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撕裂声?」师清漪继续问:「还有呢?」
「……没有了。」
师清漪唇边敛着的笑意温度有些低了下去,没有说话,只是再度瞥了一眼兆唁。
「真的,真的没有了。」兆唁被她这一瞥,面色更是恐惧起来:「殿下,我没有骗你。那个人在梦场里的时候,每次都来得很突然,就只能听到一种撕裂的响动,而且那声音非常轻,不注意听的话根本就听不见,然后那个人就站在我身后了,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师清漪沉吟片刻,说:「那对方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模样,大致是个什么年纪,什么名字,这些最基本的信息你总该知道?你总是要见对方的。」
「我不清楚。」兆唁无法判断师清漪究竟给他喂了什么药,正是胡思乱想却又不敢发作的时候,回答的声音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抖,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说:「我对那个人基本上一无所知,根本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对方的性别。每次出现的时候,那个人身上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也被遮住了,还戴着手套,你刚也说万一对方疑心病比我还重,我承认,我是有疑心病,但那个人疑心病比我……重多了,实在过于谨慎,半点都不肯泄露。」
他怕师清漪不相信,又说:「殿下,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是我不愿说,在这卖关子,而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师清漪笑眯眯的:「你放心,我相信你。你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凡事都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你可以背叛族人,当然也可以背叛你的合作者。你被灌了药,为求自保,现在想要表现得听话一点,换取活命的机会,我都可以理解的,又怎么会怀疑你呢?」
她语气明明听上去让人如沐春风,但兆唁仿佛迎面接了无数尖锐的刺,每一根都扎在心口上:「……」
「再说了。」师清漪声音和煦地继续:「如果我是你那个合作者,我也会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越秘密越好。毕竟你是个叛徒,指不定哪天落到对手的手上,稍微被教训一下,你就会将你合作者的老底抖落出来,那个人在你面前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实属正常。你别紧张,关于你交待的这些,我绝对信你。」
兆唁又被刺扎得千疮百孔的,半点被相信的喜悦也感受不到:「……」
洛神站在师清漪身侧,安静地看着师清漪将兆唁怼得哑口无言,唇边的笑似有似无地泛起来。
在师清漪与兆唁周旋的时候,如没有必要,洛神基本上不会吭声。
这种等候在一旁的时间,照理来说应是十分枯燥的,但她就是能这样看师清漪看上许久,看师清漪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看师清漪眼中的星光。
她觉得有趣。
「但是那个人总要与你说话,沟通的。」师清漪对兆唁说:「从声音里,也听不出男女?那个人的声音难道是经过了什么特殊处理,你才无法确定?」
兆唁深知师清漪的本事,现在他暴露了,又被喂了药,在师清漪面前顽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于是他看上去越发老实了些:「那个人的声音是听上去很奇怪,有些尖细,还带着点沙沙的感觉,从声音判断不出性别,应该是擅长变音伪装。」
师清漪凝眉不语,过了会说:「布梦人的能力主要体现在梦场掌控上,但之前那些怪物真实存在,显然是从外面放进来的,尤其是那只金色品阶的怪物,布梦人无力操控,你也做不到,它们只能是你那个朋友豢养的。对方用什么办法操控它们?」
兆唁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而且那个人手底下那些怪物全都看不见,就更不明白操控方法了。」
师清漪的眼睛眯起来:「你不知道
?那看来你也没什么能知道的了。」
