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那朱红色的下摆,心中郁结之气积压之下,矮小男子不知从哪凭空升起一口气,支撑着他视线往上偏移。
就算是死,他也要看清这卑鄙老六的面容再死!
“等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使劲瞪大满是血丝的双眸,瞪得眼睛都好似要凸出来了。
这时,恍若有一道霹雳击中脑海。
不久前县衙内,他狼狈奔逃的他,曾偶然回眸打量过一眼。
就是这种无法看清,熟悉的朦胧感!
“偷袭我的这家伙,才是当时的那个天下行走!”
意识到这一点,他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早知如此,他怎会大摇大摆的暴露在外,欣赏阴山伯和敌人的交锋。
可恨!
这几个天下行走,怎能如此之苟,四打一还要玩战术,玩见不得光的偷袭
能不能要点脸
若能重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改写结局,赢得漂亮!
他不甘心啊,自己再干一票,意志强度就能凭借上面发放的奖励,达到点,居然阴沟里翻船,倒在几个意志强度区区点的天下行走手上……
随着矮小男子生机的消散,阴山城郊,一处隐秘的山洞中,盘坐在大青石上的黑袍人影陡然扬起了脸。
那兜帽下裸露出的半张面庞,恐怕很难有人能将之和脸画上等号。
就像是给活生生扒下了面皮,血丝干涸的面肌依他表情变化,无知觉抽动着。
袖袍中探出枯爪般的五指,食指上古朴的青铜戒指,裂为两段,掉落地面。
“焦作那家伙,死了”
他眉头微皱。
他和对方,虽说没见过几面,但也算是一起共事的同僚,如今对方身死,难免生出几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上面赐予的这枚戒指,最大价值在于,它能同步记录下佩戴者临死前最深刻的情绪。”
依靠获知同僚死亡前最浓烈的情绪,就能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盯着地面断裂的戒指,没两秒,他脑海中具现化出了一行信息。
【遭天下行走偷袭,阴沟里翻船,我不甘心啊……】
偷袭
阴沟里翻船
意思是栽在了实力比他还弱的家伙手上
真是个笨比!
他,残面,不屑。
嗯,不兔死狐悲了,他不跟智商低的人共情。
“接下来,把焦作死亡的信息上报,由上面来决定后面该如何处理吧。”
他思索着,从黑袍下取出了一只造型可怖的木偶。
……
阴山伯府。
自矮小男子死后,劲风激荡的中庭,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激战戛然而止,阴山伯好似宕机了一般,突兀定格在原地。
即使阿大手执杀威棍,接连往他身上呼了两下,打得皮开肉绽,他依旧毫无反应。
“这是什么状况
莫非是和操纵他的主人有关”
方清然心中不解归不解,但他迅速给阿大下达了命令。
往死里打!
甭管什么原因,变成装备的灵虚,才是他心目中的好灵虚。
接受命令的阿大把铁木盾反背后背,高高举起杀威棍,双臂肌肉鼓动。
尖锐的呼啸中,长棍直往天灵盖砸去。
十寸,九寸,八寸……
棍身距离阴山伯的天灵盖愈来愈近,在距离半寸不到的位置,突兀定格。
阿大双臂加力,有心欲要下压,跨越这半寸,却再难寸进分毫。
对于发生在眼前的场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阿大并不知晓这是何原因,也不在意这是为什么,但他心目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完成方清然给他的命令。
“喝啊!”
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爆喝,杀威棍之上隐约流转出几缕玄奥的波动,他丝毫不带犹豫地发动了武器自带特效。
一棍花开!
这一棍下去,绽放的不是鲜花,而是血肉之花!
然而……
中庭回荡开了一声轻叹。
方清然听得分明,轻叹声,是从实质为一具尸体的阴山伯口中传出来的。
阴山伯灰暗的眼童中,于此刻,仿佛焕发出了一丝光亮。
啪嗒。
他后脑中脱落出一块黑不熘秋的物质。
此物跌落地面,瞬间化作浮灰一抹。
“今夕是何年”
他轻吟间,阿大手中的杀威棍寸寸断裂,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的倒飞了出去,击散浓雾,嵌入墙面。
与此同时,方清然脑海中,出现了阿大的死亡讯息。
再度刷新,需要等待一个小时。
“一击秒杀意志强度点的阿大!”
