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被她这一问,双眸微垂,一时并未直接回应。
师清漪瞧她那小模样,笑了笑:「看来是假的。」
洛神倒也没说什么,无声地承认了似的,只是问她道:「……可妥当了?」
虽然师清漪并没有当面与她明说,但她看到师清漪与濯川,鱼浅三人一起走进气泡,就清楚师清漪会在里面向她们交待什么了。
她们同在一个队伍,周遭又是险象环生,彼此之间的沟通是最重要的。只是现在处在监视与窃听之下,这种沟通变得十分棘手,她们得抓紧气泡这个特殊且难得的机会,快速进行必要的情报交换。
「嗯。」师清漪说:「都妥当了。」
洛神的目光轻轻掠过鱼浅和濯川,轻扫一眼,又立即收了回去。
师清漪知道她还在为气泡里的事情感到拘束。这气泡是鱼浅给的,洛神以为鱼浅对她们身在气泡里的情形早有预料,正是不自在的时候。
师清漪暗自藏起笑意,说:「稍待片刻,我先收拾下。」
她说着,将气泡上盖着的脉晶苔利索地取了下来,洛神默默地走到她身旁帮忙。
两人将脉晶苔送回之前那块脉晶石上,在割空的那块地方重新铺好。只要不离开脉晶石,这些脉晶苔得到滋养,就不会枯萎,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与周围的脉晶苔连在一起。
铺脉晶苔时,师清漪贴在洛神耳畔,以极轻的声音说:「放心,我方才与她们说,我们商量完要事,很快便出来了,对气泡之事一无所知。鱼浅她们并不晓得,你不必紧张。」
洛神道:「……我并未紧张。」
不过之前一直略显紧绷的神色在听完师清漪的这些话以后,终于舒缓了下来。
师清漪心想你就装,面上笑着继续将那脉晶苔整理平整。对她而言,这脉晶苔可是一大功臣,她铺开的时候,连手下的力道都是温柔的,修长手指在那柔软的表面轻轻划过。
等铺完了脉晶苔,两人再度走了回来。
师清漪利用次鳞对气泡的控制,将那气泡缩到大概只有一个鱼泡泡那么小,她将那小气泡托在手心,问鱼浅:「这气泡应当如何彻底收起来?」
鱼浅有些疑惑:「为何要收起来?」
「不收起来么?」师清漪也奇怪了:「虽说它能随心意缩小,但终究还是有些体积,若是能彻底收起来,岂不是更方便携带?」
「为何要携带?」鱼浅云淡风轻道:「我们白鲛族人用完气泡,都是直接毁去的。」
「……毁去?」师清漪面露讶色。
她实在没想到气泡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心疼得都要滴血。在她心里,这气泡立下的功劳可比脉晶苔大多了,对于脉晶苔她都小心呵护,又怎么舍得将气泡毁掉。
鱼浅大方笑道:「这催情气泡出自我的催情鳞,只要我活着,气泡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过的气泡为何要收起来?于我而言,没有必要,气泡又无法再收回催情鳞中,自然得毁去。」
师清漪:「……」
濯川面色顿时慌了,轻轻攥了下鱼浅的衣袖,低低道:「鱼,这已不是在气泡之中了,你怎地直接将其说出口?」
鱼浅对情.事一向是从不遮掩的,对她而言,这就是最自然的天性。不过因为濯川的叮嘱,她其实已经在尽量地把握私房话的数量和程度。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因为一时疏忽,不小心脱口而出。
鱼浅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怔在那里。毕竟她还是很顾虑濯川的感受,只是有时候因为她不太通人情世故,难免闹出不少笑话,但如果濯川在这方面过
于害羞,她肯定会控制自己。
鱼浅垂下头,歉疚道:「……阿川,我失言了。」
濯川心下不忍,叹口气:「……说了便说了,无妨的。」
洛神在旁面无表情道:「什么催情气泡,催情鳞?」
师清漪佯装镇定,努力忍着笑。
可怜的濯川刚在气泡里被师清漪骗完,又听信了洛神的话,她见洛神一脸无辜之色,一副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模样,觉得有必要向洛神解释清楚。
只是气泡已经收起来了,她又不好意思让师清漪将气泡恢复,只得走到洛神边上,低声向洛神说了一遍那气泡与鳞片的来龙去脉。她有心维护鱼浅,还将鱼浅给气泡的真实缘由又说了下,生怕鱼浅被误会。
