椼这种恶劣至极又喜欢控制别人于股掌之中的性子,怎么可能听话地回答问题,斜着眼,说:「我当年在又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
她盯着洛神:「凭什么你问我,我就得回答。我不说,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椼的语气越发怨毒,她在看到夜的时候,出于对夜这个执行者的嫉恨,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而面对洛神的时候,她的情绪显然变得更为扭曲,似乎比起嫉恨夜而言,她对洛神抱有更多的敌意。
洛神淡道:「你回答一个问题,可以多活过回答一个问题的时间。我会问你一些个问题,你如实答了,自然多活片刻,若你不答,便连这片刻的机会也没有。」
她声音幽幽地给了个选择:「你是想早些死,还是晚一些?」
椼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大怒:「你不要太狂妄了!你以为你真的能废了我吗!」
「试试,便知。」洛神手指轻动,红线绕在她白皙指尖:「反正你已知晓,它能抽出你的觉。」中文網
她冷眸似落了雪,就连与椼对峙的时候,也是那样的静然。
椼看向洛神手中绕着的红线。
那红线虽细,看上去却是那样妖冶冷魅,无形中给人带来莫名强大的压迫感,椼的目光与那红线一接触,眼中顿时无比警惕。她已经知道洛神是靠红线裹挟了些许夜的觉,才能在红线的指引下这么快找到她的所在,若说不忌惮,那是不可能的。
椼现在的确不敢妄动,看上去似乎是怕洛神会立即向她出手,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在考量什么。没有她的命令,身体已经缝合好的柙也只是木然地站在一旁。
师清漪向柙瞥去,下唇咬出些许苍白,手中的春雪被她握得发了颤似的。
「你当年的确在此,但你并非当年入侵此防御工事的参与者,而是藏在暗处冷眼旁观,看着柙痛失他身边留着的所有工匠与帮手们,战至他最后一人,最终被分尸。」洛神这回并没有问椼,而是进行了十分平静的描述,仿佛她所说的就是当年的真相。
但师清漪明白,这其实也只是洛神根据她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推断出的一个猜测而已。只是洛神故意在椼的面前将这个猜测说得如同一个不容椼反驳的事实,也只是为了试探椼的反应。
直接问椼,可能难以问出。
椼的情绪起伏很大,绝不是那种不动声色擅长隐藏的人,对于这样性格的,只有在椼面前笃定地说出推断,才能试探出椼的反应。再根据椼外露的反应,就能佐证这个猜测到底是成立,还是不成立。
椼这下听了,沉着脸,暂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没有那么快就能试出来。
洛神接道:「你背后古神,并不知清漪当年与柙修建的防御工事之秘,否则也不会如今派出夜到这地下寻找打开此工事深处大门之法,再令你监视。柙额头有古神之觉直接供养印记,他以往定然为古神的仆从,可古神却不知他所行之事。古神既想打开大门,自然是在窥伺这工事之后的凰都,柙却会相助清漪成此防御工事,甚至为守护此工事而至这般……凄凉境地,最终都不肯泄露工事一丝一毫,他当年定然是已脱离了古神掌控,叛神了。」
也许是说起了这防御工程,洛神回想到夏沉在小册子上记载的那抹孤独身影,声音不再似之前那样平静,而是有了极细微的轻颤。
椼还是在那听着,没有搭腔。
这其实反倒也是一种反应。师清漪觉得洛神说的都对上了,椼才会像是正在听一个真相一样,没有反驳,也不评价。
「柙叛神,古神又怎会放过,古神自个是残废,不便现身,应会遣人出去。而
柙十分强大,古神不会随意遣人,至少也会派出同为古神之觉直接供养之人,这般人极少,夜又对柙当年之事,还有防御工事等概不知情,那当年被遣出去追踪柙的人,想必是你。从你所述,你对当年发生的种种十分了解,且你甚至还知柙与夏沉后人之间的牵扯,并能将柙当年分散的肢体尽数寻回来,将它拼好,当年你定然在此。」
