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不敢?」椼在面对洛神时,话语里的嫉恨竟比面对夜的时候还要深一些,也锐利一些,她说:「你不要仗着主人看重你,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我现在把你杀了,主人自然就会知道我比你厉害,明白我的用处,比你大得多。」
洛神长身而立,面色极淡:「你那位主人是否看重我,与我又有何干?我需要这种看重么?」
椼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激怒了:「你僭越!」
椼的确和夜不同,夜不通感情,毫无喜怒哀乐,可她的感情却十分丰沛。不过现在她表现出来的感情都是偏向负面的情绪,嫉妒,憎恨,恼怒之类的。Z.br>
师清漪听见了椼的用词。
她发现椼在洛神面前用的是「僭越」,这让她很不舒服。
刚才洛神对椼的主人毫不在意,椼才会用「僭越」这个词斥责洛神,这意味着在椼的认知中,是将洛神当做她主人的下属来看待的,否则不会用上这么一个身份悬殊的词。
在椼看来,她自己,夜,还有洛神,都是她那位主人的下级。
「僭越?」洛神眸光往下压:「这世上能在我身上用「僭越」一词的,只有清漪一人。你主人也配?」
师清漪这下听了个猝不及防:「……」
不过很快她就勾起唇角,站在洛神身侧垂眼暗笑。
这「僭越」一词也只是她和洛神之间私底下的情趣,算不上真正字面意思上的那种僭越。
「你!」椼自己没有被放在眼里,本来就已经十分生气,她更是没想到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居然也会被看不起,这比侮辱她自己还要令她恼恨:「你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凡人,不过世间蝼蚁,竟然说主人不配?」
师清漪又揣摩了下椼的用词。
她说的是,区区凡人。
这只能说明在椼看来,她主人的地位远远比凡人要高得多,属于俯瞰的那一类。
「你的主人是神?」师清漪有些哂笑。
椼顿时闭了嘴。
夜每次谈及背后的那位主人时,都不方便说什么,但师清漪完全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来自于上位者的威压。
而且是绝对的上位者。
因为夜已经那么强大了,远超一般的俯瞰者,那么在夜之上的存在,自然是极其可怕的。
其实姑姑虽然俯瞰人间,但姑姑也并不能算是绝对的上位者。那种级别的上位者,师清漪从未见过,只在早已湮灭的古老传说中才能听闻一二。
「是不是古神?」师清漪试图从椼的嘴里撬出点什么。
她不方便去问夜,如果夜说了关于背后那位上位者的相关内容,夜会受到惩罚,她不想给夜添麻烦。既然椼是监视者,与夜这个执行者也算是同出一源,她完全可以从椼这个方向下手。
而且椼很情绪化,对于这样的人,师清漪套起话来简直得心应手。
师清漪并不确定是不是古神,她只是在椼面前故意这么一猜。而当她说出一些猜测后,椼自然会做出反应,她就可以从椼的那种反应中判断她所猜测的方向到底是不是对的。
要么是古神,要么不是古神。
很简单的逻辑。
师清漪就先假定对方是古神,以此试探椼。
但椼似乎和夜一样,当发现师清漪有了明显的想要了解背后之人的打算后,就不再吭声,像是也害怕泄露了主人的身份,会被惩罚。
师清漪猜到不会这么顺利,又笑了笑:「看来是我想错了。也对,古神虽然无比强大,力量可吞天震地,那也是在曾经非常古老的蛮荒时
期而已,众神湮灭,距今都数不清多少年了,太遥远了,我怎么会猜这个。」
那边的十九还是拿着夜光条一动不动。
椼没有再控制她说话。
师清漪牵着洛神的手,在洛神手上悄然写了几句话。
洛神走到众人身边,轻声道:「小心,做好准备。」
众人都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纷纷将自己调整到严阵以待的对敌状态,武器也上了手,各自蓄势待发。
「就算是真的有什么古神侥幸留存下来,情况想必也不容乐观才对。」师清漪站在最前面,特地将古神的境遇说得无比凄惨,甚至带了轻视与不屑,笑容却是轻而和煦的:「要么是神识溃散,永远也无法聚拢,要么就沉睡了,不能醒来,要么就是……一个残废?」
「如果你的主人真的是古神,可能是残废,不方便动?」师清漪说:「不然怎么会手底下又是监视者,又是执行者,还那么多仆从替这位古神效力,自己从来就不现身,总不能是因为装神秘吧?」
椼还是没有回应。