洛神听完,平静地颔首道:「多谢告知。我和清漪出来得快,倒是不妨事,濯川你不必自责。」
濯川面颊微红,不过一颗心总算放了下去。
鱼浅向师清漪道:「这气泡很是牢固,寻常兵刃亦难以将其毁去,不过你可用我的次鳞侧锋将其戳破,很是简单。」
师清漪笑着说:「好的。」
但她心里可舍不得戳破,眼见一行人往回走,她一个人故意走得慢了些,落在最后,悄悄将那小小气泡装入夜明珠的小袋中,保管起来。
回到之前众神官们休憩的那片区域,师清漪抬眼望去,只见兆珏单膝跪地,在靠着脉晶石坐着的兆唁面前伸出手来,似乎是向兆唁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师清漪下意识停下脚步,暗自调动五感,侧耳静听起来,她身旁三人也跟随停下。
兆唁面上一副惊惶却厌憎的复杂神情,想往后躲避,但他身后就是脉晶石,已经避无可避。
「你走开些!」兆唁忍无可忍,伸手在兆珏身上推了一把。
他大概是怕被别人听见,虽然嫌恶,声音却是压低的,只是因为刻意压抑着声音,就连牙齿都似在打颤。
兆珏被他推得往后倒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师清漪凝眸看去,发现兆珏旁边散开了一个纸包,里面装着几块点心,刚才兆珏递过去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一包点心。只是可惜点心脆弱,禁不住这番推搡,已经被摔碎了。
兆珏看着散落的点心,有些恍惚,忙跪在地上将那点心一块一块捡拾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吹去上面尘埃,再用纸重新包起来。
「阿唁,我只是怕你饿了。」兆珏后退两步,才向兆唁道。
即使被兆唁这样对待,他看上去还是一贯的好脾气,并不恼火。
「……你不必总是在我面前这般好心。」兆唁双手抱着膝盖,面色阴沉道:「现下爹爹并不在,收起你那一副伪善的嘴脸,他也瞧不见,你做给谁看?」
兆珏讶然道:「阿唁,你误会了。」
「误会?」兆唁低低冷笑:「我虽不受爹爹待见,但我晓得你为何仍在我面前假好心,还不是想在爹爹面前博得一个关爱兄弟的好名声?弟弟虽这般不济,但做兄长的仍是呵护备至,便越发显得兄长如何高风亮节,这难道不是你的目的?兆脉那些神官们虽看不起我,却仍钦佩你对我的态度,你将我当成你赢得人心的踏脚石,你以为我是傻子么,瞧不出来?」
兆珏似乎没料到兆唁会这么说,沉默了片刻,道:「阿唁,我真的并非如此。」
兆唁虽然说的话句句锥心,却始终不敢看兆珏,目光往旁边偏开,嘴里喃喃道:「你走远些,莫要总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不想……瞧见你的脸。」
师清漪的纤眉蹙了蹙。
她一直就感觉兆唁对兆珏的态度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怨恨有之,厌憎有之,却又糅杂着无
比的恐惧,但那种恐惧并非像是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时的瑟瑟发抖,更多的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骇然,师清漪一时之间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阿唁,你为何怕我?」兆珏叹气道:「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恶鬼么?」
兆唁双肩耸动,咬牙切齿道:「……走开。」
「以往你也并未似这般怕我的。」兆珏似有恍惚道:「也罢,你莫要生气,我走开些便是。」
说着,兆珏将纸包揣回自己的行囊里,走到远一些的地方坐下来。
兆唁闭上眼,脸色苍白地蜷缩在脉晶石旁。
师清漪听到这,这才重新迈开脚步往前走。四个人回到之前待过的位置,鱼浅和濯川坐在脉晶石旁说话,师清漪径自过去查看那几名受伤神官的伤势。
洛神看了看师清漪的背影,侧过脸去与濯川低语一句,之后拿起巨阙,不动声色地往远处的昏暗处走去。
