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答应得毫不犹豫,长生却也没有觉得有任何意外之处,她知道夜只要有空的话,都是愿意陪她玩的,不会拒绝她。
正因为她心里有这样的笃定,才敢给夜抛下这样的鱼钩。
她其实这时候并不是真的需要玩什么戏法,而是有她自己的安排。别看她平常乖巧自然,一副人畜无害的纯净模样,内里却还揣着小半缸墨水,等必要的时候,才会晃出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坏来。
夜道:「要如何玩?」
长生站起身来:「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先去取些戏法需要用到的物事,很快便回。待我取回来了,再详细告知你。」
夜坐得笔直,道:「好。」
长生瞥了她一眼,快步走到门口穿鞋,之后沿着竹廊道快步跑动起来。
途中她特地绕了一番路,经过了浴房。
这个时间段,师清漪和洛神正在浴房里沐浴。
如果此刻是身在现实世界里,要是没有遇到什么突***况,长生绝不会在她们二人沐浴时去打扰她们。尤其师清漪听力极佳,脸皮又薄,一旦她知道外面有人经过,必然会惊得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
但现在身在梦场,长生即便经过了浴房的窗外,看见那窗子透出朦胧的灯色,却也知道里面其实是空无一人的。
浴房里安静极了,没有任何声音。
梦场的幻影,必须在造出这类幻影的梦主眼前才能存在。就算此刻长生的潜意识逻辑里,师清漪和洛神正在浴房里沐浴,但长生站在屋外,并没有亲眼见到她们,她们二人的幻影自然是消失的状态。
除非长生现在突然推门进去,让那浴池的景象跃入她的眼帘,她才会自然而然地看见浴池里惊慌失措的师清漪。
以她对她家阿瑾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她家阿瑾定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着她家阿洛一起沉入浴池的水中,躲起来。
长生想到这,站在浴房外面弯着眼睛笑起来。
但笑着笑着,她的笑意却又有了几分落寞。
她想阿瑾和阿洛了。
如果她能回到真正的阿瑾和阿洛身边,去她们的梦场里,与她们想见,那该多好。也不知道她们的梦场是什么场景,若是那场景里能够有姑姑的存在,她和真正的阿瑾,阿洛一起,造出姑姑的幻影,一家四口在梦场相聚,再……
再……让夜也过去。
才算她心目中的团圆。
长生在寂静的浴房外面驻足片刻,继续往前走,来到书房外。书房的灯也是亮着的,司函正在看折子,但长生知道司函的幻影现在其实并不在里面,除非她走进去,才能见到司函。
梦主在梦场中保持清醒,其实是很可悲的一件事,面对这些虚无缥缈的往昔温暖,只能假装这一切是真实的。
长生收敛心神,面上换上微笑,推开了书房的门,唤道:「姑姑。」
司函的目光从桌上铺开的折子上收回,瞥向长生,她以为长生是过来央她睡觉的,道:「我这还有一些折子要览,尚需些时间。你可是困了,若是觉得困倦,便和瑾儿她们先歇下罢,早些睡,不必等我。」
「姑姑,不急。」长生道:「阿瑾和阿洛还在浴房沐浴,可得好一阵才会出来,时间充裕得很,你安心看折子便是。」
司函:「……」
这还能安心?