师清漪稳住心神,继续用话术激着椼:「虽说你的古神身居上位,可能是需要众多仆从,以此来彰显你主人的身份,你主人根本就不需要出面。但是你现在都要被废了,你的任务也办得一塌糊涂,这种关头了还不出来,你主人就不怕自己的筹谋全都被搞砸了?我看啊,不是你的主人不想出来,而是……」
她声音幽冷:「没办法出来。你的主人,即使是古神,也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废物。」
夜即使听见了这些话,脸上也毫无表示。
「杀了她!」可十九的声音透着激动,嘴里骤然喊出了椼的命令:「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看样子椼已经忍无可忍,彻底被那些嘲讽激疯了,而师清漪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椼的主人的确是湮灭时期留存下来的某位古神。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十九的身后浮现了数量众多的一片夜光条,犹如灯海似的聚在那,在她后头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面巾,眼神空洞。
他们都是夜曾经的仆从。
师清漪粗略地扫了一眼,大约有四五十个。
这就十分棘手了。本来人多就难以应付,而夜的这些仆从本事都不错,一下全都涌上来,师清漪只觉得够呛。不过她对这个情形也早有预料,躲是躲不过的,只能迎难而上。
这场混战迫在眉睫。
可最难的还是到底怎么处理夜的这些仆从。
毕竟夜曾与他们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不知道如今的夜对他们是什么看法。
「别杀他们。」夜说:「留着。」
师清漪看向夜。
她觉得有些意外。
可又不意外。
夜的确是逐渐地有了些改变。在五被椼杀死,死在自己眼前之后,夜似乎是感觉到了生气的情绪,现在她放不下当初的那些仆从,其实师清漪完全能够理解。
长生也攥着弓箭,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夜。
夜握着黑色的笛,说:「都留一条命,将他们打残了,我能治。」
洛神言简意赅:「打腿,再带进血湖。」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既能中断那些仆从的进攻,又不至于真的伤到他们的性命,夜的血湖是她的小世界,能够随身携带,将仆从们打残以后封入血湖,也就清净了。
长生点点头,其余人也都知道待会得瞄准哪里比较好。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行动起来也更方便了,至少不会进退两难。
「
雨霖婞。」师清漪赶紧低声说:「你离远一些,狙她们的腿。」
「没问题。」雨霖婞赶紧拿着夜光条往远处跑去。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许多夜光条的光在幢幢人影的行动之间晃动,晃得有些刺眼。
那些仆从都只对此刻的主人言听计从,即使夜曾经是他们的主人,也早就过去了。他们像是并不认夜,冲过来的时候毫不留情,眼神更是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似乎全被抹去了。
师清漪抬起枪一个点射,她枪法很准,打在其中一个仆从的膝盖上,那仆从的腿顿时往下弯去,但也只是停顿了下,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往前。
师清漪手法利落,没给那名仆从机会,又打在那仆从的另外一个膝盖上,将那仆从的双腿行动能力给废了。
夜的身影转瞬即到,如同暗夜里的鬼魅,出现在那名被废了腿的仆从身边。夜手一抬,旁边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裂口,她将血湖的小世界入口打开了,拎着那名仆从就往入口里丢去。
血湖入口再度闭合。
那些仆从如潮水涌来,而且不懂惧怕,也不怕疼,尤其对方人数是她们的几倍,她们一行人最好是分散开来,在对方近身之前采用远程的方式各个击破,等打残了腿,夜就会一个一个将那些仆从收拾进血湖。
长生擅弓箭,在这种混战中是有很大优势的,她张弓搭箭,下一瞬她的箭裹着劲气裂空而去,直取一个朝她冲来的仆从膝盖。这箭直接射穿膝盖,带起的巨大力道将对方掀翻在地,夜紧随而去,又拎了一个,塞进血湖的入口。
