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时候不早,大多数宾客都已到场,只少了摄政王梅仲庭,还有太子没出席。
月观瑢要尽地主之谊,出去安排宾客,柳若嫄身旁的座位空下来。
这时彩宁和屏香悄然来到身边,彩宁凑过来低声说道:“夫人命我跟踪青瑶和紫瑶,今早她们跟苏曼婉见面……夫人担心大小姐,让你小心提防些。”
柳夫人认为自家女儿性子暴躁蠢笨,一着急脑子就不够用,所以特别嘱咐彩宁和屏香,一定要护住大小姐。
柳若嫄听得莫名其妙,眉头紧紧拧起来,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来青瑶和紫瑶是谁。
柳致堂的那两个表侄女。
前几天两姐妹专程来京城,要参与评选金榜名媛。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这姐妹俩本事倒不小,竟然跟苏曼婉搭上线了。
她转动眸光,朝敏王的桌席瞥了一眼,顿时恍然。
梅郡主脸色那么难看,说不定发现敏王跟苏曼婉的关系了。
敏王的青梅确实有点多,梅念纯是青梅,苏曼婉也是青梅。
青梅何苦为难青梅?
不过世上的种种情缘,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青梅竹马惹出来的麻烦最多。
柳若嫄目光收敛,不动声色地问彩宁:“青瑶和紫瑶,她们容貌姿色如何?”
她没见过那两姐妹,但隐约觉得两人的野心不小,似乎对金榜名媛势在必得。
能有这样的自信,一定是姿容出众,貌美如花了。
狂妄到想嫁进静王府当侧妃,柳若嫄对她们的长相十分好奇。
“那两女人,长得妖艳俗媚,狐狸精似的!”彩宁撇一撇嘴,不屑地说道。
她们在柳府很嚣张,把自己当做正牌小姐一样,气势都快赶上大小姐了。
柳若嫄眸光闪动,心里有数了。
彩宁是从绮陌红楼出来的,容貌姿色已经出类拔萃,绝对是美人之选。
能在彩宁嘴里称作“狐狸精”的女人,恐怕不是一般的貌美。
这时太子携令仪进场入席,众人连忙起身客套行礼。
云其祯似乎满腹心事,眉头紧锁,兴致不高。
他朝柳若嫄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暗沉闪烁,透着十分复杂的神色,然后在席桌旁坐下,拿起酒壶自斟自饮,全然不顾旁人跟他打招呼。
太子身穿一套紫色锦袍,她身边的令仪穿了同色彩衣,打扮得华贵耀眼,发饰金光闪闪,更衬得她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她一眼瞥见坐在首席的柳若嫄,立即起身,端着酒杯走过去。
来到柳若嫄面前,细看她肌肤柔嫩透亮,娇艳欲滴,身穿一袭金丝绣线的水红纱衣,首饰精致华贵,眼神中闪过一丝隐隐的嫉恨。
“姐姐今晚的打扮,真是艳压群芳啊。”令仪故意酸溜溜说道。
屏香和彩宁对视一眼,都觉得令仪疯了。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竟跟静王妃称姐道妹?
“令仪,你要注意身份和场合,别忘了我们大小姐是静王妃。”彩宁十分不满,刻意提醒她道。
令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一双媚眼掠过彩宁和屏香的脸,呵呵假笑道:“你们两个蠢货,被人耍弄了还不知道。你们的大小姐,尊贵的静王妃,其实是咱们的旧相识,静歌。”
屏香和彩宁愕然,目光看向柳若嫄,欲言又止。
她们也早就发现大小姐像静歌,但一直没弄阴白其中的蹊跷,此时令仪说柳若嫄是静歌,她们竟然不觉得特别意外。
“令仪,你是不是江水没喝够,还想再过过瘾?”大小姐一双杏眸中透出一抹嘲弄又凉薄的淡笑,波澜不惊地盯着她。
“你——”令仪脸色顿时涨红。
她被柳若嫄扔到窗外,掉进江水的事,京城的人都传遍了,让她大大丢了脸面。
而云其祯并没为她出头,反倒责怪她多事,这让令仪无比愤慨。
只要是静歌,太子就一定护短。
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令仪简直忍无可忍。
“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只想提醒你一句,你用静歌的身份示人,对谁都没有好处。别以为你今晚打扮成静歌模样,勾得太子魂不守舍,你就得意了,哼,这场游戏最后谁输谁赢,还都是未知数呢。”
令仪言辞犀利,说话毫不客气。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没必要继续假装姐妹情深。
“今晚谁打扮成静歌模样?你有毛病吗?”柳若嫄一阵心烦,她觉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令仪说什么。
今晚她以静王妃身份出席夜宴,为什么要打扮成静歌模样?
