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被埋在地下, 这些古老的石板相对而言都保存完好,只是被泥土脏污了。
洛神手里那块被她擦拭得很干净, 深深的刻痕清晰可见。清泪落入雕刻的凹痕里, 与残留的些许泥泞混合在了一起,化成泥水,刻痕这才好似又变得朦胧了。
——天色已经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师清漪吸了一口冷气。
石板上那些字体,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比如说应该挑勾的地方,只是一竖而下, 没有一个是挑了勾的,实在是很像自己平常写字时的习惯。虽说平常写简体, 不过因为考古专业的关系,经常会抄誊繁体, 所以这些写字习惯还是可以很好地比较出来。
为什么?
心底掠过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几乎都要发抖了,师清漪不敢往下想, 收回目光, 转而定定地望向洛神。无数复杂的感触与心绪融杂在胸口, 那一瞬间几乎都要难受得炸开了。
尤其是还让她看见洛神流泪。
隐忍如洛神, 以往在她面前几乎都没哭过,现在当着雨霖婞他们几个人的面,洛神……竟然哭了。
手太脏, 师清漪凑过去用衣袖轻轻拭了下洛神的脸颊, 顿了半晌, 喉咙哽着千万句,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她轻柔着声音道:“这里太冷了,我帮你把这些全都搬进去,你到……到家里,再慢慢看。”
石板堆叠得太多了,刚才看的也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家里?”洛神抬起眸,看着师清漪的双眸,低低呢喃。
她眼底一片极淡的红,长睫上泪珠轻轻地颤,师清漪看得心中又是一悸。
“是,家里。”师清漪强忍着酸涩:“已经回家了啊。”
洛神怔住。
转而含泪微微一笑:“嗯,回家了。”
眼见洛神展颜,师清漪的心情好歹才缓和了些。她对她真的是已经到了一字痴的地步,她哭她就难过,她笑她才高兴。
“那我先搬这一部分。”师清漪作势去搬那叠刻字石板。
“罢了。”洛神拦住她:“先进去,后面再来也不迟。”
“……好。”师清漪点点头。
怎么样都好。
雨霖婞等人也都很体贴,虽然洛神是背过去的,但还是能看出她是落了泪的,于是雨霖婞他们也都只是安静地在后面看着,没有说什么,即使不解,倒也免除了尴尬。
洛神与师清漪一起站了起来,洛神道:“你们随我进来。”
一行人跟着洛神往前走。
穿过小径,推门进去便到了前院。
这前院很大,左右环树,树下石台石椅,一方石台上刻着围棋棋盘,一方刻了象棋,古色古香,清幽静雅。
院子里坐落着一座宅子,青檐白墙,只是年头久了,那墙也染上了岁月的斑驳,变得灰扑扑的。这宅子很大,由许多间屋子聚集而来,而且很多屋子的修建材料和手法各不相同,似乎是经过了多次翻修扩建,规模才越来越大。
眼前所见之景,就像是随着历史回溯了,师清漪看着看着,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脱离了现代的范畴,走入一个古雅缱绻的遥远梦境。
可即便恍恍惚惚似入了梦,她那种细致与敏感也没有就此受到影响——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古怪的点。
这种古怪让她不由得蹙起了眉,看得更加细致。
师清漪看景,洛神便安静看着她表情细微的变化。
而一路过来,雨霖婞震惊之下,表情别提有多风云变幻。不过她是那种心境自由毫不拘泥的人,变着变着也就适应了,既然她表姐说了回去谈,她也不着急。
师清漪搓了下手上的泥,保持沉默。
她发现这里不但安静,还很干净。
安静得如同无人居住,可是前院里居然没什么落叶,很明显是有人打扫过。
树上和屋檐上积着白雪,但是石台上却很干净,这里一定有人住。
师清漪脑海里划过一个令人心颤的猜想,看向洛神。
洛神眉目寡淡,没说什么,上前推了下门。
那门没有落锁,被她轻轻推开。
进门是前厅,后面是后堂,两边各有偏厅,再后面应该是后院和其它房屋,虽然没有彻底进去,师清漪对这种古代房屋的具体规格还是十分了解。
刚进前厅,更加验证了师清漪的猜想。
厅里保留着古时的家什布局,纤尘不染,桌上立着一只淡青色的细颈瓷瓶,里面插着几支白色的嫩蕊梅花。
这里……有人住。
谁会住在这里?
洛神那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从她表妹留下的石碑推断,年号换了三代,从洪武在位的朱元璋,到建文的朱允炆,再到永乐的朱棣,她表妹至少苦苦找了她近三十四年。
她没有看全那些石板,不确定后面又找了多久。
而外面设有阵仗,除了洛神和她表妹,应该没有人可以进到这里来,那么说这里应该是没人在才对。
除非……
师清漪面色凝重。
“这里收拾得真干净。”雨霖婞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僵了,扭头看着洛神:“有人在这里住?”