神官们见师清漪过来,匆忙起身见礼:「殿下。」
「在底下不必拘礼。」师清漪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兆唁,向之前胸口被贯穿的那名神官说:「伤势可好些了么?」
那名神官感激不尽:「多谢殿下赏赐的神息晶碎,臣下已无大碍了。」
师清漪笑了笑:「那便好。」
那名神官愧疚道:「殿下,我们在此休整也有一阵子了,请恕臣下冒昧揣测,可是因着殿下顾虑我们几人的伤势,才停驻不前的?臣下伤势并不打紧,若有需要,即刻便能动身,若是因着臣下耽误了下脉的行程,臣下实在惶恐。」
「倒也不是。」师清漪眉目温柔,道:「只是我有些累了,想在此多歇一歇。」
对她而言,这片敞阔的区域其实是块好地方,适合辨听梦铃的声音。
兆脉底下通道纵横复杂,如果继续往前赶路,有很大的几率会和之前一样,走入相对比较狭窄的脉晶通道。在那种通道里,很难判断梦铃的方向,因为隔壁可能又是一条挨着一条的通道,就算她们听到了梦铃的声音,也不清楚布梦人究竟处在哪条通道里。
现在这块遍布脉晶巨石的区域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平坦的,如同一个巨大的广场,如果布梦人藏身在这片区域里,一旦梦铃响起,梦铃方向判断的难度也会相对降低一些。
在梦铃响起之前,师清漪绝不会离开这里,她得耐心等待。
那名神官听师清漪说累了,忙道:「既是如此,那是得多歇息才是。」
兆珏一向心细,听见了师清漪所言,连忙走过来道:「殿下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劳神,如有任何差遣,臣下定然是万死不辞。」
师清漪笑道:「你忙前忙后的,更得保重才是。」
兆珏道:「这些都是臣下该做的。」
师清漪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回到濯川与鱼浅所在的脉晶巨石旁。她没瞧见洛神,有些奇怪,四处看了看,这才看见洛神站在远处的角落里,背对着她们,不知道在端详些什么。
洛神并没有打开夜明珠的小袋子,周围只落了些许微弱的光芒,虽然从师清漪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见她的身影,却有些模糊。
「洛神可有说她去做什么?」师清漪问濯川。
濯川刚从捉妖箱中拿出一本册子出来,一手执笔,一手攥着册子,道:「洛神晓得你会记挂,已知会过我,若你问起,便告诉你她是去观察附近形势,她不会走远,师师你莫要担心。」
师清漪总算放宽了心。
不得不说,洛神还是考虑极其周到的,否则她也不会在走之前和濯川说,更不会始终让自己的身影保持在师清漪的视线里,如果她真的消失不见
,师清漪必然会惊慌。
鱼浅央求道:「师师你能坐下么,我让阿川画我,正需要烛台照明的。」
师清漪忍俊不禁:「乐意效劳。」
说着,她在鱼浅和濯川边上坐了下来,身下的脉晶巨石因为她的接触,光亮重新大盛,蓝色光华照得格外亮堂。
「多谢师师。」鱼浅道完谢,又向濯川道:「这是新册子么?先前翻出来的诡物谱,并非这册。」
濯川道:「这并非我的诡物谱,是……旁的册子。」
「旁的册子?」鱼浅不解:「是什么?」
师清漪侧目过去,见濯川捂着那册子的封皮,似乎不想被人看到,大概也猜到了,但笑不语,专心致志当烛台照明。
濯川犹豫片刻,还是老实交待道:「起初我是在诡物谱上画你,到了后头,我觉得这般不妥当,便专门……换了一本册子。」
鱼浅眼前一亮:「这么说,这册子上画的都是我么?」
「……嗯。」濯川点点头。
鱼浅又惊又喜:「那册子上的图我岂不是都未见过?阿川,我想瞧一瞧。」
「今日已瞧过不少了。」濯川低眉道:「这些往后再瞧罢。」
鱼浅倒也不强求,问道:「我很好奇,你平素将这些册子都放在捉妖箱的哪个暗格里?我一直都不知晓的,你告诉我罢。」
濯川的捉妖箱里大有乾坤,暗格极多,机关遍布,她柔声道:「在壬字格里。里头有机关,虽然我已将拆解法告知过你,但你还是得小心些,切莫伤到了手。」
「我会在你在的时候打开它,不会偷偷摸摸来的,你这般说,莫非是以为我会偷看?」鱼浅道。
「……没有。」濯川翻开册子,仔细观察鱼浅的脸,道:「我怕我有时不在,你又好奇想看,便提醒一声。」