夜收拾完,看了长生一眼。
人太多了,长生没办法停下,下一支箭又搭在了弦上。
再来一箭,又翻倒一个。
音歌的双眸点起冰冷的漩涡,在昏暗中看向她目力所及范围的一个仆从的眼睛。那仆从顿时被她那双眼摄去了魂魄一样,停下攻击,如同一具空壳行尸似的跟在音歌身后。
音歌将那仆从引到夜的身边,正好又能往血湖里塞一个。
千芊没办法以她的小笛驭人,却能驭蛊。
尤其这阵子跟着夜学了不少高深的驭术知识,她将这种知识与她的蛊术融会贯通,比起以往,如今她对于蛊虫的控制更加熟练。
千芊吹起小笛,一只细小的虫子在空中飞了起来,朝一个仆从飞去。那虫子很小,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它就已经钻进了对方的鼻子里,千芊笛音听上去越来越妖异,逐渐变调,走高,那仆从双眼一闭,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又被夜丢进了血湖。
鱼浅甩开千鳞鞭,全程守在濯川身边,面色凛然。
现在正值混战,如果椼突然又吹起笛子驭了濯川,而夜正忙着将以前的仆从送入血湖,无暇吹笛,那么就没有笛音再与椼的笛音对抗,鱼浅只能依靠自己的歌声与椼的驭术抗衡。她的歌驭术还只是学了个初级,就算她是白鲛,天赋异禀,现在要在驭术上赢过椼,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有仆从朝鱼浅和濯川所在的方向袭来,鱼浅的千鳞鞭很长,还没等对方靠近,她就用鳞片侧锋的千鳞鞭狠狠地抽了对方一鞭。
对方的腿上顿时出现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鱼浅再度甩了千鳞卷住对方的腿,无数鳞片割在对方腿上,几鞭子就将对方的腿抽废了。
有时候,一个仆从在缠斗中,突然就膝盖一疼,往下跪去,那就是被雨霖婞躲在远处暗戳戳狙了一枪。
她们虽然人相对少,好在各怀本事,这局面应对起来倒也没有多少慌乱的。每废了一个仆从的腿,夜就会出现在那,配合也算是默契。
其余人基本上都是通过相对远程的方式
废了对方,只有洛神一个人近身掠去。
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往往在某个仆从没反应过来,洛神的身影就已经悄然来到对方的身后。
她的巨阙没有用上,如果用了巨阙,腿都能给削断了,这种残疾就算是夜也棘手。于是她就只是将一只手攥到对方肩上,手指如勾,一下就将对方的胳膊关节给卸了下来,趁着对方暂时无法还手,她直接攥着对方往夜的身边掠去。
夜正忙着往血湖口子里塞人,洛神就将捉来的那名仆从也丢了进去。
不多时,洛神已经通过这种方式送了好几个人过来。
虽然麻烦,与她们纠缠的仆从却也在不断减少,最终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十九作为椼的传话者,见周围的仆从越来越少,直接向夜冲了过去。她手里握着一柄骨扇,撑着扇子散开,那每一片骨的边沿都无比锋锐,在夜光条的光芒笼罩下,泛起寒意。
十九的眼睛里毫无神采,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带着情绪的,她如同一个空洞的容器,承载着椼的命令,用椼的语气说:「夜,你在怜悯他们?」
她骨扇的锋向夜扫来,觉得可笑:「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不懂感情吗,居然还会可怜别人,想要留下他们的命?」
夜轻飘飘避开了十九的攻击,面容漠然。
「你懂什么是怜悯?」椼哈哈大笑:「换做以前,你难道不是全都杀光,一个不留吗?太有意思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幸灾乐祸的:「没有感情的执行者,居然有怜悯之情了?那你有没有尝到别的感情?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一定很辛苦吧,是不是疼极了?难怪你今天一路上跟我斗笛,你斗不过我,如果不是那个白鲛唱歌帮你,你以为你能控得住那个留息之体?」
师清漪听见了,蹙眉。
她是感觉夜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似乎比以往疲倦一些。原本夜的驭术是在椼之上的,可这一回,她能看出夜处在下风。
椼说夜很辛苦,疼极了,这是否就是今天夜表现不佳的缘由。
夜太疼了,才难以集中精力?
