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婞拿罐头的手悬在半空好一阵,见那女人还是不来接罐头,以为她不饿,就把罐头放在她面前的草地上:「我放这了,你要是想吃就自己拿吧。」
那女人仍旧是盯着雨霖婞看。
她的黄金面具是覆盖全脸的款式,只能瞧见她的一双眼眸。
借着手电的光芒,雨霖婞感觉到她眼神的不对劲,皱眉说:「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怎么了吗?」
那女人还是不说话,视线颇有些执拗地黏在雨霖婞身上,没有半点避讳,却也没有多少温度。
雨霖婞仔细揣摩了一下她眼睛里敛着的意味,竟然从这双眼中看出了几分熟悉感。
且这种熟悉感似乎还是诡异的双方面的,不光是雨霖婞自己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她更感觉到那女人应该也是觉得她有点眼熟才对。
那女人看她的时候,一直在端详她,像在看一个有点面熟的人,却又不太确定似的。
这就更让雨霖婞觉得古怪了。
毕竟她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才第一次遇见眼前这女人,两人见面还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呢。
虽然在这不足十二四小时的时间里,那女人加起来是救了他们三个几次,但她都没觉出任何熟悉来,只记得面对那些脏东西时的恐惧和那女人身上的诸多奇怪之处,怎么现在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雨霖婞越琢磨越头疼,脑海里像缠绕了千丝万缕的一团线,根本找不到线头,这可比解习题难多了。
「没怎么。」那女人终于收回目光,淡淡回了她一声,转而看着草地上的罐头。
雨霖婞难得能听她说上几句话,见她开了口,有点稀奇。
最开始遇见那女人时,她以为对方是个哑巴,后面才知道她其实会说话,只是惜字如金而已,能用眼神或者手指示意的时候,就懒得吭声。
雨霖婞见那女人盯了罐头片刻,却并不伸手,斟酌着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打开?那我帮你打开吧。」
寻常人都知道怎么开罐头,将盖上的拉环一扯,就能扯开一道口子。
雨霖婞会这么问,是因为在她的既有印象里,这女人似乎对周围的很多常识一无所知,她不得不怀疑那女人可能不懂开罐头。
比如那女人之前并清楚什么是手电筒,对她背包里的一些现代工具器械也感到陌生,说话简短,甚至还古腔古调的,一度让雨霖婞产生一种错觉,这女人像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不然怎么可能会对现代的东西全然不知。
尤其是那女人的衣着,可以说让雨霖婞那年少的心灵经历过两次惊吓。
第一次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她初见那女人的时候。
雨林里多蟒蛇,当时她撞上了一条体型庞大的蟒蛇,眼看着就要被蟒蛇缠死,结果那女人出现以后,只是幽幽瞥了那条蛇一眼,那条蛇就松开了她,挪动身体游走了。
那女人始终背对着她,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那女人的裸背和光洁修长的大腿。
女人基本上没有穿衣服,身上只挂了些许衣服的碎片。按理说如果衣服撕扯成了这样,应该是穿了很久才对,但那些衣服碎片的布料看上去却是崭新的,却又不像是现代的风格。
更诡异的是,从那些衣服的碎片上可以看出,这身衣服对那女人来说应该是不合身的,尺寸比较小,以那女人高挑的身材,断然是不可能穿那么小的衣服,也穿不进去,但这身小衣服的碎片的确又挂在她身上,还被扯得破破烂烂的。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小身体原本与这身小衣服很相衬,结果这个小身体突然之间变大增高,小衣服撑不住
,在这种快速的变化中被扯破了。
当时那女人赶走蟒蛇,很快就走开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风笙和苏亦面颊通红,看得直发愣,雨霖婞一人给他们头上锤了一记爆栗,两人才回过神,问雨霖婞那女人是不是雨林里的野人,所以才没穿衣服,结果又迎来雨霖婞的一道白眼。
第二次见到那女人,是今天凌晨的四点多。
这回那女人总算没再裸着,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衣服穿上,还是一身古装,甚至还戴了一个黄金面具。从那身古装上的繁复花纹,玲琅配饰,以及黄金面具的精雕细琢来看,这一身显然是古代某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才配穿得起的。
那女人戴着面具,一开始雨霖婞还不知道她就是帮她赶走蟒蛇的那人,听那女人说起巨蟒,她才恍然大悟,又问那女人这身衣服和面具打哪弄来的,那女人漠然回她,坟里扒的。
雨霖婞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这雨林里有棺材,而且不止一具。
摸金一脉擅长分金定穴,她老爸是正统的摸金传人,早看出这雨林里多墓葬,而且不少大墓,棺材里躺着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身上好东西必然不少,即使是衣服配饰,也都价值不菲。
她没想到的是,那女人没有衣服,竟然会到棺材里扒尸体的衣服穿,还顺走了尸体脸上的黄金面具。
这是什么样的胆色?