洛神说着,瞥向椼:「夏沉后人,夏一水与他祖父住在这附近,但前段时间一水的祖父为姓林的所害,姓林的给他祖父喂了令他尸变的药,想等他尸变完成后,再派出专门的尸去寻找,以此寻到一水的家族墓地。但等我和清漪到了那墓中,打开了夏沉的棺材,却发现棺蜡早已被刮开,里头取走了些随葬物事,而一水说他祖父身死那天,很是古怪,明明断气了,却还能似梦游一般自个站起来,凭借潜意识进入家族墓地,躺入棺材。这只能说明一水的祖父在死后被人驭了,驭者暗自跟随,知晓了夏家墓地,最终取走了夏沉棺中之物。那个驭者,也只能是你,你以为夏沉棺中有那防御工事的秘密,才有此行径。」
椼依然没说话,眼色倒是越来越暗沉。
「我们那晚曾在野草地中与肢体残缺的柙遇上,当时他的手被清漪所得,带回房子里。可深夜时分,柙到了我们房门外敲门,九尾也被人引开,藏着的断手却不翼而飞。九尾擅长追踪,被它追赶之人是无暇分身的,取走断手的定为另外一人,那个晚上除了柙以外,还有两人。你有仆从,是你与其中一个仆从配合,取走了柙的断手。」
师清漪听到洛神说柙大半夜过来敲门,越发心酸。
那天晚上,无常郎君敲门时所带来的的氛围有多诡异,多紧张。
如今知道真相的师清漪就有多痛苦。
如果当初她知道,门外敲门的就是早已丧失神智,失去头颅,残缺着身体游荡的夏,她又怎么会那么警惕。
无论是洛神说起取走夏沉棺中东西的人,还是取走断手的人,椼都没有否认。
但这还不能得到彻底的确认,于是洛神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你知晓当年,又做了这许多事,古神想要打开防御工事深处大门,你原本觉得此任务非你莫属,古神却将任务交给了夜来执行,你不可逾越执行者与监视者之间的任务界限,可想你半点都不受重视。」
这句话十分精准地戳到了椼最嫉恨的点,椼手一指,吼道:「你给我住口!」
洛神唇边勾了抹冰冷的弧度。
椼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吼出了这句话,足以证明,洛神刚才所说的一切推测,全部都是真相。
师清漪原本沉默,见椼让洛神住口,压着眼神说:「她平常不怎么和不熟的人说话,尤其是像你这种人。你以为洛神愿意跟你说话?还说这么多字?她只是怕如果我来跟你对峙这些,我会情绪激动,才由她出面。」
即使是这种紧要关头,她还是感觉到了洛神无处不在的温柔。
「住口?」师清漪眼中的红凝成冷冽的霜,心口起伏逐渐剧烈,盯着椼:「你,也配和她说话?」
椼:「……」
「清漪。」洛神走到师清漪身前,挡住她看向椼的视线,回头轻声叮嘱:「你不必与她言说什么。」
师清漪的呼吸勉强放慢了些,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心想,再忍一忍。
只要再确认几件事,椼就可以真正地闭嘴了。
洛神不愿耽搁时间,立即又道:「雨家那位向姨是你仆从,她每日校准的那个地下藏匿的铜壶滴漏时间,与寻常时间全然不同,取的是那个铜壶滴漏本身所代表的的时间。她如此尽心尽力,想必此时间分外重要,铜壶滴漏侧面有红色刻度,浮标靠近其中一条刻度
,意味着某个时刻的来临。这个时刻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还是为古神准备的,又或者是……霖婞?」
雨霖婞在树上被椼控着,身体不能动,也无法说话,咬着牙,眼睛死死地锁着椼。
「我凭什么告诉你?」椼一副刻薄语气:「你们就猜去吧。」
「时间重要,你却不重要。」洛神似笑非笑:「是我疏忽,我应要将你排除。」
椼:「……」
「我觉得是为古神而准备。」洛神再度试探她:「也许这般铜壶滴漏并不止一个,只是向姨被你派去雨家,无法离开,她又应知晓此时间何时来临,才会在雨家准备这般铜壶滴漏。这等重要时间,想必与古神随时间而状态改变有关。比如,若浮标抵达那个刻度,古神便会进入一个特殊期,是以你们要格外谨慎,为此早做准备。」
椼说:「……你就不要瞎猜了,没用。」