师清漪仔细分析了下椼的那些话,从里面听出个十分微妙的前后逻辑。似乎在椼看来,是因为夜有了怜悯之情或别的感情,才导致了夜的辛苦?
之前黄梁和灰白毛被驭了,向夜出手,夜不但没有杀了他们,反倒与他们解除了合同,并承诺尾款照付,让他们远离了这个地下是非之地。这个选择,如果是换做以前的夜,是绝不会这样的,但如今的夜,却有了更人性化的考虑。
椼说夜有了怜悯之情,现在师清漪回想了下,的确是这样。
她不但怜悯灰白毛他们一伙人,也怜悯她昔日的仆从。
「我承认,执行者没有感情,很多时候是办事干净。」椼森然地笑说:「可是呢,你这样本来没有感情,又尝到感情滋味的,对于主人来说已经没有多大价值了吧?还不如让我取而代之,我本来就有感情,不会影响我做执行者!」
「我要把你这个秘密告诉给主人!你完了,夜!」椼控制着十九的身体进攻,越发疯狂,话语里更是兴奋不已。
夜甩出几枚针,扎在十九的膝盖处。
十九蓦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到底是谁完了?」师清漪笑眯眯地在十九边上说:「我觉得你的主人,更喜欢执行者没有感情吧?你感情太外放了,被人问几句,你就暴露了你主人是个古神,还是个不能动的残废,如果被你主人知道,你觉得你还能不能留一条命啊?」
「……你!」椼又被师清漪噎了下。
师清漪当着椼的面,问夜:「你知不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
她说到后面,一字一顿,眼中含着笑,话语却是凉的:「就是怎么样,她才能死呢?」
「她不会死。」夜却说。
洛神一声不吭地来到她们身边,盯着十九看。
椼笑道:「听见了吗?我是不可能死的,再厉害的也杀不死我!」
师清漪的眉蹙得深了些。
夜不会说谎,这么说椼真的无法被杀死?难怪她行事这么猖狂,毫无顾忌。
夜瞥向师清漪,说:「万物都有息,息是阻止魂魄离体的最后一道门户,息散了,魂魄没了,人就死了。濯川的息曾被两片初鳞护着,息还在,魂魄还留着,并没有真正意义地死亡,但也不是活人。椼的息,不管用什么办法杀她,都不可能离开她的身体,她的魂魄永远都被不散的息锁在身体里,而只要她的息和魂魄在,主人就能通过「觉」的供养让她一直活着。」
「「觉」又是什么?」师清漪犹疑。
「「觉」是……主人的力量。」夜低声说:「只要主人的「觉」在,她就不会死。」
师清漪沉吟不语。
对方是古神,拥有这种诡异的力量,师清漪并不奇怪。
只是如果是这样,要怎么才能解决掉椼?