洛神抬头看着通向偏厅那道门下悬挂的一串青竹铃铛。
冷风从外面灌进前厅,那串青竹铃铛叮铃作响。
“她表姐?”雨霖婞再度低喊。
“嗯。”洛神眸光晃了晃,回过头:“此地是我老家,自然会有亲人在此居住。”
“可是你不是……”雨霖婞欲言又止。
洛神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我夜间会寻你谈的,现下还有许多要事要做。”
雨霖婞只得挨着一张椅子坐下,随意一瞟,发觉这椅子居然是不朽的南山名木所制,如今的黄金宝钻跟这种古木一比,立刻跌份跌到没边。
不远处那插白梅花的淡青细瓷瓶估计是北宋的货色,瓷胎轻薄,釉色通透,上上之品。
中央悬挂着不同大书法家的墨宝真迹。
不光是他们朝代所带来的厚重历史光环,就是他们各自的名头,也都是震天响的,随便拿一幅放到拍卖会上,都能压死全场。
这里的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雨霖婞自然见识过不少宝贝,而说起古董宝贝,世人哪个不是捧在手里怕跌了,放到故宫博物馆展个览还里三层外三层保护,云遮雾绕的,像这样名木椅真的做椅子用的,北宋古董花瓶真的拿来插花的,还真是头一遭。
这还只是前厅,不知道其他房子里有些什么看似低调典雅,实则奢华无比的摆设。
“你们在此稍作休息,莫要随意走动。”洛神温言嘱咐:“我先去洗个手,回来再作安排。”
说完,她将前厅的门关上了,再度强调:“在我回来前,你们千万莫要离开前厅,背包里尚有食物饮水。”
千芊明白事理地点点头:“好,我们在这等着。你也很久没回来了,肯定有很多事要先处理。”
“清漪,你不洗手么?”洛神看向神情恍惚的师清漪。
师清漪回头看她,嘴唇只是动了动。
“过来。”洛神站在原地。
师清漪忙走过去。
洛神领着师清漪穿过前厅和后堂,来到后院的厨房里,师清漪目光扫过去,发现灶台里积着冷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角落里堆着干柴,灶上甚至还挂了半只熏干的野兔,另有些许冬天的时蔬,居然都很新鲜。
师清漪:“……”
谁住在这里?
她根本问不出话来。
她害怕。
即便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的答案。
水缸里清水清澈,明鉴照人,洛神舀了瓢水先行洗过,再替师清漪细细地洗净她手上的泥污。
师清漪低头看着水流从自己指上流下去,腕子上的表让她产生了幻觉,感到与这个满载历史的古老空间很不相符。
“好了。”洛神用掉了半缸水。
师清漪没动,手还垂在半空。
洛神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记:“我说好了。”
师清漪如梦如醒,脸上顿时滚烫起来:“嗯……嗯。”
洛神弯着眉眼笑,看她的眼神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凄惘和怜惜。
“你在想这里住着谁,对么?”洛神温言道。
师清漪静了半晌,才点头。
“不在屋子里,应当是出去了。你随我来。”
洛神说着,牵起了师清漪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师清漪被她这么牵着往后门走,心里既高兴又心酸,脑子里既清醒又混沌。
在她有记忆的这么些年里,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复杂感觉。
院子后面就是密密的竹林,冷风吹拂青碧的竹枝,飒飒作响,白雪纷落。
两人在这白雪竹林下携手而行,身影窈窕,长发轻荡。
“这里真美。”师清漪看着头顶那片碧玉,低声道。
“喜欢么?”
“嗯。”
“竹林那头有片鱼池,很久以前,我着人开挖的。稍远一些,另有果树林。”
“左边还有禽园,对么?”师清漪顺口接一句。
洛神不说话了,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我……我随便猜的,有鱼池,有花花草草,有果树,肯定也有什么小鸡小鸭了。”师清漪笑:“猜对了没?”
“对。且正是在左边。”洛神深邃若夜的眸子里点起星光。
周边清幽,师清漪受到感染,暂时从那种复杂心思的枷锁里脱离出来,脚步不由得更加轻快了。
——刷啦。
远处枯萎的扶蒿里有了响动。
师清漪听力好,霎时一个激灵。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师清漪感觉自己的手心突然紧张到出了一层汗。
洛神则站定不动。
一个高个子女人拨开扶蒿,从里面走了出来,略微低着头,能看到她随着这动作轻晃的长发,如同乌瀑一般。
女人手指纤长,食指和中指扣着一道绳子,下面勾着一尾活鱼,还在挣扎着滴水。
她还穿着古代的衣装,流苏长裙自在地挽起来,露出下面赤着的一双脚。玉足踩在白雪里,竟丝毫也不觉得冷,脚踝上用红绳缀着一块长安玉。
然后她抬起头来。
面容姣好,雪中神灵一般,高贵清丽不可方物。尤其是一双温柔的眼与师清漪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师清漪睫毛还要长些,双眸净澈若琉璃,而她的眼则稍微显得有些迷蒙了。
虽然洛神早有所料,看见这走出来的女人,双肩也是一颤,目光胶着在那女人身上。
师清漪也看着她,一动不动。
显然那美丽女人也怔住了,似是看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的景象,手里那尾活鱼跌落下来。
那条鱼在雪地里翻弹着,旁边就是女人的裸足。
“阿瑾。”女人喃喃道:“阿洛?”
她在叫洛神,这师清漪自然明白,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要叫自己阿瑾。
寒风拂过竹林,这三个姿容雅致的女人相对站着,就好像是照亮这片薄雪的光。
女人最终朝这边走过来,洛神兜住了她的腰,上前抱住她。
然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没说什么,洛神松开了她,女人转而看着师清漪,迷蒙的美眸里似覆了一层薄雾。
师清漪看见洛神亲昵抱那女人的举动,薄唇紧紧抿住了。
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看看洛神,又看看那女人,最终还是得体温和地低声道:“你好,我叫师清漪,你是洛神的……表妹么?请问怎么称呼。”
洛神走到师清漪身边,柔声说:“她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我的堂姐。”
堂姐?
师清漪讶异。
女人赤着足,款款走向师清漪,眼波流转,定定地看着她:“我姓靖,你唤我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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