洛神并不理会,仔细观察椼的细微神色变化,道:「不管古神有何特殊期,当年定然是比如今还要虚弱,否则为何柙当年能脱离古神的掌控。当年入侵防御工程的,也并非古神授意,而是另外一批人,那时此处混战至此,你也只是旁观,古神并未令你做什么,连柙被分尸了也不管,到如今古神才让夜出来调查地下防御工事,又着你监视,可想古神当年尚在养精蓄锐。」
洛神转了个话锋:「也是。当年入侵那批人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地上白骨还有许多怪物,能有这等大规模,又岂能是你那个残废古神处在虚弱期时所能安排的?」
椼简直被气疯了:「主人才不会虚弱!主人是世上最强的!」
「是么?」洛神淡道。
「你竟敢藐视主人!」椼的情绪实在太疯,全都是负面的,又被触了逆鳞:「我本来就不想让宁凝带你出来,但是主人不肯!主人一定要你活着!凭什么!我就应该让你死在神之海!」
她脸色晦暗,动了违抗主人之令想将洛神杀掉的心思,但她却似乎又慑于古神的威压,说到后面,话语变得低了些。
「果然在神之海时,是你控制宁凝经过洛神身边。」师清漪还是没能忍住,开口了。
神之海这件事对师清漪刺激太大,也就是从那之后,她才发现了洛神的身体被红线缝合的秘密,正式知道了洛神的魂堕。
「古神留着洛神,无非是想利用她。」师清漪的声音越发冷了:「我们去打电话问过,无色铺的伙计那个阿成早已经不在,是被你驭过,然后被你处理了吧?在一开始你就设了个局,让我戴上红玉手链,再潜意识里控制宁凝绑架我去落雁山,也是要利用我。古神当时就知道洛神在落雁山古墓里,故意安排我前去和洛神重逢的,是么?」
虽然能和洛神重逢,让她欣喜若狂。
但是一想到当时那一切,其实都是古神的俯瞰之下,她就不寒而栗。在这种极度不悦的情绪下,她想要弑神的念头变得更为强烈。
「古神究竟想干什么?」师清漪一字一顿地说。
「主人的想法,也是你们能揣度的?」椼讥讽道:「我是不会说的。」
椼实在烦了,看向一旁的柙:「柙。」
柙抬手一凝,一杆长.枪骤然出现在他手中,那长.枪只能看到看到隐约轮廓,像是空气凝成的,却又散发着一股摄人的冷压。
师清漪第一个走出来,朝柙迈开步伐,目光却瞥了椼一下:「知道你不会说。不过,后面你就算想说,也没机会了。」
「柙!」椼彻底被激怒,疯狂道:「去杀了她!你来动手,让她死在你手里!」
柙双眼无神,冲了过去。
师清漪与昔日友人被迫锋刃相见,自知躲不过这一遭,
咬了咬牙,握着春雪迎上。
夜吹起了黑笛,试图控制柙,以此减轻师清漪的负担。
不过她现在的确如椼所说,状态不及之前,再加上疼痛和吐血,面色微有些苍白,吹笛的手也在轻抖。
长生守在她身边,张弓搭箭,警惕四周。
四周又冒出不少人,看着是椼本身用分觉供养的仆从们,乌压压地一群冲过来。鱼浅一手甩出千鳞鞭,一手揽着没有任何反应的濯川,与千芊,音歌一起对敌。
每个人分工明确,只有雨霖婞还在树上动不了,急得额头都是流淌的冷汗。
洛神步伐轻盈,穿过纷乱人影,提了巨阙朝椼掠了过去。
她速度极快,但椼既然是古神的直属仆从,实力其实也是可怖的,与她斗在一起时,一开始竟然并没有落于下风。
洛神巨阙带起凛然冷风,刮着椼的脸颊擦过去,椼的身子往后一倒,以红笛挡住,只听尖锐的碰撞之声响起,同时犹如平地刮起了飓风,她的红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居然能够挡住巨阙锐不可挡的冷锋。
「终究只是凡人的武器。」椼轻飘飘退开,轻嗤一声:「你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怎么和神斗?」
洛神再度挑剑接上。
椼见洛神不给她任何机会,眼神晃过一丝寒意。
雨霖婞这下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动了,扣在扳机的手有了往下扣的力气。
但她却骇然地发现,自己的狙.击枪的枪口在自己的手下,不受控制地往洛神的脑袋处瞄准了。
她从瞄准镜中看到了洛神的长发舞在风中,洛神现在没办法顾到她这边,她的呼吸也像是在这一刻丢失了,脑海里似被无数纷涌的声音汇入,刺耳地叫嚣着。
——开枪!
——快点开枪!