穿在身上,就不觉得瘆人么?
雨霖婞想到这,拿起罐头,并再度瞥了一眼面前女人的那身衣装,心里有点发毛。
虽说衣服上没有闻到任何尸体腐烂的味道,反倒有股淡淡的熏香气息,看样子那尸主保养得很好,但怎么着也是尸身上的衣服,被一个大活人穿在身上,还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这心里总有道坎迈不过去。
「开好了,你尝尝。」雨霖婞打开罐头,递过去,并给了她一把小勺子。
那女人这次没有拒绝,接了过去,冷道:「我自个会开。」
「你会开?」雨霖婞不可思议:「你以前吃过这种罐头么?我还以为你没吃过呢。」
雨林里的野人应该是见不到罐头的吧。
毕竟那女人连手电筒都不知道,开口闭口就说要夜明珠照明。好大的口气,那些价值高昂的夜明珠是论斤称来卖的么,她老爸辛辛苦苦带着弟兄们下了不少地,也没摸到多少夜明珠。
那女人有所犹疑,恍惚了片刻,道:「我吃过,阿姐给我吃的,她每次都会替我打开。」
「阿姐?」雨霖婞好奇地问:「你姐姐么?她也在雨林里?」
她也是野人么?
这句雨霖婞差点就问出来了,好歹忍住了。
那女人说完阿姐,却又蓦地一愣。
她为何会这般突兀地提起阿姐这个词?
她记得她孤身一人醒来,从未有过什么阿姐,更遑论什么阿姐给她打开过罐头一类的事,为何她脑海里却会冒出那一幕?
但她却又确然隐约瞧见脑海里浮现一个女子的模样来,总含笑望着她,话语极温柔体贴,身旁总是站着另外一名女子。只是两个人的面目有些模糊,看不分明。
怎么回事?
她的记忆莫不是出现了混乱?还是出现了幻觉?
但她一向信得过自个这双眼,又怎会被幻觉所迷。
「不晓得。」那女人心中越发异样,嘴上随口道了声。
雨霖婞被她堵住了话头,总觉得憋得慌,这女人也太难交流了,每次说不了几句就让她语塞。
那女人转过身,将面具揭开了一部分,露出口鼻,用勺子舀起里头的牛肉块慢慢地吃了起来
。
雨霖婞始终看不见她的脸,有些抓心挠肝的,但对方又不肯给她看,她也明白得尊重对方的意愿,没有凑过去偷看,而是在后面说:「对了,你要不要喷一点我们的药?」
那女人停下动作。
雨霖婞解释说:「雨林里蚊虫多,被盯一下得难受死,老大一个包鼓出来,我有家传的秘药,分你一点吧。你涂在身上,那些蚊虫都不敢靠近,虽说气味有点不太好闻,但至少安全。」
「不必。」那女人道:「蚊虫不叮我。」
雨霖婞一愣,举着手电照过去,那些密密麻麻的蚊子被灯光吸引,都聚了过来。自己和风笙苏亦身上涂了药,蚊子闻着那味难受,不喜欢挨过来,但那女人周围竟然也没有蚊子,聚过来的那些蚊子都围绕着树在那打转。
雨霖婞心想,这还真神了。
摸金的都知道雨林里蚊虫最毒,有专门的药备着,难道眼前这雨林里的野人和蚊子达成了统一战线,所以不咬她?