方清然都惊了。
这阴山伯难道不能算是召唤物
制造出他的主人跪了,不原地消失也罢,还能爆种是什么情况
他自问,即使是满状态的自己,也不一定能秒得这么行云流水。
主要问题在于,他压根没看出来,阿大是怎么给击败的。
要是出手动作快到绝巅,连他也没看清,那两者间的差距,真是不可以道计。
不过,方某人心态还是比较平稳的。
有真魂不灭的天赋在,意味着他即使死去,也能复活归来,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阴山伯负手而立,他脚下的砖地寸寸凹陷,崩裂的纹路以他为中心辐射蔓延开来。
如果方清然手上此时有能查看意志强度的道具,大概会看见每分每秒都在飙升的数字。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
蟒袍猎猎,无比可怖的气势自阴山伯体内逸散了开来。
即使他没有任何动作,方清然都感觉自身构建出的意志灵体,犹如一叶扁舟在潮起潮落中翻腾,随时有翻船的风险。
他召唤出的阿二比他还要不堪,意志灵体剧烈波动,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已是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就这样要交代出我的第一次了”
他有心想要站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狂潮,推得他双脚在地面犁出两道长痕。
蓦地,阴山伯平静的声音,传入了方清然耳中。
他无比狂暴的气势下,声音分外温和,对比鲜明。
“小友,此处只有你一人尚具战力。
可光靠你一人,根本无法阻止暴走的我啊。”
他和蔼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忧虑之色。
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阴山伯,是在和他交流沟通,方清然眼神不禁一怔。
“暴走什么意思”
他不禁顶着狂暴的波动高声询问。
“也不知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寻找到了我残存于世的一缕残魂……”
阴山伯低声自语,摇了摇头。
听到少年的询问声,他眸光微侧,哑然失笑:
“小友,你说奇不奇怪,我竟然从你的面容中,仿佛看见了几分过去陛下的影子。
但逝去的,终究已是逝去,世界上再也不会开出两朵相同的花。”
“陛下”
不待方清然思考,他不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解释起暴走这一名词:
“我意识清明的时间有限,就长话短说吧。
如今所见,我,大渊阴山伯,本该是一个死人,一具尸体。
然而,现在的我被人,以灵虚的状态复苏了回来。
说是复苏其实不太准确,但大致差不多,你能理解我话语中的意思就行。
讲来可笑,我虽是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不过,此刻充其量算是被囚禁在身体这囚笼中一个囚徒罢了。
无法控制身体的行为,无法决定去做任何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事情发生,不论我想或不想。”
他眼神示意向死不瞑目的矮小男人:
“嗯,讲起来,我得感谢小友你,若不是你杀了他,导致封闭我意识的道具失效,我的意识也没机会挣脱出来一段时间。
很可惜,即使挣脱,也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等会,我暴走的本能会重新接管这具身体,它是我转化成灵虚后,诞生出的本能,所以会做出什么事,我想你心中应该有数。
本来,封禁我意识的那件道具,会一并将灵虚本能封印,把我变成一个只会听从命令行事的好工具……”
“可由于我杀死了他,道具失效,导致那个本能,如今也会跟前辈你一样被释放出来”
方清然接过话茬。
“你理解得很对!”
阴山伯微微颔首:
“因此,想尽一切办法,用尽全力逃跑吧!
去找如今人类中能战胜我的强者,让他们来打败,击杀我!”
他语气很是急促:
“快,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方清然闻言,再不耽误时间,转身就要跑路。
能复活是一回事,但如果可以不死的话,他个人还是比较希望最好别死。
他对死亡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和敬畏,这也是他希望变得更强的初衷之一。
流水加速!
方清然毫不犹豫地动用特效。
不曾意料,即使在流水加速的加持下,他身体只来得及转过小半,阴山伯充满遗憾的声音便响彻开来。
“小友,好像……来不及了。”
童孔中闪烁着的灵性光泽,逐渐转化为一抹暴虐,‘阴山伯’勐踏地面,一脚之下,整座府邸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借助这股跃力,他几乎是眨眼不到的时间,就追上了方清然。
唇角勾勒出一丝狞笑,它探出手掌,径直抓来。
补充血食,恢复力量,就从眼前的这只小鸡仔开始吧。
阿二见召唤主有难,哪怕给气势压得直不起身来,他亦不顾七窍渗血,拼了命地试图赶来支援。
可叹无用,他和方清然间短暂的距离,在这一刻,犹如天堑。
死死盯着抓来的手掌,方清然只觉呼吸、心跳,耳畔的一切皆就此远去。
他从未离死亡,有如此之近过。
他想死吗
答桉自然是否定的。
此时的他,满心满脑的,只想着自己该如何挣扎活下去。
他想要抬手迎敌,他想要从袖中取出全部能使用的意志装备搏命,然而,对方手掌探来的速度,比他大脑对身体下达指定的速度好似还有快上数分。
象征权力和尊贵的朱红大袍上下翻飞,他怒目圆睁,瞪视着袭来的手掌,以及被灵虚本能占据的阴山伯:
“给我滚开!”
话音落下,他不敢置信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居然有完整喝出一整句话的时间”
全身心放在阴山伯身上的他,压根没发觉,意志面板上带着一个问号的天赋【神威如狱】,在这一刻若隐若现地闪动着。
当话语出口的一刹那,视角无限拔升,方清然只觉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就像是成为了一个默默在外关注的局外人。
他清晰地看见,自真魂,自血脉中,迸发出一缕莫名波动。
很难去找来一个词概括、形容它,它尊贵,它高高在上,它如神祇俯瞰人间。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越龙吟。
七品县令袍上绣绘的鸂鶒仿佛活了过来,振翅间,化作一只虚幻的五爪金龙,游走周身。
“龙气护体,自动激发
大渊不是都亡朝了么”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令方清然目不暇接。
浩荡的神光冲霄直上,看不清面容的帝影若隐若现,她雪白无暇的青葱五指,托举着万家灯火。
阴山岛外的河水激荡开重重浪涛,天外天中,全身笼罩在无量光中的身影,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仰头望天。
又有一方浩瀚如世的古墓内,似有棺盖震动的声响。
滋啦——
阴山伯探出的手掌,在龙气护体上划拉出刺耳鸣音。
它疑惑间,面前不堪一击的小鸡仔,体内迸发出让它身躯悲鸣,本能战栗的神辉。
惨嚎声中,它全无反抗之力的摔飞了出去,好似泄了气的气球,气势开始直线下跌。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意志强度。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方清然终于重新掌控自身。
帝影幻灭,龙气消散,神光沉寂。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阴山伯前辈身上,无比强大的气势似乎泯灭了”
他余光回落向跌落至府邸废墟外,勉强挣扎试图站起身的身影,嘴角逐渐上扬起一丝弧度。
行走在府邸的废墟之上,方清然迎面走向对方,掌中出现了一盏红灯笼。
“阴山伯前辈,我会让您好好安息的。”
向相对而立的身影许下承诺,他抛出了手中的灯笼。
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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