师清漪并没有真的与柙动手,就算她能,也下不去手,于是无论柙的攻击如何毫不手软,她都只是且战且退。每一次柙的长.枪扫来,她要么飞身掠开,要么用春雪的鞘去挡住枪身的压制。
夜的黑笛曲调幽幽,对柙起了作用。
柙的攻击变得缓了,逐渐没有之前那么无情,不过他受到了椼的暗示,也没有停下来。全程他都是往一个方向进攻,也不变换位置,师清漪又不忍心伤害他,不得不沿着一个方向往后退。
渐渐的,师清漪越退越远。
洛神与椼正在缠斗,身影一直在晃,雨霖婞的枪口也总是跟随了洛神。
椼与洛神过招之际,四周树叶被两人的气压席卷了似的,纷纷扬扬,虬结的主枝干或被椼震断,又或者被巨阙的剑锋破开,一片狼藉。
「凡人就是脆弱,渺小的蝼蚁!」椼笑得有些扭曲,充满了对人的藐视:「他们由不得自己。你,也由不得自己!」
雨霖婞脑海里嗡嗡的,手指发抖,再度对准了洛神。她由不得自己。
椼飞身上了树,快速吹了一支短促的曲调。
四周犹如无数鬼魅在呜咽,只听窸窸窣窣之声响起,无数人形白骨与怪物的骨架从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草丛中摇晃地站起来,白骨手中还握着当年入侵这座庞大工程时所拿的武器,无数骨架子空洞的眼窝四面八方地看过来。
仿佛当年混战重演。
漫山遍野都是骨架,朝她们涌来。
长生赶紧搭箭,射翻一具骨架,那骨架被她的箭击中,顿时崩碎了。但那些东西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来不及喘息,只能不断搭箭。
鱼浅和千芊,还有音歌除了要应对剩余没收拾到的些许仆从,又要面临无数白骨的冲杀。
这些白骨气数已尽,虽然远远比不上当年活着有血有肉的
时候那么强,但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她们就这么几个人,只能绷着心神,穿梭在骨架之中,应对着一具又一具发狂的骨架。
鱼浅的千鳞鞭甩翻了几具,却没顾得上后背,一具怪物的骨架跳到她身后,抬起骨爪就要朝她抓去。
只听剑锋扫骨的声音,一道身影快速晃到鱼浅身后,手中的青色长剑一扫,那具怪物骨架应声而落。
鱼浅赶紧回过头去。
濯川背上背着捉妖箱,手中握着青色长剑,闭着眼护在鱼浅身旁。
即使她现在毫无认知,保护鱼浅也成为了她身体的本能。
「阿川。」鱼浅喃喃着。
洛神扫视四周,再瞥向椼。
椼得意了,向洛神说道:「你以为我只能驭尸体,活人,留息之体?我还能驭骨的。这里到处都可以成为我的武器,而你这个凡人,你除了一把剑,还有什么?」
洛神压下眸光。
夜的笛音变换了曲调。
不多时,那些白骨与怪物的骨架突然分作两派,相互厮杀起来。
「夜你这个***!」椼大骂。
夜面色漠然地吹着笛,朝长生身畔走去,她所到之地,白骨皆在她的笛音之下成为她的仆人,为她而战。
洛神飞身轻踏,往树上去。
她换成左手握着巨阙,剑锋扫去,右手指尖绕了红线:「凡人如何。」
雨霖婞枪口再度对准洛神。
「神,又如何?」洛神手中红线增加了不少,犹如缭乱编织的梦。
雨霖婞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浑身发抖。
师清漪在远处看见了雨霖婞抬枪对准洛神,她赶紧用春雪挡住柙的进攻,避到更远的地方,再脚下踏出步法,身影如移花瞬影,朝雨霖婞那边去。
距离还是有些远,这个距离,就算她将春雪抛出去,也没办法打掉雨霖婞的枪。
「雨霖婞!」师清漪后背都是冷汗,大喊:「椼不是你的主人!没有人是你的主人!」
砰!
一声枪响。
师清漪脚步蓦地顿住。
椼顿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眼睛被雨霖婞的狙.击枪直接一枪狙爆了,鲜血沿着脸往下脸,整张脸血流如注。
雨霖婞手中的狙.击枪掉了下来,她瘫倒在树上,背靠着树干喘气:「想做我的主人,想得美,我……弄死你。」
师清漪顿时松了一口气,快步朝洛神奔去。
椼的眼睛瞎了一只,捂着眼睛,洛神将巨阙一横,横在椼的脖颈处,将她按在树干上,右手手指悬在椼的额头。
红线往椼的额头印记去,一端伸入印记。
之后轻轻抖动起来。
椼开始被红线抽取觉。
洛神双眼瞬间蒙上一层深海的幽邃,暗蓝浮动,冷冰冰地道:「你该休息了。」