脑子进水的女人。
令仪见她一脸嫌恶不耐烦的表情,并不像说谎,心里不由得升起疑惑。
她对静歌很了解,向来心高气傲的女人,做过的事绝不会不承认,更不屑于说谎骗人。
那么今晚扮成静歌模样,在花园里引诱太子的女人,究竟是谁?
“哈哈,美人们争奇斗艳,尽显才艺美貌,真可谓旷世奇景,不容错过。”一阵大笑声从外面传来。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柳若嫄皱一下眉头,什么人如此狂妄?
今晚令仪过来已经让她心烦,又来一个狂妄之徒惹人反感。
趁着有宾客进来,众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口,令仪悄悄退下,回到太子身边坐下。
“她说什么?”云其祯手持酒杯,不动声色问道。
令仪双拳攥紧,一双眼眸中闪过一抹嫉恨,“那个人应该不是她。”
今晚在花园出现的静歌,不是柳若嫄,而是其他人假扮的。
云其祯微微一怔,怅然若失。
这时摄政王梅仲庭陪同北滕国使臣,两人并肩走进来,有说有笑,身前身后拥着一群侍卫和奴仆。
梅仲庭四十出头年纪,身形魁梧壮硕,气势凛然,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将领。
北滕国使臣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身穿北滕国的异域服饰,一脸粗犷髯须,神态十分傲慢。
他一进大殿内,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席间扫过去,将每个女眷都看细了一遍,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
柳若嫄微微蹙眉,对他的举动十分反感。
只听彩宁低声说道:“他叫厥茂,是北滕国王后的亲弟弟,为人行事嚣张跋扈,但只不过是个草包。”
听她这么一说,柳若嫄更懒得多看一眼,缓缓收回目光。
“屏香,你怎么了。”她微一转头,发现身旁的屏香神情有异。
屏香脸色发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厥茂,攥紧的手指不住颤抖。
“是不是不舒服?”柳若嫄讶异问道。
屏香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掩饰道:“没事,这两天没休息好,刚才有些头晕。”
柳若嫄十分纳闷,屏香认识北滕国使臣吗?
为什么看见厥茂好像见鬼一样。
不知为什么,她此刻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一颗心狂跳不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要发生。
柳若嫄满心狐疑,不由得看向对面的席桌。
此时摄政王跟北滕国使臣坐在一起,两人身后的一排席桌旁,坐着亲信幕僚之类的人物。
其中一人身穿灰衣,脸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
虽然非常低调,但在人群中仍然十分扎眼,灰衣和面具都遮不住他身上透出的轩昂气质。
尤其是他那双闪着光的眼睛,看似游移不定,但充满强大的威压力量,克制的嘴唇带着一种锐感,沾染着偏执又危险的气息。
摄政王转头跟灰衣人耳语,态度很是谦逊恭敬,显然那灰衣人的地位不低。
柳若嫄不由得心中一动,觉得那人戴的银色面具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灰衣人只朝她瞥了一眼,眸光淡漠,然后别过头去,没再看她。
柳若嫄也没放在心上。
说不定是原主以前见过这灰衣人,所以才有点印象,但这都跟现在的她没有关系。
这时殿外一阵琴声奏响,乐声四起,两队歌舞伎飘然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夜宴正式开始。
紧接着悦耳的笛声响起,配合着琴声歌舞,缓缓从门外飘进来。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都伸长脖子向外看去。
连柳若嫄都好奇心起,想看看是什么人吹笛子,飘然而至。
笛声阵阵,佳人登场。
只见一个身穿粉色的俏丽女郎,步履轻盈走进来,手中拿一根彤色笛子。
吹奏的笛声乐音饱满,挑拨着每个人的心弦,丝丝入扣,幽婉动人。
柳若嫄一听这熟悉的笛声,顿时愣住。
那一身粉衣的女子,竟是绮陌红楼的离彤。
离彤与静歌同年,当初为了给静歌做掩护,离彤特意模仿静歌的言行举止,因此两人在形貌上有些相像。
就连这笛曲的吹奏方法,也是静歌亲自教给离彤的。
静歌死后,绮陌红楼烧毁,剩下的五个绝代歌舞伎分散四处,离彤去了摄政王府。
而此时离彤竟然出现在重要的夜宴上,太让人意外了。
今晚出席夜宴的,都是官宦贵族家的女眷,离彤突然现身大殿,到底以什么身份?