鱼浅望着她笑,又道:「以往你都是背地里画我,不让我瞧见,如今当面画我,感觉可有不同?」
「会……更紧张些。」濯川坦诚相告。
「我要摆个什么姿势么?」鱼浅又问:「可要给你露出鱼尾?我见你以往画的图,多是有鱼尾的,你欢喜我露出鱼尾么?」
「……不可露出。」濯川慌忙道:「这样坐着便好。」
「好罢。」鱼浅双手搁在膝盖上,坐得乖巧。
濯川在认真给鱼浅画图,师清漪知道濯川在画图的时候比较羞涩,毕竟如果被人盯着自己的画笔,肯定会不自在,师清漪也就没有往濯川那边看,她探了探身子,将目光投向远方的角落。
洛神还在那笔直地站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师清漪心细,却发现洛神的左边衣袖往上挽了几圈,但她看不到洛神的小臂,被洛神的身子挡了起来。
她盯了一阵,目光收回来,往另一边扫去,看向了兆唁所在的方向。
兆唁还是缩在之前那块脉晶石边上,头垂得低低的,师清漪看着看着,却发现兆唁似乎在神经质地喃喃着什么,好像是做了梦,在说梦话似的。
她仔细听了听,即使是她那么敏锐的耳朵,也听不到半点声音,可能是隔得太远,而兆唁声音又很轻的缘故。
师清漪没有犹豫,很自然地侧躺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
看着是躺下来闭目养神,实际上她的双眸微开了一道缝隙,朦朦胧胧地向兆唁望去。听声音是听不见了,兆唁的头垂得低,几乎看不清口型,师清漪躺下来,自身的高度会明显降低,从她躺下的位置看去,就有可能从唇语上判断兆唁自言自语的内容。
但可惜的是,师清漪躺下后,兆唁就不再说梦话似的,闭着眼蜷在那,变得安静起
来。
师清漪总不能刚躺下,又立刻起来,这种举动过于反常,她必须得表现得随意,于是她还是继续保持着侧躺的姿态,假装在睡。
期间她时不时会微睁开眼,但都没有再看到兆唁说梦话了,看兆唁那样,似乎是睡得沉。中文網
过了一阵,师清漪感觉到自己的后颈处伸过来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也摸索到了她背部,跟着她上半身被人托着,轻轻抬了抬。
师清漪睁开眼,看见了倾靠过来的洛神,她身上的香气幽雅,总能让师清漪感觉到安心。
洛神将师清漪的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揉着她的发丝,道:「接着睡罢。」
师清漪只觉得浑身轻盈起来,媚懒地蜷了下身子,趴在洛神腿上,问她:「你在那里怎地待了那般久?瞧见什么蹊跷了么。」
洛神道:「那里有一条通道,应是通向深处,我便在那附近多瞧了一阵,看是否有什么东西蛰伏。」
师清漪笑了笑:「那倒是。之后我们便要沿着那条路往里走,那里瞧着可安全?」
「暂时未有不妥。」洛神道:「也不曾有风。」
师清漪却伸手捏住洛神的左腕,不让她动。
「做什么?」洛神道。
师清漪没说话,将她左边衣袖往上撩起,仔细看她的小臂。
小臂线条匀称,一片晶莹雪肌,近在眼前。
师清漪这才将洛神的左袖放下来,说:「你方才将袖子卷了上去,瞧得那么认真,我也要瞧。」
「瞧见什么了?」洛神轻笑道。
「没什么。」师清漪这才放下心来。
洛神将自己左边衣袖再度挽了挽,小臂略微一侧,给师清漪看她刚才看不见的部分,只见上面两枚极浅的痕迹,泛了些青上来。
师清漪:「……」
她脑子一时发起烫来,这痕迹她当然认得,之前在气泡里,她情动不已,曾在洛神的手臂上吻了许多下。不止手臂,不少地方她也都吻过了,有时候可能没有控制好力道,过于重了些。
「瞧见了?」洛神遮好衣袖,道。
「……嗯。」师清漪低声道:「你……还好罢?」
「……好得很。」洛神道。
师清漪回味了下洛神在气泡里的种种,枕在她大腿上,浑身都似发了软,心里更是清甜,暗自攥紧了装夜明珠的那个小袋子,里头的小气泡柔软,就似她紊乱的小心思,在里头溜来动去的。
「清漪。」洛神弯下腰,将师清漪的脑袋往上托了托,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好。」师清漪听完,点点头,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