夜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在椼的面前说出了废她的方法:「但是可以将她的「觉」抽出来,她断了和主人的供养,虽然息还是不会散,却也废了。」
「觉在何处。」洛神问道:「如何抽取。」
夜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在她的额头,她额头有一个标记。主人的「觉」,就藏在里面,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抽出来。」
椼恨得咬牙,却自负地说:「夜,你告诉她们也没用,没有人能抽出主人的「觉」。」
夜却用一种十分信任的目光看着洛神:「别信她。你的力量足以将「觉」抽出来,主人看重你,不是没有原因。」
「夜你这个***!」椼骂出声。
洛神嫌她聒噪,直接将十九的身体送进了夜身边开着的血湖口子,夜将血湖口子闭合,椼无法再操控十九,她的声音也就无法再传达过来。
她们合力,将剩下的那些个仆从的腿也都废了,一一送入血湖。
偌大的黑暗,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长时间的缠斗让众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疲惫,只有雨霖婞离得远,没有被战况波及,一脸轻松地走了回来,她今天收获不错,狙废了好些个。这把狙.击枪她用得很顺手,心里琢磨着怎么也得把监视者的眼睛爆了,不然难解她心头之恨。
「椼让夜的仆从都出来,只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精力。」千芊一针见血,说。
「她一直藏着。」洛神道:「得先寻到她,才能抽取她的觉。」
鱼浅这一路上唱歌本就耗费不少,又用千鳞鞭抽了不少人,心里还得提心吊胆,生怕濯川被驭,额头上都是冷汗,站在一旁轻轻地喘。
「鱼浅,你休息一下。」师清漪赶紧说:「没事的,别担心。」
鱼浅点了点头。
平常她是很活泛的,也会有不少让人瞠目结舌的可爱胡话说出来,但这次在地底下,她根本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实在太累了。
濯川闭着眼,脸却朝着鱼浅。
过了一会,濯川抬起手,碰到了鱼浅的额头。
鱼浅蓦地愣住。
濯川的手指动了动,帮鱼浅蹭去了汗珠,这才收回手来,不动了。
「阿川?」鱼浅又惊又喜:「你帮我擦汗?」
濯川没有吭声。
鱼浅看了濯川半晌,又看向身边的众人,喃喃道:「……阿川帮我
擦汗。」
师清漪由衷地替鱼浅高兴。刚才经过一番混战,众人消耗很大,现在濯川的这个举动,就像是吹拂而来的一阵柔风,给了她们莫大的安慰。
只要濯川的状况慢慢地好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姐。」这时候音歌却说话了,脸上有些古怪:「我的玛姬客,好像有问题。」
「怎么了?」师清漪忙向音歌说。
音歌所说的玛姬客,其实就是指她那时候从地下迷宫里捡到的一个小白管。那小白管里装了一种东西,不能被看见,当时音歌就是借着这个小白管里的东西的特点,向她们展示了一个魔术。
「我感觉它刚才一直在动。」音歌将小白管递给师清漪。
师清漪接过来,是感觉隐有颤动。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师清漪问。
「没有。」
「它也在动。」洛神走过来,向师清漪道。
洛神的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细小的小圆盒,大概是和药店里卖的那种万金油的小盒子差不多,放在掌心时,小小一只。
师清漪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脸色顿时变了。
洛神将小圆盒打开,里面养着一条白色的蚕。这东西是洛神从蜀地带出来的,有大用处,不过洛神和师清漪也只是之前在地下迷宫里用了一次。
就是用在那枚铜钱上。
那铜钱上当时看上去隐约附着了什么,其实就是附着了这条蚕吐出来的蚕丝。这些蚕丝是活的,而且还透明,细细密密地编织在铜钱上,很难被发现,当时那铜钱上又有铜绿,偶尔蚕丝动一下,就给人一种铜钱上的铜绿是不是也在动的错觉。
这条蚕十分宝贵,是专门用来放饵,以便追踪的,吐出的蚕丝可以附在各种物品上。等饵放出去,被目标取走,再根据蚕的反应,就可以推断出饵被带去了哪里。
「饵蚕在动。」师清漪感觉到不得了的蹊跷:「那枚铜钱在附近?」
可是她之前回收监控的时候,她是从监控里看到那枚铜钱先是动了动,跟着慢慢升高,最后在半空中消失了。
怎么铜钱又会出现在附近?
而如果铜钱是在附近,为什么一开始饵蚕没有反应,现在才动?
难道是……铜钱刚刚才出现?换言之,铜钱其实是在移动的?