一起沐个浴,还需这般久,不将她气死便算不错了。
「那你过来书房做什么?」司函问长生。
长生走到另一处桌案旁,那桌案上搁着一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她将这小篮子拎在手中,回
头对司函道:「我在与夜玩戏法,便过来取这个篮子,玩耍时得用到。」
司函平素忙碌,不常到这山林中来,而每次见到夜时,夜都很是寂然,也未曾有多少话,是以司函从未见过夜陪长生玩耍时的景象。
司函语重心长地教起了长生,道:「夜姑娘乃是贵客,你怎可缠着她玩耍?她一看便是不喜玩闹之人,你莫要扰了她的清净,晓得么?」
长生摇头道:「我并未缠着她,是夜愿意陪我玩。」
「她愿意?」司函蹙眉。
长生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她很是愿意的。」
司函:「……」
听完这句,她越发不安心了。
也越发有些气。
司函盯着面前这盆她呵护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花,肃然道:「我会早些过去陪你,你也莫要与夜姑娘玩耍太久,以免影响贵客歇息。」
「我晓得了,姑姑。」长生朝她一笑,捧着篮子走出书房,并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随着她关门的那刹那,书桌旁的司函消失无踪。
长生心中知道司函已经不见了,目光黯然下来,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这才走开。
等再度回到地榻那间房,长生在门口脱了鞋,就见夜还是在原地闭目端坐着,坐姿与她之前出门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似乎没有动过。
夜察觉到长生过来,睁开眼,目光安静地落在长生手里的篮子上。
「我取回来了。」长生将那竹篾篮子放在夜的面前。
这篮子是洛神平常放编结用的各色绳子的,里面正整齐地搁了好几个细绳团。除了另外几个常用色以外,其中还有一团白色细绳,一团蓝色,边上则放着半个蓝白相间的结,虽然是个半成品,但能看出那大概是个平安结的模样。
蓝绳正与白绳相互交缠,穿梭,花结精致,更是透着一种根本无法拆解的复杂。
夜似乎有些不明白长生为什么会取这个篮子来,却也没问,只是望着长生。
长生向她解释道:「阿洛很擅编结,这是她编结用的篮子。她有时闲来无事,便会编一些各式各样的结,阿瑾再拿去拆。」
「既然编了,为何还要拆?」夜道:「我看篮子里这结瞧着繁复,编起来应是很费时间。」
长生笑道:「正因着阿洛这些结复杂,阿瑾才要拆。这里是有说头的,但我不知你可有兴趣听。」
夜问道:「你觉得有趣么?」
长生眼中晃着水光:「那我自是觉得有趣的。」
夜道:「听。」
长生笑意粲然,道:「很久以前,阿洛编了结后,阿瑾都是偷偷拿去拆的,但那时她拆结的手法并不熟练,拆了半天也拆不开,反倒将那花结弄得缠七绕八,似一团乱麻。阿瑾怕露馅,只得将那拆坏了的花结藏了起来。阿洛说家中遭了贼人,她丢了十分要紧的物事,阿瑾吓了一跳,忙问丢了什么,阿洛便说丢了一个花结,她想娘亲了,才编了结,不曾想竟被坏心眼的贼人偷去。阿瑾这才晓得那花结的由来,以为她当真是想娘亲了,心中有愧,夜里又将那拆坏了的花结放回阿洛枕下,还留了一封告罪信,说最先的那个花结是回不来了,让阿洛自个重新拆了,再编一个,小贼愿意认罚。阿洛便编了个极复杂的新结,罚着让阿瑾拆,若是拆不开,还得接着罚,但阿洛编的那些花结,拆解起来根本无从下手,若是真这般罚起来,又哪里有个休止。」Z.br>
顿了顿,长生道:「之后阿瑾也不偷偷拆结了,而是阿洛编了新结,她再光明正大地拆。拆得越多,阿瑾拆结的本事才能练得上来,才能去拆更为复杂的结。」
夜似有不解:「更
为复杂的结?」
长生笑道:「比如腰带,又比如,锁手缠结,之类的。」
夜眼中更是有些疑惑,她很直白地向长生道:「我不知。」
长生别的都会详细和夜解释,但关于这个,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简单带过,并道:「你不知不打紧的,以前我也不知。不过与她们生活这么多年,再不晓得也得晓得了。」
夜道:「你说的戏法,也要用到这花结么?」
长生从篮子里取出一团红绳,牵着绳头,一路将它拉长,道:「不是花结,我得用到这编结的细绳。」
「那要如何做?」
长生道:「你伸出手来。」
夜依言伸了手,她的手指修长,不过看起来有些苍白。
长生轻声问询她道:「我能将这红绳的一端绑在你的手指上么?这戏法若要玩起来,须得用这红绳缠着你的手,但我不知你是否愿意。」
「可以。」夜道:「你要我哪个手指?」
「尾指。」长生看向夜的尾指,夜的手指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留指甲。
夜将手背翻过来,将尾指伸到长生面前。
长生屏气凝神,将红绳的一端系在夜的尾指上,又道:「可会觉得紧了么?」
夜摇头。
长生站起身来,手里攥着那团红色细绳,随着她走动,那红绳越放越长,她缓步朝门口走去,回头对夜道:「你在此坐着,莫要动。我要与你玩的戏法是这般的,我会牵着这红绳走到屋子外头,到时我瞧不见你了,便在外面扯动这红绳,你再根据我的提示,通过红绳,给我回应便好。」
她说到这,小心翼翼地确认:「……可以么?」
夜凝目,望向她。
长生抿着唇,心跳加快了不少。
她既然能想到这个办法,夜那么聪明,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在她告知夜这个戏法究竟是怎么玩的以后,夜想必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意图。
这一次,她很怕夜会拒绝她。
一阵颇为长久的沉默过后,夜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