离彤的出现,让柳若嫄的心头再次涌起不安感。
她抬手轻抚胸口,感觉一颗心起伏不定,时上时下,忽悠忽悠的跳动着,顷刻间乱成一团麻。
席中的其他人也惊讶不已,瞪大眼睛看着离彤,简直不敢相信。
一时间,大殿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虽然很多人第一次见离彤,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姐,但一些贵公子经常光顾绮陌红楼,对离彤并不陌生。
她就是那个跟花魁静歌很像的歌舞伎?
怎么出现在夜宴上?
歌舞伎的才艺高超,相貌出众,远比一般的闺秀小姐更优秀,但她这身份……
一些男人直勾勾盯着离彤,似乎想从她身上探出些不为人知的隐秘来。
这时彩宁凑近柳若嫄的耳边,轻声说道:“绮陌红楼的六佳人,今天都凑齐了。”
她说话时有些犹豫,但还是拿定主意,把柳若嫄当做静歌。
彩宁在绮陌红楼年纪最小,静歌以前没少关照她,对于彩宁来说,那一段姐妹情是不能割舍忘记的。
她很希望柳若嫄就是静歌。
“你说什么?”柳若嫄一惊,心头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绮陌红楼的六佳人,静歌、令仪、彩宁、屏香、离彤、绛华。
早已分崩离析的六人,怎么会突然凑到夜宴来?
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只听彩宁又说道:“大小姐你抬头看,坐在敏王身边的,那个穿纱衣的女人就是绛华。”
果然,柳若嫄抬眼一看,见云司业身旁多了一个女子。
一袭细薄的纱衣,娇艳似花,媚眼如丝,依偎在敏王身侧,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不是绛华是谁?
“她……她来夜宴干什么?”柳若嫄越发觉得奇怪。
屏香不喜欢绛华,冷哼一声,“她得到敏王的宠爱,变成妾室了,今天特意过来,说是给敏王送醒酒汤。”
“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彩宁也附和着屏香,忿然说道:“刚才在外头碰见绛华,比以前更趾高气昂了,说话酸溜溜的,还瞧不起我们呢。”
以前在绮陌红楼,绛华是心气最高的一个,原本想攀附太子,却被令仪抢先了一步。
不过看她此时一身华贵打扮,得意洋洋的神情,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应该是在敏王府过得不错,得到敏王的恩宠了。
曲声尽,笛声落。
离彤笛音停止,立即引起全场雷动的掌声。
她连忙向周围宾客施礼,身形娇柔,神态羞怯,又引来一阵夸赞和议论声。
这时梅仲庭哈哈大笑道:“这是本王的义女彤儿,才貌双全,举世无双,诸位认为如何?”
席中宾客一阵讶异,从未听说摄政王收了一个义女,这倒让人意想不到。
梅仲庭的女儿梅念纯做了敏王的嫡王妃,而他这个义女彤儿,不知要嫁到谁家府上。
柳若嫄也是大吃一惊。
离彤是一名歌舞伎,被太子安排去了摄政王府,竟然成了梅仲庭的义女?
