膜拜的神鸟,要讲点原则吧,以送我回家做要挟,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她抱怨几句虽然声音不大,但仍然传遍整个山洞,带起一阵飘荡的回声。
紧接着,四周出现了细微的异动。
柳若嫄猛地一惊,竖起耳朵仔细听,好像是人的呼吸声。
而且很多人在呼吸喘气。
这些人似乎强憋住气息,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一样。
她心跳如狂,故作大胆说道:“呵呵,真的有人吗?”
随手从空间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啪”一下点燃。
火光照耀下,眼前出现黑压压的人头,全都瞪着眼睛,直勾勾瞅着她。
“嘶——”
她顿时惊呆住了,差点把火折子扔了。
“你们……是什么人?”她嘴角抽搐两下,声音都在抖。
根本没料到山洞里有这么多人,粗略一打量,足有上百男女老幼。
这些人瘦骨嶙峋,皮肤黝黑,浑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
要不是他们的眼睛骨碌碌转动,乍一看还以为是几百个僵尸呢。
这时一个老者双手比划几下,嘴里“呜哇呜哇”,竟是无法说话的哑巴。
柳若嫄懂一些哑语,看了老者比划的手势,才终于弄明白。
原来他们都是月仙岛上挖丹矿的苦工,被强迫服用了哑药,暂时不能说话。
“你们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在这儿干活?”柳若嫄对这些人充满好奇,不解问道。
她初来月仙岛,以为这是一处世外仙境,所有人都是修炼长生不老的半神仙。
没想到竟然还有劳工。
修炼者欺压人,逼人干活,这不是京城恶霸吗?
她想起那个孙执事,长着山羊胡子,一脸阴鸷邪恶神情,顿时心里一阵厌恶。
修炼者跟云其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对月仙岛的人没好印象,因此更加同情这些被困的苦工。
老者又“呜哇呜哇”比划几下,闪鹰在旁边“咕咕咕”帮腔,柳若嫄恍然明白了
当即大吃一惊,“你们都是丐帮的人?”
老者点头,然后点燃一根火把,把她引到山洞深处。
在一片草堆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双眼紧闭,脸庞身上都是凝固发黑的污血。
柳若嫄见他双肩被两根钩子刺穿,锁着两条长长的铁链,跟手脚锁在一起。
她不禁牙根直疼,看眼前这重伤的人,也太惨烈了。
重伤者就躺在面前,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闪鹰希望她救人,更何况她的空间戒指和骨哨都是丐帮的东西。
拿人家的手短。
吃人家的嘴软。
无论如何,她都得先救一救这个人。
柳若嫄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铁链和锁头,发现是精钢打造而成,用一般的刀剑斩不断。
这人肩膀上两个血窟窿已经流脓,如果两根铁钩继续锁着,他的双臂就彻底废了。
这时他身体非常虚弱,取下钩子估计撑不住劲,转眼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柳若嫄眸光一动,从空间里掰了一块千年人参,塞进年轻人嘴里,让他含住。
“我帮你把锁打开,一定很疼,你要忍住了。”她沉声说道。
年轻人吮吸人参的汁水,缓缓醒过来,睁开双眼看她。
这双眼睛……
竟让她觉得有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