兆唁是个真小人,在生死攸关的选择面前,他可以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地自己主动将尊严踩在脚底下,战战兢兢地说:「殿下,我对你还是有用的,我……我还有用。」
「说说看,你还有什么用?」师清漪眼角微挑,瞥向他。
「虽然有些我是不了解,但殿下你可以问我别的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愿意告诉殿下!绝不会有半点隐瞒!」兆唁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我……我还是知道不少的。」
「行。」师清漪饶有趣味地问:「我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我们当初进梦场的时候,携带的背包等物品呢,放在哪里了?」
兆唁慌忙说:「在我的房间里放着,待会只要殿下你出了脉,就能去拿回来。」
「你没动吧?」这里面,师清漪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她和洛神的手机:「你如果动了,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兆唁:「……」
他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我没有……我不敢动,殿下放心,全都完好无损。」
师清漪这才笑了:「那就好,你脑袋还能暂时留在脖子上。」
兆唁:「……」
师清漪冷不丁地再问一句:「千凰亘古里到底有什么,让你们这么费尽心思地想要进去?」
兆唁原本低着头,这下连忙抬起脸来,似乎没防备师清漪会问出这个问题。
师清漪哂笑:「千凰亘古不就是你们这回建造这个梦场,引我们下脉的最终目的?你在梦场里,将兆琮的幻影设置成羽翼尽毁的状态,除了为了羞辱他以外,还因为千凰亘古的深处有复翼的可能,以此为契机,控制他向我打探千凰亘古。我对兆琮一向看重,如果我真的被梦场蒙蔽,见他羽翼被毁,为了救他,你觉得我有可能会对兆琮透露一些千凰亘古的相关。至于复翼不复翼,也不重要,反正是假的,你无非就是想多了解一些千凰亘古的情况。」
她笑意更凉了些:「至于你联合布梦人,将兆脉伪造成脉息被阻隔的情景,不也是为了千凰亘古?」
兆唁双手相互攥着,不敢吱声。
师清漪说:「我们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看到脉息被阻隔的地方,那么也只能是这里的脉息源头出了问题,那我唯一的选择,只有修复源头。千凰亘古神息分至各脉,兆脉作为其中的重要分脉,它的脉息说到底还是源自千凰亘古,所以现在我们所见的这个兆脉脉息源头,肯定会有与千凰亘古连接的某种特殊通道,不然神息也分过不来。如果我不知道这是梦场,还以为是真实的,就会为了修复脉息源头,而去尝试打开这个连接通道。」
她的眼中是看透的清明:「修复的时候,我虽然不会让你们在旁边围观,但布梦人挂了「眼睛」在兆脉,你们照样还是能看到这通道是怎么打开的,开启的位置在哪里,需要什么条件等等。你和兆珏都没去过千凰亘古,与兆脉相连的这个通道你们不知道,也就搭建不出来,但我是清楚的,而我又是梦主,一旦我要准备开启,就会根据我的潜意识逻辑进行补全,在不知情之下,自己将这个通道和打开方法暴露出来。千凰亘古是族中隐秘,你爹兆琮翼阶高如六翼,最多也只能进入其中的第一境,你更是连千凰亘古外围都无法进入,但你是兆脉的人,能进入兆脉,于是你就想从兆脉下手,用这种迂回的手段找出进入千凰亘古的方法,不是么?」
「……是。」兆唁再度将脑袋垂低了:「都瞒不过殿下。只是我的确不知道千凰亘古有什么,是那个人要进去,不是我,他只是利用我而已,我们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看来你对那个人用处的确很大。」师清漪眼中对他的厌恶这回毫不掩饰,冷冷一笑:「毕竟我族民风
淳良,一向最重忠诚,就算曾经出过几个败类,在那洗罪台上走一遭,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泄露过凰都所在,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要找一个能够带人进入凰都的叛徒,实在是难上加难,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只有你了,你还真是独一无二呢,能不对那人有用么?」
兆唁:「……」
「我现在还有个大问题,有些想不明白。」师清漪说。
「……殿下请问。」兆唁为了能够活下去,脸也不要了,赶紧接话。