这一波神操作……真是没想到。
顷刻间,她脑中有一丝奇怪的念头闪现,却稍纵即逝,始终抓不到关键,令她无比烦躁。
这时离彤坐到梅仲庭身边,笑意吟吟,端杯饮茶,目光有意无意朝对面瞥过来。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似乎有欣喜和愉悦,还有几分得意和挑衅。
摄政王转过头去,跟身后戴面具的灰衣人说话。
很快,他命人端上解暑的冰燕窝,给席中的女眷食用。
席间的所有女子都有一碗,连彩宁和屏香也不例外。
两人是柳若嫄的亲信,因此享有女眷的同等待遇。
冰燕窝冒着一丝丝冰寒的凉气,在暑热的夜晚显得十分诱人。
柳若嫄端着燕窝碗,用小勺子搅了两下,看着莹白透亮的燕窝,仍是心神不宁的感觉。
她抬眸看向对面,却见灰衣人坐在摄政王身后,目光炯炯地朝这边看来。
柳若嫄心头狂跳了几下,连忙抬手按住心口。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屏香十分谨慎,悄悄拿了一根银针,在三人的燕窝碗中各试了一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但银针没有变化。
一切无恙。
眼见其他女眷都喝了冰燕窝,她们如果不喝的话,就是不给摄政王面子。
柳若嫄端起冰燕窝,一勺一勺喝下去。
一股冰凉清爽从喉咙一直滑进胸膛,十分舒服惬意。
冰燕窝甜丝丝的,冰凉凉的,她干脆端起碗,咕噜咕噜两口全喝干净。
等她把空碗递给彩宁,再抬头看向前方时,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人影变成重叠,朦朦胧胧,似幻似真。
她连忙捏了一下太阳穴,心里顿时有不妙的感觉。
不对,冰燕窝有问题!
心跳越来越猛烈,身子似乎变得很轻,腔内的魂魄猛烈撞击大脑,根本不受控制,想要挣脱而去。
这时脑中涌出一个念头,摄魂丹!
是摄魂丹!
摄魂丹对普通人无害,但是对于修炼之人,可以摄取惊动元神。
她镇定下来,马上想到,用千年碧珠花可以救治。
她连忙从空间戒指取了碧珠花上的红果,又拿了一截千年首乌,捏碎了混在一起。
片刻间捏成一个药丸,偷偷地用衣袖遮掩,低头服下。
碧珠果加上千年首乌,正好能解摄魂丹的药性。
魂魄终于回归本位,柳若嫄闭目深呼吸一口气,脑中却浮现出无数零碎的画面,好像尘封久远的记忆一般。
“欢儿——”
“我知道你躲在哪儿,欢儿,快出来吧——”
“欢儿,你又贪玩,不好好修炼,怎么能成月仙岛的女主人?”
“你要听话,欢儿,你不修炼,就不配做月仙王的妻子,就做不了王妃!”
“欢儿?”柳若嫄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既让她感觉十分熟悉,又有一种沉重的悲伤扑面而来。
月仙王,欢儿,修炼……
她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是她亲身经历的,真真切切的感受,无比凄凉,充满痛苦和忿恨。
月仙岛上一座座青山,碧水荡漾,一个红衣女子在山中狂奔,一道银白色的灵气紧追她不放。
女子边跑边回头,口中悲戚大呼:“我不回去,你放了我吧,月观瑢!”
放了我吧,放了我,月观瑢——
“大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彩宁在旁边惊呼道。
柳若嫄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凝成恐惧和绝望。
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出了什么事?”月观瑢急匆匆回来,看见柳若嫄身子摇晃不稳,惊声问道。
柳若嫄浑身一震,缓缓回头,看见一身淡蓝色金丝锦衣的男人。
往昔记忆中的影像,跟眼前的男人容颜瞬间重合,她眼眸底涌动起一团幽暗的光芒。
仿佛沉睡的灵魂苏醒,全部记忆涌进脑中。
月观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