洛神手中那个装饵蚕的小圆盒越发震颤不已,洛神环视四周,冷声道:「各自警惕。」
她们只放了一次用了饵蚕丝的铜钱,现在饵蚕动得激烈,必然是铜钱出现在身边了。但是她们根本看不到铜钱具体在什么位置。
师清漪隐约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难道……那枚铜钱其实是不可见的?而且还在动。
她看向了音歌的小白管。
音歌手中的小白管似乎也抖得厉害。
「有东西藏在我们身边!隐形的!」师清漪心里一个咯噔,回过神来,警觉道:「快聚拢来!」
众人脸色顿时都有了变化,四周死寂,连一丝风也没有。
长生背着弓箭,快步往洛神和师清漪所在的位置跑去。只是她没跑几步,整个身子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上提去,身体整个悬空,似被什么东西拎了起来,一直拎到了高处,但根本看不到那东西的存在。
师清漪大惊失色,往长生那里冲过去。
洛神面色幽冷,身影也转瞬而去。
夜反应迅速,紧随在后。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又看不到对方在哪,长生还没来得及挣扎,悬空的身子就又被一股力量甩飞了出去,长生整个人如同被甩麻袋一样,狠狠地被对方砸到了
地上。
这一撞,五脏六腑都似被撞碎了,长生蜷在地上,那一瞬被撞得几乎没了声音。
「……长生。」洛神跪坐在长生身边,想伸手去抱她,却又没办法。
长生刚被甩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摔断了骨头又或者是伤了脏腑,贸然去抱她,很容易会越发伤到她。
「长生……长生,听见我说话了吗?」师清漪也跪在一侧,眼睛红通通的,声音发着抖地问。
长生双目涣散,似乎被撞晕了,还没有回过神。
师清漪心中抽疼,她看见其余众人也都面露焦急之色,正要过来,说:「小心那东西!它就在我们边上,别又被它得手了!」
雨霖婞骂了句,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开枪,只能干着急。
夜来到长生身侧,垂下头看着她,呼吸微有些重。
「夜,你看看她。」师清漪都快急疯了,内心似有邪火在撞,一方面担心长生,另外一方面恨不得将那东西揪出来撕成碎片。
「进血湖。」洛神环顾四周,语气也有了几分颤:「我们得避开,当务之急是瞧瞧长生的伤势。」
师清漪也觉得现在这个地方不能待着,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在哪。
夜赶紧将血湖的口子打开,洛神问夜:「现下能抱么?」
夜解开了长生的衣服,将掌心贴在长生的肌肤上,沿着骨骼走势缓缓游.走,这才说:「可以,骨头没伤到。」
她收回手,看了眼长生的肌肤,那肌肤嫩白如牛乳,似乎还漾着水似的,停顿了片刻,这才又将长生的衣服穿好。
洛神伸手抱起长生,师清漪跟在她身边,一起进入血湖。
其余众人也跟随进入。
夜最后一个进去,将血湖的入口关上了。
血湖入口边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仆从,他们的腿全都无法行动,只能瘫在那,本身又没有任何感情流露,于是躺在那就如同尸体似的。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女人,向夜行礼,没有任何语气变化:「主人。」
是宁凝。
师清漪盯着她看了一眼。
宁凝在这里,师清漪并不奇怪,之前宁凝还领了夜的命令,在地下给她们引了路,这才得以找到音歌。她没说什么,只是陪着洛神将长生送到岸边一块石块上,将长生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把他们都搬到血湖里。」夜对宁凝说。
「是,主人。」宁凝说完,去搬人。
当年夜那么多仆从,宁凝是叛出的那一个。
而如今,夜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宁凝了。
一行人聚到石块旁,都焦急地看向长生。夜还没到,千芊就先给长生搭了脉,还好感觉没什么问题,说:「看脉象没什么事,让她缓一下。」
师清漪顿时松了一口气。
洛神抬手,替长生撩了下耳畔的发丝,敛眉不语。