师清漪眸光锁着兆唁:「你们要去千凰亘古,必须得先进凰都。凰都幻阵多变,出口用过一次,就会消失,而入口更是变幻莫测,你在外这么多年,一直到了如今,也没找到回去的入口。于是你就借这回进入梦场的机会,控制你哥向我打探回凰都的出入口。不过你我都知道,不管是出还是进,必须得经过幻阵,而如果要穿过凰都幻阵,必须要展翼才能通过,就算是能带外人进来,队伍里至少也要有一名凰都的族人展翼,但是兆唁你是——」
她顿了顿,才说:「无翼的。」
兆唁面色陡变。
师清漪说:「你刚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悬挂羽牌。羽牌是翼阶的代表,神凰之中,因为天生缺陷,偶尔是会有一两个无翼的族人诞生,这种情况是无法领到羽牌的。你本就无法拥有羽牌,却又怕别人看不起你,才会向我谎称你是神官,但是羽牌丢了。」
兆唁的面色越发阴沉了起来,呼吸一下一下,拖得很长。
仿佛这是落在他身上的最大阴影。
他可以为了苟活下去,坦白交待,但在听到这句「无翼」的时候,面容几乎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师清漪观察他的面色,接着说:「幻阵绝不会出错,阵中没有族人展翼,断然不可能通过。你无翼,按理就算知道入口打开了,你也过不去幻阵,那个人又怎么会这么看重你,让你带路?最重要的是,出口也需要有人展翼,你当年又是怎么离开凰都的?」
兆唁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师清漪往前走了几步,看向兆珏。
兆珏脸上的痛苦已经无法掩饰。
「兆珏忠诚,更有原则,这一点我绝对信他。」师清漪看着兆珏,话却是对兆唁说的:「你离开凰都没有获得姑姑的同意,他就算再疼爱你这个弟弟,也不可能为了让你出去,在幻阵中为你展翼。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你们兄弟俩当年都离开了凰都,走到如今,参与了这次梦场的搭建。如果说那个人利用你,是因为你能控制你哥,但你的这种控制应该是只能局限于梦场才对,离开梦场就没用了,又怎么可能在真正的现实中控制你哥展翼,毕竟你哥他……」
她说到这,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眼中满是凄凉与悲悯。
兆珏这时却笑了起来,豁达道:「殿下,无妨。我早已清醒,知晓真相,殿下不必顾虑我。」
他和兆唁现在所用的熟稔的现代说话方式并不一样,仍是古调。
师清漪叹息一声,低声说:「毕竟兆珏他在现实中,应该是无法自由行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意识才对。我在接兆珏的夜明珠的时候,看了他的手腕,他手上的三线和我们都不一样,既不是活着的梦主,却也并非死去的半主,属于三线中有所缺失,介乎两者之间的一个状态。而梦场之中,原本只有幻影才能被控制,真实存在的人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个人在现实中失去了意识。正因为你哥在现实中没有自我控制的意识,兆唁你将你哥带入梦场,才能在梦场中去控制他。」
兆唁的拳头再度攥紧了。
兆珏也只是立在那里听着,整个人身上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凄冷气息。
「梦主的本相是活人,半主的本相是
死人,而如果要介乎梦主和半主之间,那么这个人在现实中的本相,应该是没有真正死亡,却又失去意识,那么最有可能的本相应该是……植物人。」师清漪猜测的真相是沉重的,以至于她的声音越发轻了,说出了其中矛盾之处:「既然如此,那出了梦场,兆唁你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兆珏?可你是无翼,如果不控制兆珏,你对那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有用,更何况兆珏在现实中没有意识,根本无法展翼才是。」
这时候兆唁却几乎是目眦尽裂,吼道:「谁说我无翼!谁说的!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是无翼,认为我是兆脉的耻辱!兆琮那个家伙更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哪怕一眼!」
他浑身几乎是神经质地哆嗦起来,看向兆珏,既恐惧,又有着一种诡异的畅快:「我是有翼的!我有翼!而且我的翼阶还很高呢!」
师清漪观察他的反应,猛地猜到了什么,双肩微抖起来。