苏亦和风笙都在休息,雨霖婞觉得闷得慌,又对这女人好奇,总想跟她说说话,她把自己的习题集翻出来,递过去。
那女人连忙拉扯下面具,警惕地坐直了身体。
雨霖婞吓了一跳,连忙说:「你别紧张啊,你不让我看你的脸,那我肯定不看的嘛,我就是想给你看下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这个。」
那女人这才瞥了一眼她习题集封面上写的名字,眸光骤然又变了。
有些耳熟的名字。
这是她第一回知晓这少女之名,为何竟觉得颇有些熟悉?
一天之内,她虽与眼前这少女见过几次,但并未觉得她有何特别,为何这次瞧见她,她的脸瞧上去亦有几分面熟?
周遭的一切,表面上很是自然。
却又透出些许不对劲。
那女人放下罐头,乌玉般的眸子蓦地点起螺旋,里头似能卷起漩涡一般。
她用这变幻双眸四处打量,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仍是十几年前记忆中的那个雨林。而面前的少女与那两名休憩少年,也的确是她之前救下的那三个人,并不是什么幻象伪装。
那女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瞥见了自己的手腕,那手腕上赫然是三道线,两圈横亘在手腕的墨线,并一道红线,红线一端延伸到了手心,另一端往小臂深处去。
她眸中一震,像是骤然发觉了什么巨大秘密,立刻惊得站起身来。原来如此。
难怪她的记忆会突然混乱,原来她被人故意引导,进入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设置好了当初她在雨林里经历过的场景和时间段,并将她在这个时间段之后的记忆全都压制住了,以此欺骗她。
雨霖婞没想到眼前那女人会突然站起来,而且瞥向她的眼神变得越发古怪,那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了,准确的来说,那女人看上去的感觉和刚才全都不一样。
「你把手伸过来。」那女人说。
「干嘛?」雨霖婞下意识捂着自己的手。
「不干嘛。」
雨霖婞更奇怪了。
这怎么回事,这女人说话的方式也变了。之前不还是古腔古调地在那端着语气说话吗,这会怎么说话风格突然变得这么现代?
这是在学她说话?
雨霖婞很不适应,盯着那女人说:「你看我手干什么?」
那女人见雨霖婞不配合,也懒得找借口,直接歪了头盯着她,嘴里像是下命令似地说:「过来,给我看。」.z.br>
与此同时,那双泛着幽光的眸子望进了雨霖婞双眼深处。
雨霖婞
双眼突然无神,被摄魂了似的,她乖乖站起来,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走到她面前,向那女人伸出了手。
那女人瞥向雨霖婞的手腕。
见雨霖婞和她一样,也是三道线,两道墨线,一道红线,这才放心。之后又走到风笙和苏亦身边,一一检查了两人的手腕,眼神微变,再走了回来。
雨霖婞终于回过神,见自己只是垂着双手,站在原地。
等等,刚才她好像脑子里空白了一下?
雨霖婞并不知道对方已经看过了她的手,还在嘀咕:「你不说清楚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手,我是不会答应的。」
那女人重新坐回去,说:「不用看了。」
雨霖婞讨个没趣,心想一会说要看,一会又不看了,这怪脾气真难伺候。
那女人不说话,继续吃牛肉罐头。
雨霖婞还是觉得她身上那身古装瘆得慌,说:「好歹你也救了我几次,我该感谢你,你从尸体上扒拉的衣服就别穿了吧,毕竟尸体穿过的,多奇怪,我包里有衣服,你穿我的吧?」
那女人戴好面具,回头瞥她一眼:「太小了,我穿不进。」
雨霖婞:「……」
她差点炸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女人,她年少气盛,有什么话直接就敢往外怼:「你这野人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以为你很大么!」
然后她看见那女人的胸,立刻又蔫不拉几地低了头。
好吧,是好大。
身材也太好了,比她可大多了,还那么高。
她快气死了,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地长大,变成大人。
那女人却冷冷地瞪着她:「你叫我什么?野人?」
雨霖婞说秃噜了嘴,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低声说:「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看你在这雨林里,什么现代知识都不懂,与世隔绝一样,之前还……还不穿衣服,我就以为你是这里土生土长的野人嘛。」
那女人眯了眯眼,冷笑:「谁说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