夜缓步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长生的脸上。
「夜,你再看看心肝宝贝。」千芊虽然擅蛊医,但她知道夜的医术远胜过她,忙请夜再帮忙看看。
夜也搭了次脉,说:「……没有大碍,等她醒。」
过了一会,长生终于有了反应,清醒过来,她眼珠缓缓转动了下,嘴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呻.吟。
「可有哪里疼?」洛神忙道。
「哪里疼就告诉我们。」师清漪也赶紧开口。
「……我全身都疼。」长生在她们两面前总是有些娇的:「你们是不是也疼?」
「我们没有受伤。」师清漪以为她在担心,柔声说:「不疼的。」
「那不心疼么?」长生眼珠滴溜一转,道。
师清漪噗嗤笑出声来:「……看来你这个呆货没什么事。」
「我们可心疼了。」千芊笑眯眯的:「谁让伤到了心肝宝贝呢。」
「我们全都心疼死了。」这种时候,雨霖婞是闲不住嘴。
「真的么?」长生知道音歌一向和她是不太对付的,直接看向音歌,目光清澈:「全都?」
音歌:「……」
长生道:「看来不是全都心疼。」
音歌:「……」
洛神垂眸,唇边泛了笑意,没有说什么。
长生笑了起来,撑着身子要起身:「让你们担心了。我未曾有事,只是方才那东西气力太大,我撞得有些发晕,现下无妨的。」
夜的手极快,伸手过去,在她身后托了一把,将长生扶住了。
长生有些愣住,侧过脸看向了夜。
「清漪。」洛神瞥见了,目光示意师清漪:「我们搬人去湖中。」
师清漪本来就为长生操碎了心,心领神会,又对众人说:「宁凝那边一个人搬,得搬很久,我们去帮着一块吧,能快一点,这里只是暂时进来,待会我们还得出去。」
于是她们都走开了,只剩下长生和夜待着。
「夜,你怎地看起来这般累?」长生盯着夜看了片刻,她看见夜都出汗了,想去帮她擦拭,又怕自己越矩,只好道:「你出汗了,擦一下,此处湖风很凉,莫要风寒了。」
夜的眉略微拧着,指尖有些抖,依照长生所说擦了下汗。
「可是斗笛太辛苦了?」长生担忧道。
夜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只是有些疼。」
「你哪里疼?」长生吓了一跳,忙问。
夜从来不骗她,说:「浑身都疼。」
「你受伤了?」长生越发慌了。
「没有。」夜说:「我是看你说全身都疼,我也全身疼。」
长生有些迷惘,她并不明白夜的意思,为什么夜会说听见自己说全身疼,夜跟着也全身疼,她脑海里琢磨了下,以为是夜不太通人情,想要表达的其实是另外一种担忧的意思。
她略有几分羞涩,小声道:「你可是想说,你心疼?」
「我不心疼。」夜却说。
长生怔了怔,目光微黯。她本来也只是想和夜开个玩笑,就像是她之前逗阿瑾那样,只是希望她们能开心点,不要替她紧张。
但夜说不心疼,她其实还是有些失落的。
夜不会说谎,说不心疼,就只能说明夜没有在替她心疼。夜不懂情绪,她不能在这方面奢望太多。
长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谁知道低头之间,她的手却被夜攥住了,更是被夜的手牵着,往夜的身体处伸过去。
「夜?」长生心中狂跳,眼睁睁地看着夜将自己的手牵到了夜的胸口。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种柔软。
长生手指发烫,想抽回手,却被夜攥得紧紧的。
夜将长生的手按着,贴在了自己的左边胸口。
夜的眸中冷寂,说:「长生。」
长生恍恍惚惚的,她看着夜那模样,双眸都看呆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夜叫她的名字,以前她让夜这么叫,夜从来不叫。
「长生,我没有心。「
长生愣了下。
她之前被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仔细感受手中那种触感。现在她听了夜的话,回过神,掌心贴在夜的心口处,仔细感受了下,蓦地浑身发冷。
长生的手再度贴得更紧,又确认起来。
她没有感受错。
夜……她居然没有心跳。
「我没有心。」夜看向长生,声音轻轻的,坦诚说:「所以我没办法为你心疼。」
长生呼吸发紧,急道:「你……你怎会没有心呢?没有心,你如何……如何活着?」
「我本来就是没有心的。」夜平静地说:「那些仆从,包括九,也本来都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