她眼中的眸色由淡转红,眼看着梦场对她眼睛的伪装再也遮不住,眸中的血色很快就要弥漫上来了。
洛神看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快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清漪,静下心来。」
师清漪的眼神沉沉的,死死地盯着兆唁。
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再也无法稳住心神。
兆珏向她躬了身,颤声道:「还请……殿下饶过阿唁一命。」
「原来你哥他的本相……根本就……不是什么植物人。」师清漪看向兆唁,一字一顿地说:「这种时候,他还再次求我饶过你。但是你这个……这个畜生,你配吗!」
兆珏眼底隐有泪花,不再接话。
兆唁彻底疯了,向兆珏道:「不用又在我面前假惺惺地为我求情了!收起你这副虚伪的嘴脸!」
师清漪双目血红,扫向兆珏:「……你听到了没,他不值得。」
话音刚落,她已经抬手凝出一支金箭,那金箭没有丝毫犹豫,直向兆唁掠去。箭尖撕开空气,带起莫大的悲愤,顷刻就到了兆唁面前,往他的眼睛而去。
兆唁几乎感觉那箭尖转瞬就到了自己眼前,快要逼近自己的眼球,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之前的隐藏都已经散去,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一抬手,而他身后的兆珏立刻随着他这一动作,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只见四周的昏暗空旷被金光所照亮,兆唁的身后张开了巨大的六翼光羽。神凰在展翼时,自身的战斗力到达顶峰,这一展翼,兆唁勉强凝出六支金箭,形成一道窄盾,抵住了师清漪那支金箭的箭尖。
但师清漪的金箭力道太过决绝,虽然被挡住,不至于穿过眼睛戳进兆唁的脑子,兆唁却也难以抵挡,一路往后退去,最终身体狠狠一撞,被那金箭的力道压在墙上。
只听一声崩裂之声,兆唁身后的墙壁更是碎裂,坍塌出一个大坑。
师清漪五指张开,控住了那悬空的金箭,目光根本就没有看兆唁,也没有看那原本不应该存在于兆唁背部的光翼。
她看的,是兆珏现在显现出的本相。
此时此刻,兆珏腰部以下全没了,只剩下上半边的残躯,趴在兆唁的背上。他的双眼紧闭,整个人已经趋近于虚化透明的状态,与通透的光翼一样,正缥缈地悬在兆唁的身后。
那六翼与其说是兆唁的,不如说还是兆珏展开的。
兆珏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他的那半边身体就像是成了兆唁的赘生物,两个人融成了一个诡异的融合体。
比起直接的死亡,这种毫无尊严,且残酷的残存方式,才是最为凄惨的。
洛神也瞧见了,垂下眸来,一时不忍去看兆珏那副模样。
「为了夺翼,你居然……炼化了你哥。」
师清漪呼吸加重,心口剧烈起伏着,盯着兆唁,她浑身似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黑气,抬手又是两道金箭掠去:「我不留你。」
兆唁感觉到她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惊恐地睁大眼:「殿下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他就也会跟着我一起死去!至少,至少他现在还算是活着的!」
师清漪眼底的血色冷漠极了,看不见半点怜悯。
她的金箭箭尖带着锐利的倒钩,只在一瞬之间,就这样分别穿过了兆唁的膝盖。
兆唁被师清漪的金箭钉在墙上,双腿血流如注,顿时撕心地哭嚎起来。
师清漪抬手再凝一箭,而就在这时,她歪了下头,听见了空气中响起了一种十分轻微的咔嚓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了,而那撕裂声就响在了兆唁身边。
洛神目光一冷,白袖在空中如鹤羽一般掠过,瞬间朝兆唁所在的位置而去。
师清漪也紧随在后,她那新的一箭,刺向了兆唁的胸膛。
兆唁再度惨叫一声,而与此同时,就见半空中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从那口子里面闪出一个浑身裹着黑色袍子的黑影,将兆唁的身体一扯,从那墙壁上扯了下来,揽在怀里。
洛神伸手,朝那人的手臂抓去。
她的缚鬼手早已登峰造极,这一抓,世上几乎难有敌手,但那人身形诡异无比,居然转瞬躲过了。中文網
洛神瞥见他手里的东西,转而扣住他手腕,猛地一折,那人的手腕如蛇一般缩回去,但那手里的东西却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